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杀》liancheng

4、转

　　婉后开始上妆，更为细致。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美的，会有人不喜欢她，但不会否认她的美貌。
　　这是她骄傲的资本，自信的来源。
　　婉后揽镜自照，难道还能有更胜一筹的容颜？造物主已给了她完美，后人如何超越？
　　事实偏是如此。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眉宇间有憔悴的气息。没关系的，今天很累，但都过去了，她可以放下心来好好休息了。
　　今天发生很多事。
　　黑衣九杀带了五十精兵狙杀太子无鸾，居然全军覆没，未尝一败的九杀也折损三员！而他们的对手，其实只有一人孤军奋战。
　　婉后指上用力，黑衣九杀……不过如此……
　　九杀没有完成命令，在城外桥上自杀谢罪——内侍监带回来黑衣九杀队长的一句话，只告诉了她——
　　“我杀掉的人比之婉后容色更胜……所以完不成这次的任务心甘情愿。”
　　在她眼中已沦为杀人工具的黑衣九杀，竟会说出“心甘情愿”这样的话来……还有无鸾……
　　据部下告知，他们赶到竹舍的时候，黑衣九杀刚刚离去，竹舍血流成河。他们遍寻不获太子的踪迹，最后还是在竹桥下的水潭里，太子自己爬到岸上，他当时憋的只剩一口气，却死死的抱住怀里一个衣服都染成红色的伶人不放手，他们试图将两人分开，最后太子精疲力尽的昏倒睡去，手心里也还抓着那伶人的衣角。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将那片衣角割下才将两人彻底分开。
　　“那个伶人应该就是与黑衣九杀拼死相搏的高手，他伤在背后及心脏，他流出的血，将整个水潭都染成了粉色。当时情状……极为惨烈。”
　　她没去问那伶人的容貌。由黑衣九杀和无鸾的反应，她自己已可以想像。
　　不过……这又算什么，现在、以后陪在无鸾的身边的，都不会再是他。她却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去伴随，之前的都是前尘，最重要的是，现在的赢家是我。
　　满意的起身，婉后移驾去探望尚在昏迷中的太子无鸾。
　　长长的衣摆逶迤在后，她微微仰起线条优美的颈子，像一只正在开屏无比风光的孔雀。

　　透过斑驳摇晃的水，嶙峋怪石的缝隙，他抬头企图看清外面杀戮的世界。白色的黑色的红色的……一片混乱……
　　他没有走，而是仗着水性极佳潜藏在这潭底。连无缺也不知道他有能在水下憋气长达半个时辰之久的天赋异禀。
　　不愿走。还有一丝侥幸的心理，也许那个一直被神眷顾的孩子，能逃出死神的魔掌。
　　也不能走。他要亲眼见证死亡的残忍才有勇气去面对未来更多的磨难，毕竟从现在开始，再也没有他值得信任的人伴在身边，他必须自己坚强，才撑得出一方天地。
　　水纹粼粼。
　　无鸾惊恐的伸手去接掉进水里的两样物事。入水一刹便晕散开来浅浅的红，很快消失不见。
　　伶人面具、越女剑。
　　略有破损的面具，剑身纹路里还残留血迹的剑。
　　面具似笑非笑的空洞的嘴巴像在嘲笑他的软弱，飘散的血丝化身为见缝插针的毒虫，飞速的向他的身体里游去，它们会啃食他的肌肉血液……铺天盖地的幻觉占据了无鸾全部的神经。他很恐惧……他害怕失去……
　　再度的落水声唤回他的理智。鬼使神差的，他抛掉伶人面具和越女剑，伸开双手稳稳的接住落水人。
　　在接住他的那一刻，无鸾已看不清他的脸。大量涌出的血瞬间便让潭水混沌，可是熟悉的手感让无鸾不得不相信……是他。
　　无鸾不敢摇动他，轻轻的拍打他的后背，手却触及背后长而深的伤口，皮肉掀开白骨外露；去摸他的头，长发披散；去吻他的唇，柔软冰冷，死一般的冷，可是……无鸾能感觉到他是在笑着，薄薄的唇角上勾，他在笑……
　　可恶！怎么会有这么多血！他看不到他看不清他了！无鸾拼命的按住无缺单薄的胸口，血还是透过他的指缝消散在水里，他慌乱的紧紧的抱着他寒冷的身子，为他增加些温度。紧的，想将他揉到自己的身体里去，化为自己的血液，不让他再受到任何伤害……脸颊相贴，他都看不清他的脸，咫尺……原来真的也可以是天涯……
　　无鸾用尽全部力气大吼……下巴都被撕扯的痛了，握紧的拳头指甲刺进血肉，回应他的，只是水波微微的震动。
　　一滴泪冲破一缕血丝，消逝的无声无息，就像从未出现过。

　　接下来的事顺利的一如婉后的预料。
　　夜宴。毒酒。
　　她恭敬的拣起越女剑，半跪在地上，对着无鸾的背影尊呼：“皇上。”
　　无鸾双手压在耳上，他不想听！
　　婉后却又转到他面前，将越女剑高举过头，“皇上……任凭你处置……！”
　　“不要将这罪恶的称呼加在我的头上！”无鸾血红的双目疯狂的瞪着四周的每一个人，“你们都在逼我！你们已经杀死了我在世上最留恋的！你们害死了唯一对我好的人！”
　　婉后霍然起身，显然无鸾的话刺激到她。“皇上，就算当时您只是太子，也应谨言慎行，过分宠溺伶人是纵情声色荒废大业的表现。再者，与身份地位的伶人纠缠不清，有违伦常。还请皇上自重！”
　　“伦常？！”无鸾大笑，“如果不是因为你，我的父皇又怎会死！你嫁我父皇后又改嫁厉帝那个小人，现在是不是想着第三次登上皇后之位呢？身为女子，你的忠贞伦常在哪里！别用你肮脏的言语侮辱了他！”
　　婉后艳如海棠的面上青筋暴出，她咬牙不语，头上佩环叮咚摇动。无鸾没有她想像中的柔弱可怜，相反，其实他很聪明，自从竹舍逃过一劫后他安静的躲在婉后背后，寻觅的不过就是今天这样一个机会。她被利用了……无鸾利用了女子对男子的爱慕，转败为胜，胜着成王。
　　“告诉我……他呢？”无鸾低沉的声音好像要哭出来。
　　婉后也笑了：“你不想杀了我为你父亲陪葬吗？或者泄愤？我已经没有用处了！”
　　“他呢？！”无鸾狰狞的狠狠的瞪着她。
　　“谁？”
　　无鸾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略有破损染有血迹的伶人面具，“快说……快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一定是你在搞鬼！”
　　婉后尖锐的声音透着凄厉，“我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他夺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你！难道我还会将他厚葬？他死了便是死了，尸体怎样还有什么要紧！你怎么这么执迷不悟！你杀了我罢！”她怨毒的目光紧盯无鸾湿润的眼睛。杀了我吧……我会让你一世后悔做这个决定！
　　无鸾攥紧拳头，对于婉后……他固然心存感激，但是，现在牵扯到的是无缺……他的无缺……
　　“你让我杀你，我不会。不要仗着自己倾城倾国之色便为所欲为，你没那么漂亮的。”无鸾珍而重之的将面具收到贴身的内衣里，冷冷的道。
　　婉后的眼泪滴在茜素红的裙摆上，她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来，有些东西，是争不过的。
　　“内侍监。”无鸾眨眨眼，将眼泪生生咽回去。
　　“臣在。”
　　“拟旨，朕封前文婉皇后为皇妃，更名‘倾城’！”无鸾冷笑。你怎算是“倾城”之姿？聪明如你应该明了，这两个字意味着的讥讽。一日我寻不着他，你一日便要顶着这嘲弄之名艰辛度日！
　　她无力的委顿在地。倾城……她当过两次皇后，居然在生命中的第三个皇帝上位之时，还能作皇妃……果然“倾城”……这是一个男人，能给予爱慕他的女人最恶毒的嘲讽。
　　倾泻而出的泪冲掉了精心描绘的妆，她的脸色本也是苍白若纸的。

　　厉帝继位三个月后自杀谢罪。
　　无鸾登基。国号抱残。
　　唯一的后宫——皇妃倾城——众人心里依然是万千宠爱一身的绝色美人——苦苦守着鸾帝从不踏足的千羽楼第三层，过着无人知晓的凄清冷宫生活。
　　千里之外极北苦寒之地，接到新帝登基消息的北公爵无欢，率一万精兵，浩浩荡荡由北方进军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