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盗笔 ]秋姨》世界中华区大傻叉

6、黑毛蛇的七十年人生讲堂

　　这种相逢其实只发生在前二十年，后面的五十年里我再也没见过那位张起灵。

　　开始两次的运送经历堪称狼狈，他总是卡在青铜门闭合的时候才把东西递进来，张天秋就带着点紧张的去接。共同托着沉甸甸的书，即使碰不到彼此，是不是也会有一点力量交叠的安慰呢。

　　我不懂人类的这些小九九。我是一条蛇，怎么会懂。只是看起来很有意思罢了。

　　不过两张面孔总是无法近距离凝视彼此太久。青铜门闭合再怎么缓慢，也是会关闭的。门关上之后，张天秋脸上的笑意仍会盘桓一阵，但过不了一会就烟消云散，恢复成一贯的面无表情。她腰间别着犀角灯和青铜铃，身后背着黑金古刀，两手托着书堆，一动不动的在幽微的光亮里站好久好久。

　　这时候为了防止她误入邪道，我就甩甩尾巴尖权当提醒。心态不稳，气场就会微妙的混乱，青铜门里的平衡一旦被打破，产生的后果谁都承担不起。

　　她回过神来，便抱着那堆东西慢慢返回熟悉的大厅。书堆里固定会有一盒信，一张用来汇报张家的十年经历，剩下的都是写给她的，关于外界生活的信。

　　这一次见面和上千封信，能让她翻来覆去的开心十年。

　　刚进来的时候，她和我说那位张起灵的寿命会很长，活个三百年不成问题，她接着心算了一下，说如果民国政府形势稳定，他没被暗杀掉或者出了意外，一共能见面二十五次。

　　可惜她的愿望落空了，四十年前，也就是原本应当第三次见到那位张起灵时，他失约了。人虽然没来，书信和杂物却按时光临。他显然已经无师自通的掌握了小鬼玺的精髓，居然能直接派阴兵拿着那些东西进入青铜门。

　　当时我饶有兴致的注视着张天秋，她脸上的茫然直到看见信上熟悉的笔迹和语气才有所好转。

　　除了我之外，再没有活物知道她为每隔十年的见面做多久的准备。

　　也只有那个时候，我才勉强听她的话，慢吞吞的在她脑袋后面咬住尾巴打个结，任她固定出一个不错的样式。说真的，光绪二十四年那场事端，改变的事情太多了。就像以前从来没有同类想过，我们会被冠上“黑毛蛇”这般粗鄙的称呼一样，我也预料不到自己居然晚节不保，被一个人类女人当成盘发绳来束发。

　　但紧随其后的是第四次，第五次，甚至第六次的失约。张天秋和我都意识到，一定是出事了。她来回翻阅着六十年间的书信，试图从其中找到端倪，却都没有结果。

　　在张家六十年来的大事记里，从伪满洲国覆灭，日德进攻苏联，东北版图扩张，黄河又爆发洪灾，国/共两党议会地位的变化，世界金融危机，到民国建国六十周年大庆。那位张起灵的叙述语气是一成不变的平平淡淡，波澜不起。他显然比张天秋更适合做族长，始终有条不紊的运营着整个张家，四个派系各司其职，并没有光绪三十一年张天秋继任时的那些龃龉龌龊。张汪两家仍然是紧密的盟友，在地下操控着整个中华民国。

　　至于那些私信的内容，里面包括着日常见闻和读书笔记。他像写流水账一样记录着自己的每一天，我看了几十年的“今天天气不错”“阳光很好，风很大”“下雪了，该添秋裤和毛衣”之后便彻底失去阅读的欲望，宁愿反刍脑海里的族长记忆也不愿陪着张天秋津津有味的看信。他还会把自己看过的书送进青铜门，有时候书上还带着批注，张天秋看完往往提笔在旁边补充一下心得。而每次新书入库，对我来说都是一场灾难。

　　“在宇宙的心脏，燃烧过一颗巨星！”——她下巴高抬，陶醉的念诗。

　　“刀在人在，刀亡人亡！”——她冷酷的握着自己的飞刀，侧头凝视着我。

　　“什么小姑娘，大姑娘？我是你姥姥！”——她踞坐在地，一脸傲慢，矫首昂视。

　　“嘿嘿，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她满面忧伤，伸出双手把我一会捧高，一会落低。

　　......

　　无知，愚蠢，低级，鄙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种人怎么当上的张家族长？

　　我被她抛的浑浑噩噩，只觉得心里一阵难过。在过去我很少产生这样的感情，只是跟着这个女人朝夕相处了几十年，实在是情难自禁。但我转念想起洪武年间那位更加不靠谱的族长，便释然了，不管私下里怎样混账，她做族长时还是颇杀伐果断的，至少没给后辈留下一个烂摊子。

　　门外的张起灵还会送许多乱七八糟的杂物进来，衣服，棉拖，风景照片，胶皮刀靶，几个东北的冻梨和冻柿子。有一次我甚至见到了一条稀奇古怪的长玩意，张天秋念着信和我说，那是磁悬浮列车模型，当年和她一块留学德国的亲信造的。她很感慨，说没想到进来以后外界发展的这么好了，早知如此一出生就该被送进青铜门。

　　只是每到约定之日的前期，总会发生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绊住张家族长的脚步，让他没有时间来这里赴约。

　　张天秋很聪明，知道担心也没有用，便竭力使自己相信了一切安稳。那位张起灵是真的要处理事务，才不能来偏僻荒凉的长白山顶。只是她再也没有假借闲聊之名口若悬河的练习说话了，反而越来越适应青铜门里缄默的生活。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重复下去，直到她血尽人亡，我亦随她而去。但我从没想过会有从门里出来的一天。

　　那是守门的第七十年，我们按照惯例盛装在门口等候，随着青铜门豁然敞开，却感受到除了那位张起灵以外的活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