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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搏 ...

  •   黑衣九杀在竹林与婉后的侍卫相遇。
      九杀留其三,加之随行十二人,搏七十人——皆为当朝羽林卫。
      余六人马不停蹄直奔竹舍。
      蹄声如雷,轰然踏碎林中幽静。栖息于树上的鸟儿惊叫着纷纷飞离这片杀气四溢的竹林。

      环绕交叠的竹台上,戴着白色面具的伶人仍在怡然自得的随着丝竹幽幽的音律曼舞轻歌。他们的中央,一个面具色与众不同,微微泛青的人正最对着挂在那的一幅白纸发呆。
      说是白纸并不妥帖,上面有着镂空繁复毫无规律的花纹,纹路细密,但白纸还是完整的一张,随风摇曳。
      黑衣九杀也看到了这幅“纸画”。
      他们甚至一眼看出,这应是位剑术高手舞剑时随性在纸上留下的痕迹。剑气平和,力道精准。是以镂空许多,但纸张的韧性没有被破坏。
      这幅纸画的用意何在?
      用以炫耀竹舍内潜伏高手,震慑九杀的锐气?抑或,根本就是障眼法,它只是一张纸?
      无论哪一种,在黑衣九杀面前,都置若无物。他们就是杀人机器,奉命而为,若是有太多自己的想法,难免会心软,所以他们学会不思考。
      不去看不去想,自己心里真的会好过些。他们还是有血有肉的人,只是杀性盖住人性中仁慈的一面太久,久得,已想不起来。
      举刀——见者斩无赦!
      这些伶人在刀锋划开肌肤的前一刻,还在起舞。
      不是看不到依附在刀锋上死神在招手的模样,只是心甘情愿。于是,就那么坦然的,迎上去。
      黑衣九杀的杀着很残忍,他们不喜欢一刀毙命,他们最擅长的是由前胸或后背狠狠的一刀砍下去,力道不能过大,否则便会将人生生砍成两段;力道也不能太小,那样不会死人。适中的力度,让人在中刀后疼痛至极却不会昏死过去,由长长的伤口喷薄而出的血液会加大他们的疼痛与恐惧,他们会在极度的惊恐中死去。
      偶尔这些把戏玩腻了,他们就会换一种——砍头。如果刀够快,头落地时知觉还在,兴许还能眨眨眼。一瞬间的功夫视线落到地上,然后看到自己的身体上已没了头颅……这种杀法,同样的残忍变态。

      血流成河。
      黑衣九杀觉得兴趣索然,这些人竟连一声惨叫也无,木然的,平静的,迎上带着同伴鲜血的刀锋。
      对剩下伶人的杀戮,变得例行公事。若不是有命在身,他们真想收手而去,这样强弱分明的对垒,毫无存在的意义。
      黑色的人影落在青色面具人的身后。力挟千钧挥刀砍向他的颈间。刀锋带起的杀气让纸画在风中猎猎作响,快要负荷不了这强劲的冲击。
      青色面具人动作轻缓的偏头、沉腰,还顺势将纸画推远些,刀锋堪堪自他耳畔擦过,只带落几丝碎发。
      明明是起舞的舒缓动作,却避过了致命杀着。黑衣人来了兴致,强硬的改变刀风,一刀向青色面具人迎面而来。青色面具人身后边是水潭,唯一避法便是入水。他突然定住身形,将纸画推离刀锋范围之外,这一推——刀锋已至。
      他在拼死护画——黑衣人的视线再度落在纸画上,这究竟有什么玄机……

      “此是太子修习乐韵之地,汝等不可滥杀无辜!”清亮的嗓音掷地有声。
      一道白色的身影翩然落在青色面具人身前,他揽住那血湿的身子轻柔的放平于地,冰冷的目光透过面具直渗出来,“汝等受何人唆使竟胆敢如此放肆!”
      自婉后侍卫发现黑衣九杀到现在不过短短一刻钟的时间,伶人已所剩无几。他已预知这结果,但预想的远不及亲眼所见的触目惊心之万一。
      一时间实现所及之处全是红色……熊熊燃烧的火焰般的红……翻卷吞噬着……
      这个人装扮与其他伶人别无二致,但是不同。不同在哪里?不用想,因为很快……他也会变得和他们一样,尸体与尸体就没有任何不同了。
      足尖在黑衣人刀背上一点,轻盈的跃至他身后,手腕一翻,已多了柄长不盈尺的青铜色短剑在手,白衣人顷刻将全身力气都凝聚在手腕,看似轻轻一带的划过,实则已是他最大力气。
      几滴血点溅在他宽大的白衣之上。这星点血丝像是在嘲笑他的自负,在白色的衬托下越发刺眼。
      伤不逾寸!!!
      二人都是一惊,各自退后几步。
      白衣人的惊讶一晃而过,他转身跳进竹楼——他对地形的熟悉至少可以帮他多拖延些时间……多拖上黑衣九杀一会,也许婉后的救兵就到了,也许无鸾就逃的远了……他静静的站在竹楼边等着黑衣九杀追过来,呼啸的风狂乱的席卷他的白袍,而他昂然而立的姿势,巍然如山,孤傲若竹。
      婵娟冰雪姿,散乱风日影。繁华见孤深,一个敌千顷——莫名的想到无鸾以前用来形容自己的诗句,他握紧手中的短剑。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我打不过他们……无鸾,你知道么,我倾尽全力的一击,只不过给他留下一个数日便可痊愈的小伤口。我没有机会的……可是只要你能活着就很好了,那就好像我也活着一样……
      受伤的黑衣人不可置信的抚过自己的伤口,这个白衣人的一剑划破了三层韧性极佳中有金丝夹层的皮护垫,划开了铁甲,最后还划出一个接近寸许的伤口!如果不是那皮护垫的话,这一剑绝对可以将自己短为两截。
      他愤怒的顿地而起,脚下的竹子应声断裂,刀尖遥指远处白衣人的似笑非笑的面具……这个人,勾起了他内心里最原始的争斗欲,抛开杀太子无鸾的命令,他脑海唯一所想:击败这个白衣人!
      凭借熟知地形之便,白衣人一直没让六人得以联手,方才以内力踏断脚下竹板,打了对方个措手不及,竟被他一刀穿喉杀了两人。可是这四人也亦步亦趋将他逼至竹梯最高处,四人坚守四角,长刀齐舞端得是滴水不进密不透风。
      白衣人在狭小的空间内展转挪移游刃有余,宽大的袍子显得他更加瘦削轻盈——这分明是少年身形,再过几年怎么得了!太子无鸾身边有这等忠心耿耿的高手,厉帝得知会更加惶恐的。如此一来,为免后患更是必须除了他!
      白衣人的气息越发急促,他累了——在杀了羽林卫二十八人黑衣九杀其中二人之后,面对高强度的车轮战,他纵使功夫上不输于人,体力上也万万支撑不住。
      他没有败,只是胜不了。
      黑衣人突然开口:“你已经很厉害了,自尽吧。”
      结局已经可以预见,他们胜,胜之不武。他们盔甲坚硬,人数众多……而他,只得一把越女剑。
      白衣人面具下的表情他看不到,却看到他的眼……一双坚毅锐利的眼……他骄傲倔强的眼神正在说:我即使战死,也不是败!
      黑衣人默然,他的刀法明显比其余三人要缓了些,也正是因为没有全神贯注的对敌,他感到一股浓浓的杀气自西向东直扑过来!杀气挟带的凉意在他鼻尖转瞬即逝,旋即就因溅上了血液而感到一丝热流。
      突施的援手重创了白衣人。也正因这一刀插入的毫无声息,白衣人得以逃脱这四人的刀阵禁锢。
      不过由竹梯到竹桥短短十数米的距离,他的背后已被鲜血浸透。灵动敏捷的身形毫不停滞,在一个黑衣人脚未落地无处着力的一瞬出腿踢他膝盖,趁他跪倒在地时箍住项颈,越女剑随之刺入喉咙,干脆利落,这是他杀掉的黑衣九杀第三人。
      黑白分明的对峙,究竟谁才是死神的化身?
      还应有两人……黑衣人不着痕迹的扫视四周,那两人应该也到了……他们潜伏在什么地方,才能给予这白衣人最致命的一击?
      四人不约而同同时抢上,白衣人手腕轻挑已全然压制住四把交叠的刀!修长白皙的手全无血色,但将剑握的极稳……突然低头,两把刀分别架在了他的双肩上。手臂麻木的再也使不出力气,越女剑和被刀锋划断了带子的面具齐齐落入水里。
      黑衣人微笑着看向方才躲在桥下的两名组员,然后将视线移到白衣人这边。
      一瞬间,他忘了呼吸。
      该样怎样的言语形容一个人的美丽?他是习武的粗人,脑海里翻来覆去也不过“沉鱼落雁”几个字,若用这样的辞藻形容这个人,倒显得他是俗世里的庸脂俗粉了。他的美,是不沾染尘世的清俊,人世间的词汇,在这样一张精致的面孔前,黯然失色。
      “他比婉后还要漂亮的多……”
      婉后在这个国家的人心里,是美的极致,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已做了两回皇后的婉后,容貌已是绝色。可她在盛装华服浓墨重彩褪去之后,是否还能有如今艳丽?
      面前的白衣少年,素净的脸上苍白的连唇色也无,却依然美得……震人心魄。
      “那幅纸画究竟意味着什么?”黑衣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白衣少年不惊不惧,淡然答道:“国家。权利的欲望。”他的耳朵微微的动,远远的似有马蹄声传来。
      黑衣人沉默,这个少年年纪尚轻已是眼观天下,功夫也入化境……绝非池中之物!此时不杀,断然再无机会……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微笑闭目。风撩动他额前的碎发,凌乱却带着他独有的风情。一笑倾天下的风情。
      黑衣人举刀,终不舍得打碎这宁静平和的笑,犹豫着……破例的向他心脏刺去……

      “你叫什么名字?”
      “师父一直唤我‘凡儿’的。”
      “这名字太过平淡了,难得你这么……这么……我想想,我叫无鸾,你叫无缺吧,怎么样?”
      “……无缺?”
      “对!天下无双,完美无缺!”
      “……”
      “你不要脸红嘛,我身边的人当然要是最好的!你担得起这名号!”

      “大家都表演过了,无缺你呢?”
      “你明知我是唯一一个不会歌舞的人还问。”
      “要不然……就舞剑吧!”
      ……
      “婵娟冰雪姿,散乱风日影。繁华见孤深,一个敌千顷。漂亮!不过无缺啊……你舞剑没必要将我准备作画的贡纸刺成这样吧?”
      “这些纹路是有寓意的。”
      “有寓意才有鬼咧……我看你啊,就用这薄薄的纸炫耀你剑术精妙,破破烂烂却就是划不烂它,是么?”
      “我不会告诉你,这寓意要你自己去参透。”
      “好,好。我的无缺说有就一定有……过几日你想到了告诉我也行。”
      “你……!”

      “你准备就带这三样东西上路?”
      “这三件东西对我来说代表了我在世上最牵挂的。我们习武用的越女剑,习艺时戴的面具,还有……那年中秋节时你随手刺出的一幅纸画——大家都很爱惜这纸画,只道是我珍爱之物。”
      “你想到了什么?”
      “我真的看到了……那质地优异,花纹华丽繁复的纸,若在风里多吹写时辰,迟早会破——像我们的国家,看起来山河壮阔,实则风雨飘摇动荡不安……还有一层寓意,那些重叠的花纹,代表欲望。重叠的欲望永无止境,到最后,全然成灰。”
      “无鸾……”
      “所以我带这些已足够了。”

      明明是下坠的姿势,可他感觉却是飘飘然得好像要飞起来,身子轻盈像是已不存在。往事飞速从眼前划过,他清楚的看到无鸾的脸,生气的样子微笑的样子流泪的样子……那些相依相偎的美好日子……
      冰冷的水包围了他。背上的伤痛在水里消失了,他舒服的闭上眼。无鸾,我看到救兵了……上天终究待我不薄,让我撑到这一刻。很累很累……终于可以休息了,你不会怪我吧?以后你一个人生活,会逐渐淡忘我的……如果忘不了,还在惦念着我会回来找你的话,我在忘川等你,我们都不要喝孟婆汤,下辈子我们就能很快的找到彼此……要不,我不喝,我去找你……让我铭记这一世分离的苦,我去找你……

      血雾喷薄,虚幻了他微笑的容颜。那如断翼蝴蝶飘然落下的身姿,风华绝代,优美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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