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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黄海(二) ...

  •   这两天,宗麒总是觉得心神不宁。他举着书,心思早已不知道去了哪里。

      女怪抽走了他手里的书。

      宗麒回过神来,弯起了狭长的凤眼:“仓涟,我再看一会儿吧。”

      女怪温柔地看着他,却坚定地让他躺下,鸟爪一样的手掌覆在了他的眼睛上。

      “公太累了,该休息一会儿了。”

      他轻笑了一下:“你管我管得这样宽。以后回到了生国,主上会笑话我的。”

      仓涟听到他的话,温柔的眼睛里露出了悲伤的神色。

      宗麒却没有察觉,他顺从地闭上眼,闻着黄海吹来的微风,陷入了浅眠。

      远处的祯卫笑看着他们,对身旁新来的小女仙说:

      “连汀,那就是公,你以后万万不可冲撞了。”

      连汀正好奇地盯着女怪看,闻言局促地称是。

      听说奏国现在的麒麟是罕见的赤麒麟,一身火红的毛色极为耀眼。只可惜,这位麒麟已经快二十九岁了,到了三十岁还未能遇到新王的话,就只能殒命了。连汀看着远处躺在女怪怀里的男人,心里十分惆怅。

      祯卫没有停留太久,便继续带着连汀熟悉蓬山各处。女仙秀丽的裙角扫过蓬山的古道,轻缓柔和的声音似有回响。连汀还是个刚升仙的小女仙,一时竟有些看呆了。

      “这迷宫你也不要怕,走着走着就熟悉了。”

      等祯卫回头对她说话,她才突然回神,下意识问:“祯卫姐姐当初也会迷路吗?”

      祯卫扑哧一笑:“我当时丢脸极了。不过,现在想起来,也是有很多乐趣呢。”

      两人聊着聊着便走到了舍身木前。

      白色遒劲的枝干下,女怪专注而温柔地仰视着金色的卵果,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化成了亘古不变的雕像。

      “祯卫姐姐,那是徇果吗?”

      祯卫点点头:“是啊,前徇王刚刚驾崩,徇麒也因失道而死。除了奏国,就是这个国家正在动乱之中了。”

      她又嘱咐:“你不要靠得舍身木太近,女怪会攻击你的。”

      “是,我会注意的。”

      祯卫满意地笑笑,连汀是个听话的孩子,就是有时候好奇心有点重,性格也跳脱了一些。蓬山有很多禁忌,如果新来的小女仙不小心触犯了,很有可能会危及性命。

      她突然想起,大概是二十九年前,公还未出生的时候,有个小女仙竟胆大地靠近了宗果,差点被守护的仓涟杀死,还是那时寄居在此的容黎大人出手救下了她。当时,容黎大人抱着昏倒的女仙,浑身是血地出现在她们面前,她心跳都要停止了。

      不过,宗麒之所以是赤麒麟,也许是因为……

      她摇摇头,怎会有这样荒诞的想法呢?

      “祯卫姐姐,过几天就要迎来升山者了,我要做些什么呢?”

      祯卫收回思绪,掩口笑了笑:“你才刚刚升仙,就随着我便好,其他的倒不用……”说着想起来了什么,她便改口道,“不过玄君的外甥要来了,玄君肯定是要送他些玉露带走的。这玉露可是蓬山极为出名的仙酿,开坛之后还不可饮用,必须兑以仙树的露水。你这几日便去收集好露水吧。”

      连汀瞪大了眼:“玄君的外甥?”

      祯卫笑而不语。

      黄海里,容黎一行已走了两天的路途,如今正在密林中修整。

      阿笙和顾彦召一起去溪边打水,让阿顺和拓衡用路上捡的枯枝开始生火。利丰则带着剩下的三个人整顿行囊。一路上来,几人已经配合得十分默契。

      等阿笙和顾彦召回来,他们用满瓮石净化了取来的河水,才开始准备晚餐。阿顺把脱水的蔬菜倒入锅里,用了一点点盐巴,很快就做好了简易的汤。每个人都带着干粮,这样干粮配着蔬菜汤,就是他们在黄海每天的食物。

      这样的环境里,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吃着晚饭,喝着热汤,一天的疲惫好像有了慰藉。其实说起来,前两天的路途是比较轻松的,一行人都没有遭遇到什么大妖魔。虽然也遭遇过小型妖魔的袭击,但是他们几人都身手不错,算是有惊无险。

      寂静的森林里,大家又都默不作声,因此哪怕是极为轻微的声响也很突兀。

      唰唰唰。

      除了阿顺,几人的脸色都是一肃,反射性地摸上了身边的武器。

      有人来了。

      此时天色不算太黑,遇见赶路的队伍也属正常。不过谨慎起见,几人都极为警惕。容黎握紧了佩剑的手柄,轻轻地站了起来。阿顺此时才明白过来,也一脸紧张。

      唰唰唰。声音越来越近了。

      一个武人模样的男子当先从树影之中走出。他一身黑色的布衣,腰间一把佩剑,本人生得极为高大,从走路的步伐上看功夫也着实不错,只是面容冷峻,看着不好接触。

      他视线从几人身上扫过,便拱手道:“打扰几位,不知能否借个地方。”

      后面陆陆续续又有些人从枝丫间出来,也拱手作揖。

      容黎仔细看了看,对方一行文人武人都有,队伍很有组织,穿着气度有些官家的味道,便放下几分防备。不过他突然眼神一凝,似乎注意到了什么,推脱的话到嘴边一转,竟改口道:“自然可以,黄海这样大,相见也不容易。我看几位器宇不凡,有意结交一番,几位若不嫌弃不如明日也一同上路?”

      那男子闻言一点头:“多谢,那明日便一同出发。”说完便转身安排队伍扎营。

      他身后书生样的男子上前一步,笑道:“嘉珩天性不爱多言,如有冒犯之处,兄台莫要见怪。”

      容黎洒然一笑:“无妨。在下夏黎夏鹤章,自隆洽来,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他说这话的时候,几人都隐晦地看了他一眼。

      书生略有些腼腆地一笑:“在下南追,表字致远。刚才的便是嘉珩,叶善叶嘉珩。”

      双方都简要地做了自我介绍,对彼此的情况也有了些了解。叶善和南追一行俱是交州人士,也都身负官职,不过自不能与容黎他们相比,只是地方上的小职务,其中官位最高的便是叶善,交州北部开化乡的乡长。

      容黎没有打算透露自己的身份,便说几人是禁军的士兵,结伴来升山。容黎不愿意透露真实身份,容凛他们介绍自己的时候便同样没用真名。

      阿笙、拓衡和利丰也不是傻子,自然领会雇主的意思,立马改了口。

      不过容黎那一番说辞明显就是假话,他也没指望对方会相信。毕竟从刚见面开始,那边有几个人就已经打量他们的骑兽很久了。阿笙他们黄朱三人的骑兽无甚稀奇,但是顾彦召、李勋和容凛都是奏国顶尖世家出身,用的骑兽具是孟极、赤虎这样珍惜的品种,就是阿顺,也骑的是天马,更不要说他自己身旁的驺虞了,这种虎形的妖兽价格极为高昂,非显贵不能购买。

      对方显然也明白他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便没有多问。

      两方简单交谈过便不再多言,也算相安无事,不过叶善一行人中有几位对他们明显有敌意,不时窃窃私语,眼神也总是扫向这边。

      顾彦召眼神不善地看过去,不耐地想要找事,却被容黎伸手拦住了。他只好悻悻地坐回去。

      容凛嗤笑一声,根本无视了这些,直接睡起了大觉。

      一晚很快就过去,第二天双方收拾过后,便纷纷启程。

      容凛驱使着骑兽来到容黎身边,挑挑眉低声说:“昨天没机会问你,你为何同这些穷书生一道?”

      叶善、南追他们已然身负官职,如何也说不上穷书生,不过世家子弟这样形容寒门出身的士子已然形成了习惯。叶善南追一行的作风太具有寒门的特点,而容黎他们一看便是出身不凡,两拨人一见面的时候便对彼此的出身心知肚明。

      容黎回头斜睨叶善一眼:“他们可不简单。”

      他见容凛不以为然,便以眼神示意他仔细观察:“你看他们的袖口,都有山字的纹样。”

      容凛顺着他的指示一看,果然在袖口内侧,都有一个极为隐晦的花纹。

      昨夜初一见面,他就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所以生生改了口邀对方一同上路,也好多加观察一下。

      “这些人行动也是相当有组织的,普通的升山队伍可做不到这样的。”

      容凛摸着下巴想了想,更加压低了声音:“沂山会?”

      容黎点头:“我也只是怀疑,你莫要轻举妄动。”

      容凛会意:“我知道,哥你放心。”

      沂山会这个组织,是近几年刚在交州兴起的。交州是奏国最北的州府,拥有很多新兴的港口,世家的势力没有内陆那样根深,于是很多代表新兴势力和寒门士子的组织都在交州设立和发展。

      按理说这样的组织数不胜数,又很少有发展得特别壮大的,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因此燕朝的高官不会太过在意他们。可沂山会不一样,这个组织从名字起,就有一种及其大逆不道的意味。

      提起沂山,就要从前朝说起了。前代桀王本身出身寒门,登基之初也有一番宏图大志,极力主张削弱世家的实力,然而他的改革却没能实现。造成桀王失败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沂山之祸”。当时追随桀王的寒门官员与军队力量,竟然未有敕令便擅自出兵隆洽,所幸禁军将领护驾及时,将叛军拿下。涉事人员被禁军将领以谋逆之罪而尽斩于沂山。

      这都是卷宗上的说法,容黎自然知道其中内幕。这些叛军是桀王的心腹,绝不会背叛主上,所谓谋逆,全是莫须有的罪名。世家在其中有多少龌龊的手段,人人都心知肚明。后来,桀王几乎失去了全部的力量,残部也难成气候,因此一蹶不振,朝政就此完全落入世家手中。驾崩之后,这位君主更是被冠以“桀”的谥号,暗讽其不知天高地厚。

      沂山之恨是寒门之殇,更是寒门的耻辱。如今有人以此为名笼络寒门士子,其意昭然若揭,直冲世家而来。

      容黎一队人马在前头先行,叶善他们就随在后面。两支队伍一路上也没有什么交流,除了在用饭的时候会闲聊几句。不过对方的敌意一直就没有消散,很多时候容黎都感觉的到那些盯在自己身上的、令人不愉快的视线。顾彦召是个火爆的性子,几次三番都忍不住要出手教训对方,却尽皆被容黎阻止了。

      世家和寒门的对立在昭王时代就开始了,“沂山之祸”后几近水火不容,近年来虽有好转,却不乐观。容黎不想在黄海里发生无谓的冲突,更不想上升到械斗的地步,因此对爱惹事的顾彦召再三警告。

      这种情况在遇见几波妖魔之后,便有所好转。他们一行都是武官,身手不凡,因此往往会保护那几个手不能挑的书生。

      午饭的时候,一个书生从那边走过来,给顾彦召送了点吃的。

      那书生年纪挺小的,说起话来因为有点紧张,也结结巴巴的:“今天,今天真是多谢您了。这,这点肉脯,还请您收,收下。”说完他竟涨红了脸。

      这书生叫做白辞,在交州小司空手下做技师,在交州的冬官里,也是很有名的。一两个时辰前,他们刚刚遭遇了一波朱猒的袭击。这种形似狒狒的妖魔喜欢成群地活动,因此极为麻烦。会武的人把几个书生围在中间,颇为苦战了一番。顾彦召便是从朱猒的爪下,救下了这个孩子。

      才二十多岁,对他们来说可不就是孩子吗。

      顾彦召是从小在军营摸爬滚打长大的,没怎么和这些文人打过交道。武人都是大老爷们,大大咧咧的,荤段子张口就来,他第一次见到说两句就脸红的,也不大自在。两个人磨磨唧唧地说两句,那书生就回去了。

      容黎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没成想顾彦召竟和那书生熟了起来。两个人总是凑在一起说话,也不知道一个冬官一个武将,哪里来的这么多共同语言。

      这一晚,容黎他们正围在燃尽的火堆旁边,商量下面的行程。冷是冷了一点,不过黄海里火焰会吸引妖魔,因此每次用完他们都尽快扑灭。

      阿笙预计明天就能进入平原地带,那个时候整个队伍就会昼伏夜出,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保障安全。这一路上容黎他们都是以刚氏和朱氏马首是瞻的,自然不会反驳阿笙的话。

      另一边的叶善和南追交谈了几句,便一起朝他们走了过来。

      这种场合,还是南追先开口:“打扰几位了,只是我刚才无意中听这位阿笙兄弟说,到达平原以后,似乎就应当尽量在夜晚行动,可是如此?”

      容黎点点头:“正是如此,我正要同致远说。”

      南追便笑了:“多谢鹤章,不知我们几人能否在这里也听一听刚氏的经验?”鹤章是容黎假身份的表字。

      他接着便苦笑了一下:“几位不知,我们本来也要雇佣刚氏的,不过紧赶慢赶才提前一天到达巽城。因为来的太晚,已经找不到多余的刚氏了。”

      容黎自然道:“致远坦荡,我怎会推辞?”说着便请二人坐到身旁。

      两人拱手道谢之后才撩起下摆落座。他们坐下之后,白辞也跟了过来,容黎也顺带邀请他一起。

      阿笙开口道:“刚才这位大人也听到了,咱们马上就要进入平原,之后再行六七天,就能到达蓬山了。

      平原地区因为视野开阔,夜晚也能观察到妖魔的影子,因此危险不大,可以赶路。白天妖魔不爱出没,适宜休息。所以一般进入平原,我们都会选择昼伏夜出。

      进入平原之前,我们要做好准备工作,因为平原地区水源很少,我们就必须在明天充分补给好饮水。另外,大人们也要清点好身上的食物,带着恰好的分量就行,我们轻装前进,争取早日到达蓬山。”

      南追点点头:“多谢这位阿笙兄弟。”

      阿笙摆摆手:“这没有什么,我看这一路大人一行也是很有准备的。不仅带了满瓮石,还带了百稼。”

      百稼是黄朱的主食,体积小却足够身体的需要,但是因为味道不好,阿笙在准备容黎他们的食物的时候还是以干粮为主。

      南追摆摆手:“哪里,我们是照着前面升山者写下的游记进行的准备。其实有很多不确切的地方。尤其是该怎么扎营,夜晚如何躲避妖魔,几乎是一无所知。这一路上,也多亏几位相助,不然我们肯定有人命丧于此了。”

      容黎道:“我等都是武人,在这黄海里,使枪弄棒的还安全一些,自然能照拂就照拂着。”

      阿笙刚要说什么,却突然住了口。容黎留意到了他的神色,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

      “三位也不必太过担忧,想来我们离蓬山已然不远,很快就能面见公了。”

      南追笑笑:“希望此次,公能选出新王啊。”

      白辞在一旁忧虑地皱起了脸,却没敢说出什么悲观的话。

      容黎几人听见他的话,都弯了弯嘴角,却带上了点冰冷的意味。

      意料之外的,一直不出声的叶善却突然开口:“你呢?”

      容黎一时没反应过来,见叶善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莫名其妙地说:“嘉珩兄,你说什么?”

      叶善面无表情地偏过头:“你对新王怎么想的?”

      容黎惊愕了一下,便如常笑道:“新王是天帝赐予奏国的,我自然也希望公能选出贤明的王来。”

      叶善听了他的话抿了抿嘴角,便又不再说话。

      南追见气氛尴尬,便赶紧打起了圆场,与阿笙几个聊了起来,容黎也若无其事地加入了谈话。

      等到三人告辞离开,容黎长舒了一口气。叶善这种人容黎实在对付不来,他直觉敏锐,并且说话过于直白,眼神更是让人浑身不舒服。那时候,他应该是察觉了容黎几人对新王的恶意,所以有此一问。

      上天会选出什么样的王来?奏国最积弊已久的问题无非就是世家割据,要想拯救现在的奏国,天帝理当会从寒门中选择新王。这位还不知道在哪里的主上,从最开始,就站在了世家的对面。如果他不能解决问题,很快就会因失道而死,为了自己的性命,他也不会轻易放弃改革的。

      容黎眼里一片冰冷,轻轻瞟了一眼叶善和南追。

      新王是寒门的希望,同时也是世家的敌人、容家的敌人。

      “大人?”

      容黎回神,见阿笙看他,便问:“何事?”

      阿笙犹豫了一下,才压低声音道:“大人不觉得,我们一路上太顺了吗?”

      容黎闻言立刻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这里有鹏雏吗?”

      离得很近的容凛的脸色一变,眼神晦涩地看了一眼容黎。

      容黎冲他摇了摇头,又对阿笙道:“这事你不要对他人再讲,只当不知道就好。”

      阿笙点头,表示明白。

      等他走后,容凛靠过来低声问:“为何不趁现在斩草除根?”

      容黎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叶善和南追,对他道:“我们不能确定是谁,要下手就要一个不留。这么多的人命,在黄海里太危险了,容易招来大妖魔。而且,最重要的是,如果鹏雏夭折,剩下的人必会遭受极大的厄运,我们没必要把自己也折进去。”

      容凛挑眉:“可是一旦盟誓,我们就没有机会下手了。新王会留在蓬山,然后直接由玄龟送至清汉宫。”

      容黎摇头:“我们不必这么着急对新王下手。那么多人想要新主上的命,你我何必赶在前面?”

      容凛还想再劝说他,却被容黎截住了。

      “阿凛,”容黎自刚才一直冷厉的脸突然柔和了下来,“在升山途中动手风险太大,哪怕这是唯一的机会我也不会做的。”

      “我不能拿你的性命冒这样的险。”

      容凛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随即两颊便慢慢浮上了薄薄的红色。

      他带着点恼怒地说:“随你吧!”说完便快步走回自己的骑兽旁边,手忙脚乱地瞎忙活一通,一抬眼见容黎还在看他,便狠狠瞪他一眼。

      容黎戏谑地看着他,觉得黄海这破地方还是有好景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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