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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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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还有水源……这是他们的目标。”
进入了城里,即便是要隐藏自己的身影,琴酒也轻车熟路得过分,以至于看起来竟然有些磊落。
他的脑海中一定印着整个长安京的地图。赤井如此想道。然后顺着他的思路说了下去:“那不妨就去河道旁边看看。看附近的样子,仍在外面游荡的人并不多。如果真的要说这个时候有可能依然会有浓厚人烟的地方……那也就是……”
“祈园对么?”琴酒冷笑着接下了他的话。
“没错。而且……”
“而且祈园的外街正好在椎香川的沿岸。”
“我们要去的就是那里。”
赤井就是如此,所以每次在和琴酒对话时都会感受到异常轻松。
即便这个人,是他最需要注意的人,最需要防范的人。
最和他对立的人。
祈园倒并不如他的名字那样,听起来像是香火旺盛的祭拜之地。它所邻近的上阪塔与上阪神社倒的确是那样的用途。
或许祈园能叫这样的名字,在很久远的年岁之前,也确实充盈着心思纯净的善男信女。
只不过,在整个长安京中风月最好的椎香川沿岸,祈园早已成了与江户的神室町齐名,夜夜都有丝弦脂粉纷飞的花街。
并且在韵味丰厚的长安京中,祈园更充斥着风俗开化之前自由的男欢女爱气息。可能正是因为学到了这一点,神室町底下的赛之河源才能毫不费劲地捞到大把大把的银两。
穿过几乎半个长安京,两人来到椎香川的河岸。
路上没有任何异动,除了町方的巡逻队。队伍的人数显然比之前要更多了,也符合赤井对更坏状况的猜测。
但迟迟没有“傀”的影子。
而现在,在河岸上。
之前赤井还偶然发现,今夜的星空非常璀璨,这一般预兆着明日是个大好的晴朗天气。
而现在,在河岸上。
在视野最开阔的河川上,按理来说,是赏景极佳、时节正好、开满了樱花的椎香川上。
对岸的灯火明亮得将天空都快要照亮,于是那些星星则悄然颓唐地被隐去了。
这就是祈园。不,不是指这一片,不只是指这一片,而是隔着两岸上的两排樱树,那一整排绵延在视野里望不到尽头的,就正是被无数人在梦中造访的祈园。
无数漂泊的浪人,都愿意一掷所有他们淌过血雨里换来的银两,换来在祈园当中温柔度过的一夜。
对他们来说,这里就是桃源。
在其他的房屋都陷入沉寂的时候,这里仍然洋溢着寻欢作乐的声响。
“走,小心一点。”
琴酒这么提醒了。
赤井大概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东西。只是大概,毕竟在服用组织做出来的药物之前,他们也还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竟然会被药变成了怪物。
那朵芳馨水莲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突然想到——”
赤井在行路中沉思了许久,才开口说到一半,便被琴酒抬手拦住了。
视线从琴酒的手转向前面的小巷只需要眨眼的瞬间,但在看到之后,到自己的脑子接受所看到的内容,赤井觉得过去了许久。
他身体可以敏锐到自觉随着琴酒躲进一侧的阴影里,从那里再接着看巷中发生的事情。
那是条漆黑的小巷。起初是一名醉酒的壮年武士骂骂咧咧地拐了进去,可能是想在巷中方便。赤井无法猜测,因为在武士做出任何可以供他猜测的动作之前,他就被突然窜出的一个人影扑在了地上。
那黑影佝偻着,速度快得让赤井甚至打了个寒噤。
他能感觉到眼角的肌肉不可控制地抽动了一下,没有来由,但他知道那影子就是“傀”。
因为它虽然是人形,却丝毫没有人类的举动。
那东西的体型实在是很小,像是垂暮萎缩的干枯老头,皱巴巴的皮肤下已经难以捏出肌肉。可它动作依然很快,张牙舞爪地便将身材颀长的武士按倒在了地上。
它背对着这边,当然是斩杀傀的好时机。但琴酒没有轻举妄动,他依然在观察。即便被按住的武士发出了惊恐的惨叫,他的表情还是没有任何波澜。
傀在武士的身上耸动,就好像正在生啖他的血肉,就像是饥渴已久,咀嚼,还有血肉撕裂咕叽咕叽的声音在小巷里显得格外惊悚。
过了片刻,那东西才挪动着身子从武士的身上爬下来。
它转过身,双眼中就像是冒着精光。像是还饿着肚子的野狼,用这双眼睛在夜色中企图寻觅下一个目标。
只不过到了这时,琴酒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傀也想像之前那样扑上来,所以站在琴酒身后的赤井也拔出了刀。
并不是不信任琴酒之类的,只不过……
只不过在看到刚刚的场景之后,难免有一些担心罢了。
拔刀的赤井是这么想着的。但他此时的动作还是完全没有必要。
琴酒手中的千子村正,散发着凛冽寒光的妖刀,干脆利落地割断了傀的喉咙。
尽管已经成为了这样的妖怪,这一击也让它失去了力气。它倒在地上抽搐着,口中发出空洞的气流涌动声。
琴酒踩在了它的胸膛上。
“很难将它们直接毙命……”
赤井想起了宫野志保说过的话。还有之前所看见的,拥有不死之力的吉野瞬伤口快速愈合的景象。
傀脖颈上那道利落的伤口似乎也还在翕动。
“水……啊……永生的……水……我想要……”
傀突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赤井怔住了一下。倒是琴酒,听完后表情冷漠地转换了握刀的姿势,再一刀狠狠斩下,割断了傀的头颅。
“还有二十五个。”他说道,然后一脚将那面容狰狞的头颅踢远。似乎瞬复活的场景也给他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
亲眼确认了傀的尸体不再动弹,赤井走向了先前那个遇袭的武士。
本以为他也已经丧命,仔细看却还有呼吸在起伏。然而借着附近楼中的灯火一细看,连赤井也吃了一惊。
刚刚还是壮年的武士,竟不知何时变成了头发稀疏的干枯老人。若不是他身上穿着的那件现在已经变得过于宽大的武士装束,简直就像是在刚刚对付傀的时候,躺在这里的被完全换了个人似的。
脸上布满沟壑,皮肤像树皮一般毫无生机——刹那间的时光在他的身上被加快了无数倍似的,重重地留下本该属于数十年的印记。
这样年纪的老人,本来也就该缠绵在病榻上了。他躺在地上,像是还没有接受自己已经变成了这样的身体,努力地、像是搁浅的鱼一样蠕动着,发出痛苦的呜咽。
琴酒也走了过来。
他们对视了一眼。
琴酒弯下身去,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提起了武士——不,曾经是武士的那老者的身子。后者几乎都没有力气反抗,便在一声脆响后轻轻松松地被琴酒扭断了脖子,重新抛在地上。
赤井秀一叹了口气,不再去看那已经断了气的人:“还真是残忍呐。”
他的语气很平淡。说完之后赤井突然觉得,这么调侃着的自己,似乎也很残忍。
“没办法,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吧?”琴酒擦了擦手。
“那么还有更严重的事情啊……看来真的要分头行动了。”赤井耸肩。
是他的失误,刚刚在问是否要这么做的时候,好像确实有点缺乏考量了。
这么说……或许那个时候,他的确是不希望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晚上分开来的。
琴酒抬起眼皮盯着他。
开始听取自己的决策了对么?赤井觉得有些许惊喜。
不对,这甚至不是第一次,只是他第一次注意到罢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什么时候,琴酒那么高傲的人会考虑自己的意见?
他记不清了,但这对于他来说的确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赤井稍微清了下嗓子:“你也听见了,只要没死,傀还是会说话的。所以,我们今天看到的,被町方抓走的那一个……”
“你去把他杀掉。”
“我去把他杀掉。”赤井冷静地道,“或者,至少找到他的踪迹,祈园这边就拜托你了。”
“不用假装客气。”琴酒咧开了嘴唇,“町奉行所……呵。疯子。”
“是么?那么,再会。”
赤井转身要走,他觉得和琴酒之间的道别就应该是干净利落的。只不过,他却又被琴酒叫住了。
真是出乎意料呢。
“喂。”琴酒的声音很轻。
“你之前想说什么?”
“嗯?”
“在之前。你想说什么?”
赤井这才反应了过来。是在发现傀之前,被琴酒打断的那时想说的话吧。
“我有点忘了。想起来再说,先走了。”
“好,再会。”
他也没有想到,琴酒真的也会这么说着和他告别。
是否真的忘了,赤井连这一点也不愿意去想。
就当是卖了个关子吧,反正——
——总有来日。
他背向琴酒,背向灯火兴旺的祈园花街,再一次走入了深沉的夜色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