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觅寂》细数星辰

4、第 4 章

　　第六章
　　暴雨像一缕缕不甘倒下的冤魂，倾尽最后一丝气力，重重地打向玻璃，无奈地滑落下去。每一滴雨珠在经往胡乱指定的“坟墓”之前，都会目经一件物品、一个动作、一句言语、一个表情或是一头黑发。餐桌上摆着的黑色抽纸盒、白色咖啡纸杯，穿着卡其色外套的男性轻轻地用手指骨节敲打着桌面，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说“是啊，叶大哥”，眉头不甚舒展，展现一个近乎敷衍的笑容。
　　对面的青年有些心不在焉，叶颇寂早已发觉。他也觉得无趣，叫来服务员买单，青年慌忙掏出钱包，说应有他这个小辈来结。女服务员已经来到桌子旁边，把账单递给他们以后双手交握放在腹前微笑地看着他们，看着青年急切的动作叶颇寂并未阻拦，让他付了这两杯咖啡钱。
　　反正以后这两杯咖啡钱有的是机会偿还。
　　他们一起走到咖啡店门口，青年跟他道了别，朝马路对面走了过去。
　　叶颇寂即刻撑开手中的大黑伞走进漂泊大雨里，刚走了没几步，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突地转头朝马路斜对面的肯德基看过去，隔着几近十米的距离，水汽朦胧了空气，黑暗截住了视线，他有些看不清对面店里是什么情况。他举起手看了看表上的时间，然后他转了方向，朝马路对面走过去，马路对面是一家ZARA服饰店，往右几步就是他刚刚看向的肯德基店。他已经走到了服饰店门口，站在原地看向肯德基的门口。有衣着打扮像学生的一对男女并肩冲进雨中，头发和衣服倾刻被雨浇了个透，叶颇寂看着他们的背影发了会呆。收回视线的时候门内走出了另一对男女，男的刚刚才和他在咖啡店门口道别，而女的，他恰好也认识。
　　男人面带真诚的微笑，看着女生举起了伞，他的目光那么专注，竟然没有看到几步之遥的他。女生微微低着头，挎着略显破旧的帆布包，似乎是嫌冷，她抬起一只手，紧紧地拉着蓝色外套的衣领。男人打开了伞，举起一只胳膊环住了她的肩膀，两人一同走向了雨中。
　　叶颇寂站在原地，握着伞的手在某一刻突然偷懒松懈了下来，弯下腰倒向一边，幸亏他反应及时，重新牢牢地握紧了手中的伞。
　　他此刻似乎有点明白霍桐的这个侄儿为什么要主动调到他这里了。
　　前面的两个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雾中，叶颇寂想了想，觉得他好像很久没有见到那个孩子了。
　　久到，不知道那个孩子已经有了这么亲密的男性朋友。

　　深夜，他被手机铃声闹醒了。他躺在床上伸出手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滑开，眯着眼看了看来电显示。看清名字的一瞬间他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接通电话，“喂。”
　　那端的人没有立即开口，隔着不知多远的距离，他听到电话里传来的雨打地面、哗哗作响。
　　“你在哪？夏觅鸣。”他的语气宛如盘问一个夜不归宿孩子的长辈。
　　“你开心了吗？”那边的人终于开口，语气轻得好像没有力气。
　　“什么？”“你在哪？还在外面吗？”
　　“哼，呵呵，你管我在哪？叶颇寂，你不是已经把我推给别人了吗？”她答非所问，语气有些癫狂。
　　叶颇寂烦躁地坐了起来，穿上拖鞋下了床，走到客厅按开了灯，语气非常严厉，“我问你你现在在哪？！”
　　“你猜呀。”她轻轻地笑了起来，显得恐怖阴森。
　　他无奈地抓了抓头发，放柔了语气说，“夏觅鸣，告诉我你在哪好不好？有什么事我们见面了再说好吗？”
　　“你真让我伤心叔叔，我就在你小区外面啊，你连这都猜不到吗？”
　　叶颇寂听到答案，举着手机拿起伞飞快地跑了出去。

　　他在小区对面的联通营业厅门口找到了她。她蹲在地上，脚边是一把淋透了的黑色雨伞，看到他来她一点儿也不惊讶，捧着脸有点傻气地对他笑了起来。
　　“叔叔，你来了。”
　　她徐徐地站了起来，叶颇寂这才发现她的衣服湿得厉害，蓝色外套的衣角正滴着水。
　　“走吧，去我家。”叶颇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下了决断。
　　“我可以去吗？”她深深地皱了一下眉头，仿若被针突然刺了一下。
　　“走吧，去我那里，雨太大了。”叶颇寂说完俯下身拿起她的伞递给她，“撑伞。”
　　夏觅鸣挑衅似得笑了笑，故意摇了摇头，“我不想打伞。”
　　“你想淋雨？”叶颇寂皱着眉头。
　　“我想被雷劈。”她没头脑地说了一句。
　　“可惜了，今天没有打雷。”叶颇寂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从她的手里拿过伞，“走吧，我给你打伞。”
　　夏觅鸣满意地笑了起来，挽住了他的胳膊。叶颇寂顿了顿，把伞举到她的头顶与她一起走进雨幕。

　　叶颇寂推开门按了灯，夏觅鸣走了进去，转过身双手垂在两侧拘谨地站着。
　　“拖鞋。”他从玄关处的最下层鞋架递给她一双棉质拖鞋。
　　夏觅鸣站在原地几乎没怎么动，她蹲下身解开潮湿的鞋带，脱下来小心地放在地上，好像生怕它弄脏了地板。
　　“那是浴室，准备去洗澡。”叶颇寂抬起右手指了指对面的房间，“我去找小艾的衣服给你穿。”他说完走向左手边的一间房子。
　　“好。”
　　叶颇寂拿着衣服出来的时候发现夏觅鸣还站在门后面，“怎么不坐下来？”
　　“我衣服是潮的。”她的目光黏着在他的身上。
　　目光对视的一霎那，叶颇寂看着那双清澈的眸，想他何德何能，让这样一个年纪的女性关注着他。
　　“没事。”叶颇寂走到她面前，把一团衣服递给她，“去吧，冲一冲。”
　　“谢谢。”夏觅鸣接过衣服，咬了咬下唇，走向浴室。
　　她摸了摸手上看起来像刚撕下吊牌的衣服，料子舒服极了，一定价值不菲。等她打开这一套T恤长裤，发现了里面藏着的内衣内裤。
　　她盯着内衣内裤，无声地笑了。

　　夏觅鸣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见叶颇寂正从楼上下来，他换了一件干爽的白色上衣，手里拿着毛巾擦着头发。
　　“怎么没洗头？”他盯着夏觅鸣问。
　　“我不知道用哪条毛巾。”
　　他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凝视着她的眼神略略有些惊讶，但很快他变换了表情，温和地说道，“哦，我忘了告诉你。”他朝她招招手，从楼梯口走向浴室，“过来，我告诉你。”
　　“叔叔，我不洗了吧？”夏觅鸣注视着他。
　　“恩？这么懒的？”他回过头看她，嘴角带着一抹笑意。
　　夏觅鸣笑了笑，肌肉抖动，笑得很奇怪，像面瘫患者不知如何微笑，她凝望着他缓缓开口说，“叔叔，抱歉打扰你了。”
　　叶颇寂放下擦头发的手，面无表情地走到她面前，眼神锐利地看着她说，“夏觅鸣，你是该抱歉，但不是因为打扰了我，而是你太不会照顾自己。”
　　他语气略微严厉，夏觅鸣凝看着他，目光闪烁了几下，有些痛苦地看着他。
　　“这么晚你真不应该出来。”注意到她的表情，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轻了说话的语气。
　　“叔叔，你说得对，我不洗头了。”她看上去尤为冷静。
　　“好，但把头发擦干，你的头发是湿的。”他说完转身去浴室拿了条干毛巾给她。
　　夏觅鸣接过毛巾对他道了声谢，看着他没有动作。
　　“你睡客房吧，在那边。”叶颇寂指了指右手边的一间房子。
　　夏觅鸣凝视着他沉默了一会儿。
　　“不去睡？”
　　“你睡吧。”她口气冷然。
　　叶颇寂盯着她看，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你早点睡。”他说完转过身去踏上楼梯。
　　“叶叔叔。”
　　他站在楼梯上回头看她，“恩？”。
　　她手里拿着毛巾，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问，“你是不是还要装作不知道？”
　　“你想要让我知道什么呢？小朋友。”他微笑了起来，说话的语气像是在问一个耍赖的小孩。
　　“我喜欢你呀。”她上前一步，“叶颇寂，我喜欢你。”
　　叶颇寂盯着她看，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他怜惜却淡然，他欣喜却忧虑，他想和盘托出却又默默无声，这是为什么？
　　“这就是我想让你知道的。”她神色镇定，嘴角甚至浮现出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一步步逼近他。
　　他靠在了光滑的实木楼梯扶手上，摸了摸额头，看着她喃喃道，“这样啊，我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沉默？”她走到他的身前，茫然又受伤地看着他。
　　“夏觅鸣，我有一个疑惑。”
　　“什么？”
　　“你为什么喜欢我呢？小朋友。”他目光空茫，如同返老还童般露着纯净的好奇，不稍加掩饰，不故作聪明。
　　“叔叔，你竟然会问这个问题。”她冷笑一声，轻蔑地看着他，“你说为什么？为什么有宇宙，为什么有阳光？为什么脚下是地、周围是空气？”
　　为什么宇宙遍布星河，为什么光线一往无前，为什么泥土铺地、空气难视？为什么春雨曼妙、冬雪如花？
　　“你说为什么？叶颇寂，它自然产生，顺意生长，你问我为什么，我不知道，你要是好奇，”她故意停顿下来，面带自信的微笑。
　　他们宛如站在翘板的两端，一端的人委下身去，略显沉重的自卑，另一端那人便高傲起来，自信狂放得如高升云端。
　　“就自己来看一看。”就自己来探一探。
　　“哦？这样啊？”叶颇寂摸了摸下唇，莫测高深地笑了笑。让夏觅鸣觉得他刚才的失意只是自己的一瞬幻觉或是他故意的试探。“小朋友，你说得有道理。”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淡道，“去睡吧。”
　　“叶颇寂，你给我个明白。”她坚定地看着他，“我要你给我个明白。”
　　他大概是被温柔的光线迷醉了头脑，要不然当这对面的女孩执拗地看着他时，他怎会不受控制地吻了她的额头呢。
　　“叔叔。”
　　“恩。”
　　他看着她青春的面容，听着她清脆的嗓音，渐渐恢复了神智，“我大概是还没醒酒，你还是去睡吧。”他说完转过身想要上楼。
　　“你是醒着的。”那人的手从背后环搂住他的腰，头枕在他的背上，温柔地蛊惑着他。
　　“夏觅鸣，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他调整好紊乱的呼吸，用尽量平静地语气同她说，“如果你不走，以后我会照顾你。”
　　“好。”几乎在他的声音没有落地的时候她回了他这么一个字。
　　他握住她的手臂转过身倾刻间把她抱在了怀里，她胜于天上星辰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樱红的嘴唇盛满笑意。
　　他似乎是，真的醉了一般。怎么竟觉得这孩子的脸越看越像一只乖巧的猫咪呢？
　　算了算了，就让他糊涂一次，先做这错误的决定。
　　他抱紧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