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杀》liancheng

2、承

　　无缺听说过“黑衣九杀”。
　　这是隶属厉帝的暗杀小组，自组成之日，从未失手。九人本就是一等一的高手，长久合作默契更甚，九人联手，如虎添翼。
　　厉帝派出自己的杀手锏，势在必得要置无鸾于死地。
　　只要无鸾活着一天，他就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所以无鸾必须死。
　　无缺修长的手指无意识的缠绕着面具上的带子，该怎么办？他原本以为潜入宫中杀了厉帝，便可回到这世外桃园继续过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天真如他万万想不到厉帝竟这么快便按捺不住派出杀手。
　　而且是举世顶尖的“黑衣九杀”。
　　竹舍内伶人数十，无一习武。唯一会武功的便是无鸾与无缺。无鸾万万不可露面……那么，便只有无缺。
　　指尖因用力的拉扯变成白色，无缺毫无知觉，闭目轻叹。
　　从未感觉到的压力，排山倒海一样涌来，他支撑不了。
　　冥思许久，他目前唯一的认知便是，这数十伶人，几年来朝夕相处的朋友，难逃此劫。
　　他救不了他们。确切的说，他把他们逃命的机会，留给了无鸾。
　　黑衣九杀若发现竹舍已空，定会四散追杀。无鸾的危险又大了几分。坐以待毙……至少可以让九杀产生无鸾已死的错觉，只是错觉……已足够无鸾远远的逃到安全的地方。
　　这些伶人的命，终将奉献给无鸾，他们每个人都了然于心，谁也不会抱怨。
　　众生何曾平等，一出世便主仆分明。
　　只不过，主英明，仆更甘愿些而已。都是些心理上自欺欺人的安慰。
　　可无缺还是没把握。他甚至没把握能将九杀拦住三柱香的时间。纵有婉后的侍卫帮忙，他还是没有任何胜的希望。
　　高手间的差距，一隙足以致命。更何况，以一敌九。他甚至已看见死神黑色的羽翼，在竹舍上空缓缓闪动。
　　唇角上翘。勾起一个漂亮的笑容。他一直觉得自己是被神眷顾的，样貌武功，皆为人间上品；才识脾性，不差人后。况且这几年，又有了无鸾陪在身边，更是别无所求。可是眷顾……也是有尽头的。
　　“难道这些平淡的幸福，已耗尽我所有运气？”无缺低声自嘲，不着痕迹的揉一揉皱起的眉心。
　　无鸾轻轻拍打他的肩膀，柔声道：“累了么？”手所触及的肩部，瘦削而有着清晰的纹理，肌肉绷的紧紧的，仿佛一触即发的弦。他清瘦，但决不柔弱——手上传来的触感清晰的告诉无鸾。
　　无缺摇头。顺势靠进无鸾怀里。“让我靠一会儿。”
　　无鸾搂着他，近乎贪婪的嗅着他的发香，轻声道：“这个怀抱，就是你的……永远都是你一个人的。”
　　无缺低低的重复，“我一个人的……”，笑容扩大了几分，“真好……”
　　“报！”大杀风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黑衣九杀已来到竹舍南十里处，望太子殿下及早安全撤离！”
　　无鸾幽黑的瞳孔蓦然放大：这么快！这么快！！他茫然看想南面的竹墙，仿佛以已看到马蹄踏起的黄沙，黑衣卷起的鲜血。
　　无缺却没有惊讶，他沉声道：“告诉竹舍伶人，是他们报效太子的时候了。你率婉后侍卫在竹舍外三里处拦截，为太子殿下争取时间！”
　　他回身凝视无鸾，晶莹的眸子里雾气蒙蒙，似有千言万语。
　　他用这样一双无限风情的眸子看着无鸾，无鸾已明白了一切。他宁愿自己不明白。
　　“不……不要……无缺……”
　　无缺起身抱住无鸾，他的耳贴在他的心脏，跳跃的节奏震动着他的耳膜。
　　“你听……心跳健康有力，我会活着的。你说过，我是‘天下无双’的，所以我不会轻易的死掉啊……我会回到你身边的。无鸾……你要相信，无论我们之间是怎么样的距离……我的心……一直在你身边。”
　　无鸾不能控制自己去胡思乱想，这心跳……可能很快便再也听不到。他和他，会生死相隔，从此音容笑貌，只能在梦中重温。可是时间长了，还是难免就模糊了印象……忘了他绝世的容颜，忘了他舞剑的身姿……他此后的人生中，不再有他……到最后，他只能记得一个名字。一个被他誉为“天下无双，完美无缺”的妙人儿，韶华早逝，留下的只是另一个人心里的一个名字……
　　酸楚由心口蔓延到鼻尖，泪流满面的无鸾用力的抓住无缺宽大的衣袖，手上青筋暴出。
　　无缺闭上眼睛不去看他，生怕自己再流下泪来。他从未在无鸾面前哭过，他不愿到了最后一刻，留给无鸾的印象是脆弱的。
　　“无鸾‘太子’……是我无缺在世上最爱的人。他是知道珍惜生命有担当的铮铮男儿……是么？”
　　他的要求，在黑衣九杀来势汹汹之下简单而困难。他要他活着，无视周遭突变，活下去。
　　无鸾已然知晓这个承诺的残忍。所有人的血……会支撑起他支离破碎的太子之路。而他，要踏着朋友甚至爱人的尸骨，面对命运的苛责磨难。
　　我们在劫难逃。
　　“这一次，让我来。而你……活下去……”
　　无缺松开他，后退一步，空旷的房内风吹竹林声格外清晰。他宽大的衣袂长袖翩翩翻飞，他清浅纯净的微笑完美如梦……像即将羽化登仙的蝶儿……
　　他缓缓戴上伶人的白色面具，遮住闭月容颜，却遮不住由骨子里散发出的绝世风华。
　　“记住……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猛然伸手，连纯白的衣角都未碰到。
　　他就知道我一定会答应他的……所以走的那么决绝……无鸾怔怔的盯着方才他站的地方，突然笑出来：我果然是傻子，怎么会觉得他刚才好像蝴蝶仙子呢，哪有仙子……是流泪成仙的……
　　眼泪顺着狂笑的口流进嘴里，苦涩至极。
　　……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