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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造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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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堂上睡觉到底不如车里舒服,好在周巡当年警校政治课修炼的基本功还没忘光,前面讲着硬桌面趴着,都愣没能阻止他追寻周公的脚步。朦胧间只觉得身边人声嘈杂,似乎还有学生们的低声哄笑和窃窃私语:“这哪个班的啊,真无可救药了,关老师的课上还能睡着!”
可不是,简直太气人了!周巡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现在这些学生的质量真差得可以,课堂上就喧哗成这样,到底有没有点体统了。还有那谁家的小兔崽,敢这么无视老关辛苦劳动的成果,要让自己看见了非揍他丫的不可!这么想着又咂咂嘴,倒是半点儿没耽误他继续睡觉。
周围又渐渐安静下去,不知过了多久,周巡半梦半醒的脑海终于过了那阵困劲儿,猛打个激灵清醒过来。四下巡视两圈,果然就看见教室里空空荡荡的,关宏峰正坐在最前排修改教案,只留下半侧笔挺的身影。还真别说,这要顺手拍张照片,都能贴校门口的宣传栏里去。
周巡伸腰打个呵欠,低头看眼手表,正好差二十分钟一点。他心里有数得紧,索性没再看手机,清楚这会儿自己的号码肯定早就被关宏宇打爆了,这要是再让那兄控似的家伙知道,是因为自己睡过了头,才连累关宏峰错过饭点儿,非得杀进支队把他办公室掀翻个儿不可。
那边关宏峰听见响动,放下纸笔踱步过来,逆光看不清神色,声音倒是依旧平平静静:“多久没睡了?”周巡扒拉两下头发,眯眼冲站在光晕里的关宏峰笑,开口嘴上就没了把门儿的:“嗐,整整是三天连轴转,还没算之前就睡三四个小时的。你说这帮孙子可真特么不地道,警察不是人啊,匀和着时间点儿分开作案不行么,这一天天的,闲就闲死忙就忙死!”
关宏峰抄着兜听完他这通念叨,难得很给面子地点头附和:“最好作案前再给你打个电话,问问周警官这儿还有没有名额了。”周巡差点儿没给自己的口水呛死,伸手在虚空里划拉半天,只能认命地自找台阶:“我说老关,你总这么聊天可没朋友啊!”说完撇撇嘴,抖落着压皱的皮衣站起身。人醒了脑子也转过劲儿来,又追问道:“对了,小关没给你打电话?”
答案是显然的,关宏峰收拾着东西,言简意赅地撂下句:“支队南边的本格粥店,都定好了,走吧。”临到门口还不忘停停脚,扭头看眼后面那位。周巡点头给他比划个“你先走”的手势,自己扯两把浑身行头,快走几步跟上。警校与支队临区,傍下午刚好错开高峰期,高架桥也不堵了,一路绿灯顺下来,刹车离合都不带着多踩,开得周巡心里那叫个舒坦。
关宏峰靠在后座上,两侧是快速倒退的街景,目光平视处刚好对着光亮的前置后视镜。他不声不响地看着里面倒影,喉结动了动,终究还是沉声说了句:“周巡,你年纪也不小了,以后加班熬夜的悠着点儿。”周巡跟着他十五年,高亚楠老说不爱伺候那驴脾气,其实不如说那时候他体格结实得像个牲口,所以每到办起案子喝起酒,从来都是玩儿命似的往上造。
灭门案最后快告破的那段时间,周巡也是这么不眠不休地硬抗。结案后直跟他喊左胸疼,唬得顾局赶紧给批了假催着去医院检查,一圈检查下来倒也没发现出什么,就听医生说血压有点儿高,回去放松神经好好休息再看。于是某人死性不改,照样该怎么作还怎么作。
然而毕竟不是当年了。关宏峰看着窗外掠过的树影,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周巡是个能吃能睡的,可关宏峰也知道他其实浅眠,拿个伞柄碰下就起。所以在教室里叫不醒他的时候,关宏峰还真有那么瞬间担心,怕眼前这人真给自己整出折过劳牺牲的悲情戏码来看看。
关宏峰想他大概能够理解了,水电站那件事,自己的决定对身边亲近之人来说,究竟多么过分。好在老天对他们都不薄,什么都没有比活着本身更美好的。周巡在前面开着车,听后面突然冒出这么句,抽空往后视镜瞥了眼,只瞧见半张波澜不惊的脸,下意识就跟着应了声,接着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不对。不过全程没怼人也没挨怼,连周巡自己都觉得挺纳闷的。
两人走进粥店已经是下午整点,关宏宇等急了眼,看见门口两道身影就迫不及待地招手张罗,还不忘用威胁的眼神儿打量在场唯一的人民警察,话里有话地问上句:“今儿怎么这么晚?”到底是自己理亏,周巡挠挠头没说话,就听旁边关宏峰悠悠接上句:“给学生讲几道题。”
果然小炸药桶立时就没了脾气,边动手给他哥从温着火的罐子里盛粥,边连怨带恨道:“我的亲哥诶,你也太实在了吧!那帮小崽子哪知道心疼人,这都几点了!要我说还不如弄个邮箱或者群的,让他们理顺清楚了再找你,咱挑着清闲的时候总结两句发回去就得了。”
小炉子前暖烘烘的,关宏峰摘了手套,接过递来的粥碗喝了几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暖透整套脏腑,舒服得让人不禁想叹上口气。午后食客不多,隔间里安静得颇有氛围,关宏峰抬头看看四周,也不知道是褒是贬地回了句:“就你办法多。”关宏宇厚着脸皮直接默认为表扬,睨笑两声刚想趁他哥心情不错多讨点儿彩头,又让那人一句话打回原形,“说说案子吧。”
这温馨不过三秒钟的兄弟情!关宏宇悻悻落座回去,抄手给周巡递个眼色,就差没直接在脸上明写“还要我说啊”几个大字。看在日后少不得要拖老关跟自己受累的份上,周巡很识时务地撇撇嘴没同这家伙计较,只搬了椅子在关宏峰跟前坐下,捡着概要情况说起来。
“这么回事儿:人是小关的员工,前天晚上九点十分左右,在公司仓库被人捅了一刀,自己拿手机给医院打的急救,医院接着人以后瞧模样也不像自己捅出来的,又顺手给我们打了电话;刀扎在腹部,弄了个肠穿孔,倒没伤脏器,当时也救回来了,我本想趁他中间清醒问句话,还没等说就先给医生撵出去了,结果昨天晚上七点半,那伙计突发气栓,人没了。”
关宏峰盯着桌面没吭声,料定还有后手似的只等他继续往下说,果然周巡急扒了两口饭垫底,又接着说道:“这人单身,自己在津港住,爹妈都是外地的,好在省内还不算远,晚上通知的家属下半夜就到了。高亚楠那边尸检还没完全结束,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在死者心室发现气包,从形态上看怀疑是注射空气造成的,至于具体结论还得再和医院那边讨论。”
餐厅放着低缓的纯音乐,关宏峰没有动作,脸上也看不出神色,只平淡地出声问道:“多大把握?”周巡嘴里叼着油饼,含混不清地劝他别停筷,自己咽下那口东西,才又说道:“我看十有八九,那伙计死前我去了两回,虽然没聊成,可看样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倒是他态度有点儿意思,好像不愿闹大。”炉火温温地烘出片热气,关宏峰端着粥碗若有所思。
周巡吃噎着了,就汤水灌下好几口,都没能堵住他的话头:“你说这凶手也够损的,头回没杀成还追去医院补上,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关宏峰没接话,扭头去看他表弟:“宏宇,说说死者的情况。”“诶呦哥,你是不知道,我这两天八百来遍的,都快成简历复读机了!”关宏宇张口就想抱怨,没等尽兴见亲哥眼刀扫过来,立刻无缝衔接五好公民频道。
“死者叫李钧安,属兔的,比咱小九岁,沧城人。老家除了爹妈还有个哥叫李钧平,听说开了家不小的公司,估计是关系不好,反正我们连照片都没见过。以前有同事跟他开玩笑,说他这样的出来混什么呀,待家里最不济都能搁他哥公司挂个职,多滋儿的日子,哪儿还用出这份力气!结果话没说完,他脸当时就拉下来了,后来也都识趣没再提这茬事儿。”
“他是我重开公司不久那会儿别人介绍过来的,说从前在北京当职业画手,后来伤了胳膊拿不稳笔,只好找点儿别的营生。刚开始就是开车送货,咱这种小物流公司,其实想找体格壮实能装能卸的,就他那小身板还真够呛,不过跑了几趟瞧着人挺踏实,也就留下了。”
“这不今年盘子铺开了,之前公司财务和仓储都让老张兼着,把他折腾得不行,说什么也要让我找个人分分担子,我就挑了小李过去先学着。头次出事儿那会儿,他应该是在仓库盘货。其实这人挺好的,跟同事都处得不错,干活儿上心,也没抽赌喝那些毛病,不然肯定不能让他管仓库不是?总之怎么说,真想不到能出这事儿,就是个比我都老实本分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