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如幻》凌渊渭水

12、第十一章 穷途

　　我们在城郊的一片密林深处驻马，那里有一所废弃小木屋，大约是旧时猎户所用。
　　费迪南勉强推开了朽坏的木门，室内虽然满布蛛网和灰尘，但桌椅床柜一应俱全，甚至连锅碗都有，简单打扫一下便可以使用了，这着实令我讶异。
　　费迪南看出了我的惊奇，他告诉我这是早先他和朋友们打猎时发现的地方，锅碗是他们留下的，他特地寻着此处而来。
　　他粗略收拾了下小屋，将灰尘掸净，让它看起来没有那么脏乱。
　　我恍然地站在门边追随着费迪南的一举一动，心中交织着杂糅的情感，父母离世的凄惶以及对费迪南涌溢的眷恋矛盾地包裹着我。虽然这些天的事来得太过突然和残酷，但我发现只要我的目光停留在费迪南的身上，我就可以暂时忘记痛苦和烦恼，他的存在居然能让我如此安心。
　　我的心已经完全交给了这个男人，他为我化去眼泪和叹息，他是我快乐的源泉、痛苦的系绊。为了一无所有的我，他背负了讥讽和责备，背弃了家族的荣耀，来拯救这样一个被孤寂浸透的生命。拥有这样一个爱我和我爱的人，我还能奢求什么呢？
　　我只盼用尽此生沉溺于他的怀抱之中，至死方休。

　　费迪南出去捕猎，他用简单的套索捕获了一只倒霉的兔子，晚餐时候简单煮了一下。不放任何作料的味道难以下咽，但我还是努力地吃了。费迪南的家族随时可能追来，我们需要存续体力。
　　夜色低垂，月光的幕布拉开了寒冷的温度。我们透过树荫观赏了片刻星光，天气并不好，只有几颗稀疏的星辰发出暗淡的光，但能和费迪南依偎在寂静中，并不亚于置身美妙的幻境。他抱紧的不仅是我的身体，更是我的灵魂。

　　小木屋里没有灯火，我和费迪南早早就睡下了。
　　清冷的深夜寒气逼人，没有被褥的木板床也非常硌人。费迪南让我躺在他的臂弯里，将衣服搭在我身上，一丝暖意透了进来，我感到舒服了很多。
　　我们沉默许久没有发声，只是静静聆听着夜莺的孤寂的哀歌。
　　我知道费迪南并没有睡着，长时间的沉思下我终于还是开口，我劝慰费迪南回到家族中去，为了家族的名声和他抛舍不下的事业，至于我，会隐藏在不为人察觉的地方，默默陪伴着他。
　　但费迪南深深叹了一口气，语气中难得地也透露出了忧虑和无助。
　　费迪南说，他的父亲已经察觉到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他这次决绝地擅自逃跑，一旦回去必然被严加管控，要再见到我恐怕难上加难。
　　他犹豫了一下，又告诉了我一件更严重的事，费迪南研制不老药本是暗中所为，但他的父亲为了查证我们的关系意外发现了实验室。费迪南的父亲是个忠诚的基督教徒，坚持是认为制造“不老药”是触犯神灵的研究，已经驱赶了莫里斯博士，并强行关停了实验室，终止了一切试验项目。好在“不老药”研究资料保全完好，费迪南本想转移研究人员，伺机东山再起，没想到我的家庭突遭变故，他为了我不顾一切地叛逃，打乱了实验室的重整计划。
　　我这才明白费迪南前些时日混混沌沌精神不振的缘由，他为了怕我担心，并没有及时将实验室的事告知于我。我的心一方面感动不已，一方面又一冷到底，费迪南父亲在商界是出了名的手腕狠戾，不少他的竞争对手都被他逼到倾家荡产，从身份赫赫的贵族一夜沦为一无所有的乞丐。他能将整个法国的上层社会搅动得天翻地覆，也能曝光于世的恶行轻易洗白。
　　面对一个拐骗了他最得意的儿子，令他家族蒙羞的人，又会施以怎样的手段呢？
　　我已经是一个举目无亲形影相吊的人，即使他愿意留我一条性命，想让我无法再踏足凡尔赛简直轻而易举。
　　费迪南还未能完全执掌家族，面对父亲，连他也束手无策。更何况我？
　　这次一旦分开，我不确定还是不是还能见到费迪南，甚至可能连他的消息都难以企及。
　　没有了家人，没有了费迪南，我会不会腐朽在某个地方孤零零地悲惨死去？
　　天堂，那是众神聚集之地，是魂灵最终的归宿。无数人言辞赞美、归心似箭。
　　但对我来说，即便那真是传说中极乐的净土，我仍是不相信那种幸福，我不愿独自孤守，苦苦等待费迪南的到来。我想和他心神交织、琴瑟相随，一同走向彼方。

　　费迪南显然知道我的担忧，他缓缓从怀中掏出了两个玻璃小瓶，缓缓举到我的眼前。他的目光深情又惆怅，我知道那是为我而燃起的情绪。
　　我想我猜出了那是什么，心为之剧烈颤动起来。
　　是的，那正是费迪南随身带出的“不老药”。
　　他告诉我，“不老药”的功效尚不确定，在进行的实验中，不同种类的实验对象反应不一，采样结果仍需推敲。然而，实验室的垮塌终止了一切可能，冒然服用，结果或许的可怕的。
　　但是，费迪南注视着我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如果真的有万一，即便不能一同长生，我们也可以一同迎接死亡。

　　这是殉情的邀请，但我却如闻上帝之音。
　　我情怀难抑，模糊了双眼，我凝望着费迪南，他的眉目在我眼前逐渐化为了水雾，只留下耀眼的星光。像有魔力一般，那光芒将我吸入、将我融化。我想抓住一生中仅存的这一点星火，点燃我生命的灯烛，不让我的心在一无光彩的路途中被锉成死灰。
　　那一刻，漫长的得像几个世纪，我屏住呼吸轻声应允。然后，不顾一切地扑倒在费迪南的怀里紧紧拥住他。
　　我像一个在沙漠中渴求水源的人一样狂热地去吻费迪南，企图撩起他最原始的欲望。他亦赐予我爱怜的一吻，让我们的灵魂在愉悦中沉沦。

　　那时候，我们过于沉湎与自己编织的梦境，竟完全不知道它是那么柔软单薄，单薄到弹指可破。
　　这注定是个血色的归宿，刹那的错误让我背负了永久的痛楚。后来每当我想起这刻骨铭心的一夜，心中压抑着哭泣的悔恨哀鸣就会像食人的恶灵一般吞噬我的魂魄，像是对我最好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