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展眉》沉袖遇羽

3、第 3 章

　　“他死了。”傅鸣君说。
　　“我知道。”
　　“肾脏破裂，必死，却死得很慢，很痛。”
　　邹达然揉了揉太阳穴，“总不能让他死得太舒服，是不是？”
　　“窃以为主任不该杀他。”
　　“□□分子，还不该杀？”
　　傅鸣君大踏步走到他面前，冷然道：“主任不会不知，我是说应先试着盘查同党，再杀。”
　　邹达然笑了笑，却分明透出疲惫，“那组人不是都杀光了么？何况李观暗藏了毒药，我不杀他，他也会死。”
　　“藏了毒不一定会服。”
　　“别人不一定，李观一定。”
　　“主任……”傅鸣君终于也忍不住叹气，“只是这样就杀了他，上面追查下来怎么办？”
　　邹达然支着下巴出神，过了半晌才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傅鸣君停了很久，忽然说：“您不会是……不忍心不杀他吧。”见邹达然置若罔闻，只好自己再接下去，“听说要进新人，是进到局里，还是直接进科里？”
　　“先放局里当秘书，你帮我多留意留意。”
　　“是。”

　　两个月后的一个早上，习遇刚进办公室就吓了一跳，坐在他桌上发呆的男人正是邹达然。
　　邹达然见他来了，懒洋洋道：“小习啊，来，我考考你。白居易有诗云：‘官历二十政，宦游三十秋。
　　’你知道下句么？”
　　“江山与风月，最忆是杭州。”
　　邹达然跳下桌来，拍拍他的肩膀，“看看，没白读这么些年书。”又搬近了他的脸看，“快烟花三月了，去不了扬州，想去杭州么？”
　　习遇有点摸不着头脑，只是看着他。
　　“我下个月要调任去杭州了，你跟我一起去？”
　　“是。”
　　邹达然倒是笑了：“这不是命令，是问你——去，不去？”
　　“去……去吧。”习遇再多八个胆子也不敢当面驳回这位顶头上司。
　　“那好，到时候准备准备，跟朋友道个别，咱们去杭州。”
　　“我没有朋友。”习遇说。
　　“是吗？”邹达然惊讶，拍了拍他肩膀，“这样下去可不行，年轻人得多与人来往。”
　　“嗯。”习遇虚应了一声，然后认真地想，这就要离开上海了么？

　　离开上海的最后一个晚上，邹达然拿了几张魔术表演的票给习遇，让他请人一起去看。这个魔术团是北平来的，最近在上海滩十分红火，每天的票都抢手得很。
　　习遇拿着票犹疑了半天，打算统统送给同事，却被小陆左劝右劝一定要去，也算是跟这十里洋场的热闹作别。
　　于是习遇就去了。
　　变魔术的是个金毛大鼻子外国人，手法的确精妙，时不时惹得下面一阵惊叫。
　　习遇也看得入了迷。
　　等到散场，随着人群纷纷涌出戏院，习遇闷着头被挤在最后一批。走着走着却忽然听见有人叫：“习遇！习遇！”
　　他茫然地抬头看。“尹横楣？”
　　尹横楣从台上跳下来，跑到习遇旁边，揽着他肩膀说：“你怎么也在上海？”
　　“我在这工作，你怎么也在这儿？”
　　尹横楣霎了霎眼，“我也在这儿工作啊。”
　　“是吗？”问完习遇忽然想起来刚刚他是从舞台上过来的，“你在魔术团工作？”
　　尹横楣大笑起来：“你都没看出来吧！那个洋鬼子魔术师就是我啊。”
　　“是你？”
　　尹横楣做出戴假发的手势，笑得眼睛眯起来，说：“怎么样怎么样？我很厉害吧？”
　　习遇也笑了，墨黑的眼睛被霓虹映得流光溢彩。
　　“这位是……？”同事伍明走了过来。
　　习遇拉过尹横楣，“这是我从小的邻居，同学。”尹横楣又在后面加了一句——“好朋友。”
　　习遇白了他一眼，指了伍明说：“我同事。”
　　彼此寒暄过后，尹横楣硬拉着习遇上自己家去睡，习遇说第二天一早得去杭州，于是二人就一同往习遇家去了。

　　“会不会太巧了点？”傅鸣君问。
　　“在上海的最后一晚遇到童年好友，确实太巧了点。那个魔术师的背景查了没？”
　　“查了，暂时还没发现疑点。”
　　“再查，”邹达然眯起了眼，手指习惯性地敲了敲桌面，“确定了这个魔术师就是尹横楣？”
　　“确定了此人在近几年一直都是以尹横楣的身份出现，省立二中也的确有个叫尹横楣的学生，是不是同一个，还没查实。”
　　“嗯……”邹达然合眼斜斜靠在椅背上，忽然笑了起来，“哎，我说，为什么我一个浙江建设厅厅长要管你们上海一个魔术师是否被调包的事儿？”
　　傅鸣君语塞，停了一下，笃定地说：“在我心里，您永远是特调主任。”
　　“这可不好，”邹达然懒洋洋睁开眼，饶有兴味地用手指瞄准灯泡，原本清朗的五官在灯下显得很柔和，“你这不是咒我永远升不上去吗？何况……撤了我的特调主任，自然有上面的道理。”
　　“什么道理？”傅鸣君焦躁起来，“李观那件事根本就是个借口！要真为那事儿，三个月前就该动了，何必等到现在？”
　　邹达然收回手指，轻轻一碰下唇，像是吹虚拟的枪口，又像是禁声的意思，“所谓借口，就是借来堵口的，你又何必多言？不早了，你也回去吧。”
　　“主任……”
　　邹达然微微一笑，端起了桌上的茶杯，薄胎白瓷衬着细长的手指，不知为何有点凄艳的味道。
　　傅鸣君叹气，鞠了一躬，退了出去。正要关上门的时候又听见里面叫道——“鸣君。”
　　他忙又进去，邹达然望着茶杯出神，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叶主任交代的事情你多上心。如今春寒料峭，一切当心。——明天不必来送我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