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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艳 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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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见到红色的樱花林,中间只隔了两三个小时,已经蕴含了从凌晨到天色既白的过程。
是铅灰色颜色天空的阴天,最容易让人感到不安的天气。很难想象这就是北田所说的什么“吉日”了,因为不详的事情也往往都是在这样的天空下发生的。
之前赤井还有些诧异,这片红色的樱花林鲜艳得如此夺目,却好像极少有人踏入。
除了有鬼怪的传说之外,再次来到这里的赤井发现了大概另一个理由。在白昼间,那片樱林的颜色竟出奇地暗淡。
认真地看仍然是可以辨别出来的,只是在日光的照射下,樱花的颜色比晚上更灰暗,呈现出一种血迹干涸后的深红色。再加上外侧树枝树叶的遮遮掩掩,便不像夜晚那样可以一眼看见那令人咋舌的景象。
“就是这边了,请跟我们来。”
北田,还有和他一起的那个男人,叫做福永的人从村子里拿上了农具,足有一人多高的草叉。北田还带上了一把据说是家里传下来的武/士/刀。
用久了刀的人,自然多多少少也会辨认刀的品相,那把刀无非就是再常见不过的凡品。
并且,好的刀一定是需要经年累月的保养,定期经过打粉、上油等工序,才能保证其刀锋完好。北田的刀一看就疏于保养,刀身上甚至已经出现了锈痕。
再好的打刀也经不起这样糟蹋。
说起来就很不公平了。最后的结局或许同样是沦落成百无一用的废铁,名刀的陨落总是会让人可惜的,这也就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热衷于找寻传说里失落已久的古刀,而劣等的刀无论被如何冷落,都不值得人来怜惜。
而尘世中的人,也大都属于这一类。
就连在白天,行走于樱花林之中也仍然能让人感受到诡异的气氛。在物语中,白天一般是很少有鬼怪会出没的,这地界却就像是被划分出来、成为了让非人之物在日光下也可以生活的世界似的。
特别是想到房屋中那在无数张重复画作中间端坐的男子时,这种寒意则更甚了。
或许他长得稍微平庸一些,甚至丑陋一些,都不会让人产生那么阴森的印象。
那种印象的关键点就在于,他实在是太美了。
就连赤井秀一这样的人,都会在看到他的面貌时产生一瞬更快的心跳。他深知,在那一刻如果有人恰好正在呼唤他的名字,哪怕喊的是“赤井秀一”,他也是绝对会因为走神而忽视掉的。
他不知道那时跟他一起站着的琴酒在见到时是否有同样的反应。
但那不是色\\欲——他很清楚,与色\\欲有着清晰的区别。
并非是建立在肉\\体的欢愉,或者对这种欢愉的企图上的。而是纯粹的,被人一把攥住了心脏一样,就像是见证了某种神迹时的震颤。
他会觉得永生并非鬼怪之力,而是恩泽。他应当就是画像上绝美的弁财天神。无法以可能会将其玷污的目光去审视,必定要抬头仰望。
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也同样如此,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便已经从脑海中描绘出了他的形象,在满屋子的弁财天画像中间看到那张脸的时候也让人不免再次陷进诡异又美好的陷阱里。
就算是忙着要讨伐他的人也同样如此。他们害怕,他们却也在看到他的时候眼神震颤。
没有人可以不屈从于美丽。
赤井和琴酒本来就没有答应要出手帮助他们,只是圆滑地承诺跟着一起来看看。因为插手这样一件事情实在是太过于多此一举。他们两个停在了屋外没有进去,就在目光可以囊括屋内情景的地方站定住。
那不是一个很错误的决定。因为在屋外,他们也清晰地能够看到光线阴暗的破屋里,戏剧一样绝美、妖异、摄人心魄的一幕发生。
就像购买了门票的看客一样观赏着,比美还要更美的画面,像是翻动的连环图册,缓慢地被刻画成每一张都让人目眩的图画。
比美还要更美的——美丽的毁坏,践踏,破灭。
时间变得缓慢,就好像是那种永久的生命从逐渐支离破碎的肢体里流淌出来,将整片樱花林中的空气都感染成凝滞的状态。
对外界的感知开始迟钝,而在男子身上发生的一切却又变得清晰,就好像他真正是什么神祇一样。他的皮肤、发丝、血沫和碎肉都无比清晰,每一寸,每一块都在汩汩地跳动,绽放着无穷的生命力量。
太美了啊、实在是。
不仅是对美丽的仰慕,还有在所有人心中扎根下的,对“生”和“不死”的渴望。一直以来,从孩童时期明白死亡、见证死亡开始模模糊糊地在心里开始晕影,意识到死亡一步步逼近,最后在其真实将要来临之日爆发的恐惧,在那个美丽男人的身上,具象成温暖的血肉飞溅出来。
任谁看了都会为这壮丽的景观晕眩。
正是因为映在眼睛里的图画过于艳烈,那种被狠狠攥住心脏的感觉再次出现,随之而来的,则是其他所有的感官变得迟钝。
血腥气——这种东西,对于琴酒和赤井来说无比熟悉,也无比敏感。因为他们正需要这种铁锈一样的味道来追踪在附近发生的事情。
但此刻被泡在溢满了这种气味的空气里,竟然无法对其作出任何反应。
眼前看到的红色实在是太美了,与污秽巷道或者荒野处的血完全无法一概而论。就像是凤仙花的浓艳浆汁,会被浑圆饱满的指尖拈着小碟子传递,用细密柔软的刷子涂在高贵少女的指尖——是那样优雅贵气的颜色。
听觉也是。男子的哀嚎,不,只能说是,诉说着疼痛的啼啭。听惯了撕心裂肺的叫喊,这声音优雅得能让人产生共情然后落下泪来。也不是同情什么的,不过是像在看戏剧一样,稍微抒发一下自己心灵柔软之处被触碰的触感罢了。
——多么、自私的表达。
赤井在回过神来、能感受到时间又重新开始正常流逝之时,仍然陷入不知所措的迷茫。这种状态对他来说是及其少有的,无论是上前去一起斩断“永生”,还是阻止北田与福永两个人,用携带的、不那么锋利的武器将男子的身体洞穿、撕裂的动作,这两个发展任选其一,都比他站在原地要更正常些。
非要纠结原因的话,大概是因为,男子的反应太过平静了。
不是平时大家所理解的那种,尸体一般无动于衷的平静。他仍然在尖叫着,血液止不住地喷洒,肢体也因为剧烈的痛苦而抽搐和扭曲。
但他就是看起来很平静,眼睛里既没有绝望也没有怨恨,就像一潭死水。也没有任何挣扎、反击的动作。
现在他的反应,看起来甚至还不如之间撕扯墙壁上的画作那样激烈。
他冷漠地任人摆布着,就像是——习惯了这一切。
结束了,很快结束了。
“杀死”这个男子的行为。
他是否真的死了,门外的赤井与琴酒不得而知。他的躯体的确已经了无生机,残破不堪地散落在地上。真正象征“结束”了的,是北田和福永停止了他们的动作。
尽管是出于恐惧,赤井见过他们之前在村子里战战兢兢的样子,但那样近乎虐杀的手段,的确可以称之为“暴行”。
那是——是恐惧?还是嫉妒?
是嫉妒?还是由于自己无法拥有的……恼羞成怒?
美丽的尸体已经足够宣泄他们那种不得而知的欲望,对于那两个活得太混沌的村民来说,甚至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将他当做工具而已。总之心满意足之后,他们便离去了。
商量着要如何处理利器上,还有衣服上的血迹。甚至在经过时都没有看琴酒和赤井两个人一眼。
也难免,因为之前他们只是拜托两人来帮忙压下心里的恐惧。
此时地上的血肉已经比之前美丽的男人看起来可怕太多,他们却对这些尚在翕动的碎块——人类的碎块毫不畏惧。
所以这两个人也就没有什么必要了。
身旁的琴酒挪动了脚步,并不是离开,而是相反的方向。陈放着尸体的房间因为突然而来的安静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气氛当中。
本应该是一眼看上去空旷的房间,然而给人的感觉却并不空。
就是那些嘴碎的老婆婆会用恐慌语气说的,所谓“阴气”很重的地方。无数张弁财天像慵懒的眼神密集交错在立体的空间当中,将房间填得满满当当。
赤井的感官这个时候才慢慢恢复到正常的运作能力。对于他来讲,如果脱出目前的特殊场景,这样血肉模糊的事发现场已经是司空见惯,他甚至还见过状态更不堪入目的尸体。
他看向了琴酒,想要确定下一步他们应该做些什么。
只不过这一次,琴酒并未用眼神与他交流。
他像是被吸引——或者说,仍然没有脱出刚才那种几乎可以被称作梦幻的气氛似的,脚步缓慢但是果决地靠近男子的尸体。
他的眼神也是。当沉静的尸体突然动弹了那么一下时,本该平静如水的眼眸,也因为震颤而将其中的光亮荡起了些许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