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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造化(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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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巡正低头喝粥,猝不及防地呛在当场,差点儿没把肺咳出来。心说你关宏宇哪门子的老实本分,抢枪在逃、拒捕袭警、夜闯支队哪样没干过,真要个个都像你这么“普通”,还让不让当警察的活了。抬头瞟眼关宏峰,却见那人照样八风不动地坐着,好像眼前压根没这号大言不惭的家伙。得了,周巡打个饱嗝,人亲哥都还没发话呢,咱还是别自讨没趣儿了。
果然他哥稍微给点儿颜色,关宏宇就像个放出五指山的孙猴子,说完似觉得不过瘾,又接着说道:“再有些东西,就是捕风捉影的闲话了,哥你还听吗?”关宏峰这会儿早喝完粥,搛了两口清淡的放下筷子,插手看两人这边说得欢那边吃得欢,也乐得清净:“说来听听。”
“年初那阵公司聚餐,都喝了点儿酒,我就问李钧安看着文质彬彬的小生模样,怎么宁可出大力都不回去。他跟我说他爹妈是那种老辈儿观念,觉得画画就不是正经营生,偏他那时候是真喜欢,自己揣了不到两千块钱出来闯荡,谁知道如今混成这样,也没脸回去。”
“可我听介绍人私下里讲吧,他这手伤还有故事。说是那会儿他画得已经有点儿名堂,跟个本地的姑娘谈恋爱,结果人家里嫌他条件不好,死活不同意。可架不住两人感情深啊,该干的都干了,但就该他不走运,姑娘宫外孕没了,家属打上门来,胳膊就那时候伤的。这事儿真的假的不知道,不过除此之外,还真就想不出他这样能跟什么人结下要命的梁子。”
关宏宇得令,一气儿倒了个痛快,然后忙喝两口汤润喉,又夹上几筷笋丝咯吱咯吱地嚼着,做最后总结:“差不多就这些吧,要是漏了什么,反正笔录里都记着,哥你随时问我。至于有没有别的社会关系——”声音拖长,睨着周巡挑衅似的笑,“那就得看他本事喽!”
“嘿呦关宏宇,咱可得好好谈谈了。”周巡来气,也不顾得吃了,撂下碗筷便接话道,“怎么我问你的时候就没听你说这么详细?”关宏宇乐呵呵地抄手坐着,这边看两眼他亲哥,那边瞅几下脸色不善的支队长,答得那叫个光明磊落,连发音吐字都故意咬出字正腔圆:“我告诉你啊,这得分谁问!”那点儿“你跟我哥能比吗”的心思,简直就明晃晃地写脸上。
周巡恨得牙痒,心说你特么还真是你哥亲兄弟,简直败给这俩兄友弟恭的了。旁边坐着的关宏峰终于看不下去,开口打断:“周巡,死者的通话记录查了吗?”问到正事儿上,周巡神色一改散漫,连忙点头应和:“查过,李钧安的社会关系怎么说呢,之前挺杂的,毕竟当画手,圈里人脉都得维护好,但从他来津港以后变化挺明显,可以说是非常简单了。”
不长不短的笋丝儿塞得牙缝难受,周巡掰着牙签剔干净了,又信手点上支烟,在缭绕的烟雾里放任他饱涨的肠胃休养生息:“我让汪儿和小周主要排查流了死者近两周来打进打出的电话,联系最多的就是那个老张,照他的说法是因为交接工作才跟这李钧安熟络起来,和小关说的也能对上,再就是其他同事,还有两三个从前圈子里的朋友,看不出什么异常。”
说罢突然想起什么,捻着烟卷又补充道:“哦对,这伙计看样是跟家里关系不怎么样,大半年就没往回打过电话,最近那次是过年,通话不到两分钟,诶呦喂,真够可以的!”浓郁的烟香散在空气里,勾得关宏宇馋瘾也上来了,到底没忍住跟周巡要了根点上,贪婪地连着吸了好几口,还不忘转头跟关宏峰装乖:“哥,我就抽这一支,你可别和亚楠说啊!”
自从小饕餮出生后,高亚楠就以被动吸二手烟对孩子不好为由,勒令关宏宇戒烟,反正在外面如何不知道,在家里是真不敢抽了。这回终于换周巡幸灾乐祸,半拉刘海下一双眼简直要笑开了花儿,就差学刚才关宏宇的模样,从头到脚写满:看吧兄弟,没结婚就是自由!
关宏峰看在眼里,不咸不淡地扔出句:“你觉得亚楠闻不出来?”话刚出口关宏宇就傻了,点燃的香烟就在眼前,这会儿却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尴尬得只能自我安慰:“是哈,那我还是过会儿回公司加班吧!”关宏峰不动声色地勾起嘴角,只听周巡那边另起话题道:“老关,李钧安头回出事儿那晚也没目击者,你看要不先查他那传说中的女朋友试试?”
餐厅里的提琴曲不知何时换成了钢琴,关宏峰握着手套,下意识和着节拍在掌心敲打:“行,宏宇也帮着打听点儿,另外死者的家庭关系可以摸得再透些。”李钧安两次出事前后,周围都无人在场,走访不到确切线索,也查不出社会关系里明显的矛盾点,除了扩大排查范围,确实没有更明确有效的方向。周巡点头应着,眼神却在袅袅而起的烟雾中逐渐沉下去。
关宏峰似没有察觉,手指仍依节奏无声敲着桌沿,像台精密的高级计算机,按照预定程序安静又快速地运转着:“宏宇公司和医院的监控检查了吗?”周巡话接得不假思索:“初步筛查过。公司门口的监控小关也看了,再加上看门人的回忆,可以确定当晚没有生面孔进入库区。医院病房走廊的监控我亲自查的,死者病情恶化前的两个小时里根本无人探视。”
周巡说完深吸口气,缓缓让含着尼古丁烟雾顺呼吸在肺里绕过,再混着多余的二氧化碳吐出。欠身往桌前靠了靠,就着餐盘把烟头捻灭,又道:”我核对小关公司的职工名单和李钧安住院期间前台的探病记录,算上小关在内,老张加两个司机总共四人,我挨个聊过,那反应都太他么正常了,这要不是个反侦查意识极强的影帝,就是凶手根本不在这几个人里。”
抽完还觉得不过瘾,掏出烟盒才记起最后那根已经便宜了关宏宇,只得就近拿过茶杯灌口凉透的白开水下肚:“按说这公司里捅人,医院里杀人,应该哪儿都是线索,哎呦,是真没想到越查越难受。”关宏峰没搭腔,连眼皮都不带多眨半下:“现场勘查什么情况。”
周巡伸手扒两下刘海儿,撇着嘴直摇头:“两次急救都没提前招呼,现场破坏得一塌糊涂。反正能采集的样本都拿回来了,技术那边还在分析,估计用处不大,具体勘察情况回头我拿案卷给你。”情况介绍到这份上,没有详细的物证和记录,再说下去难免主观臆测。关宏峰自然明白,略点点头站起身来,边带手套边提醒:“行吧,先去去支队那边看看。”
这顿饭吃得时间不短,周巡恍然察觉,刚想动身就听关宏峰转头说道:“宏宇,你联系下那个介绍人,把李钧安女朋友的事打听清楚,越快越好。”关宏宇没料到关宏峰还真给自己分派任务,登时哭笑不得地敲着筷子嚷开:“我说哥,你这是把自己卖给支队不够,还带着买一赠一的啊!”话没说完就见他哥眼神瞥过来,声音不高不低的:“哪儿那么多话。”
亲哥发话表弟不敢不从,当时就怂得半点儿脾气没有,乖乖掏手机打电话:“诶老季,是我,在哪儿呢,下午有时间没,出来吃个饭……哎呦喂,不是借钱!就问你点儿事儿!我请,我请行吧?再叫上嫂子,她要不同意你告诉我我给她打电话,好好好就这么定了啊!”
挂完电话,关宏宇摊手就喊起冤来:“哥你瞅瞅,这年头上哪儿找我这样老实本分,积极配合的好公民,白干活不算还自己贴钱!”关宏峰垂着眼皮看他弟耍宝,严肃惯了的脸上本来就不怎么挂相,这会儿背光,更分不清是戏谑还是理所当然:“开□□让周巡给你报!”
被点名的那个表情当时就垮了,捋着自来卷儿直叫:“哎呦我去,老关你可真心疼我,就现在这形势别说我了,拿给顾局他都不敢报啊!”说完瞧瞧前后脚站着的关家兄弟俩,两张毫发不爽的面瘫脸摆在眼前,简直要让他怀疑人生,“得,也别开什么□□了,凭良心吧,这顿算我请!”某个小的可就等这句话呢,一听立马挂着脸欠揍的笑替他哥开门去了。
物流公司离市区不近,关宏宇还得回去看看,估摸下午没法儿监督他哥吃饭,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地交代,说已经订好了外卖,回头直接让他们把下午茶送到支队里。唠叨得周巡都觉得耳朵要起茧子了,直接上手替关宏峰把人连拉带搡弄进车里,关门摆手地让他快滚。
好容易看那祖宗开车走远,周巡将自己摔进驾驶室里,发动着车扭头想跟关宏峰说句话,没等开口那边倒先出声道:“我不建议把两个案子连起来看,至少根据你形容的情况,刚开始对方只捅了李钧安一刀,既没有伤到要害也没补刀,可见行凶之人毫无经验准备,有激情犯罪的倾向,但在医院那回,凶手明显具备相关知识和训练,是有指向的蓄谋杀人。”
周巡去抓方向盘的手半道换了方向,掰着副驾头枕把整个身子转过去,眼乌亮地直盯着那人追问:“老关,你的意思是,还不止一个人想杀这李钧安?”车里暖气渐渐涌出,关宏峰隔着手套握了握有些发僵的手指,不肯定也不否定:“回队里细说。”言罢仰靠着座椅,顿了顿声道,“你也不差这半下午的,赶紧回去睡会儿吧,再不休息脑子是真得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