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如幻》凌渊渭水

13、第十二章 末路

　　清晨的阳光穿过云层散出光芒，在树荫间投下金色的碎片，欢快的鸟儿在树叶间啼啭。
　　我从费迪南的怀中苏醒，昨夜的悸动和柔情还留存在心间，泛起浅浅的涟漪。
　　我缱绻地看着费迪南金光映照下沉睡的面容，伸手轻抚那刚毅与柔和并存的脸颊，却惊觉他身体温度高得吓人。
　　我一跃坐起，心砰砰跳着。我用力摇动费迪南，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半晌，费迪南才睁开虚弱的眼睛，开始剧烈咳嗽。他的双眼被热度灼烧得通红，呼吸也很不平稳，口中喃喃念着想要喝水。
　　我满口答应，跌跌撞撞冲出小屋，准备牵马去溪边取水。
　　但在屋后，我看到了恐怖气息的降临。费迪南昨日骑的那匹马已经颓然倒地，眼白青紫，口鼻流血。死神尚未夺走这可怜畜生的性命，它闪动鼻息喘着粗气，痛苦闷哼着。我不会错认，那症状，和我父母的极其相似。
　　我陡然想起，就在前几日，父亲正是骑着这匹马去探望勃朗蒂埃公爵夫妇。
　　一股巨大的恐惧瞬间笼罩上我，我开始瑟瑟发抖，腿好似灌上了铅块一样寸步难行。
　　一阵眩晕过后，我的脑海中除了一味的抗拒，没有其他念头。
　　不会的，费迪南不会是得了那种病！

　　屋里传来了费迪南的轻哼声，我才如梦初醒。
　　费迪南干渴难忍，他需要水，当务之急我得让他舒服一些。
　　我御马疾行去取溪水，心中却忍不住千回百转。
　　不该是费迪南，不该是费迪南！
　　那不会是垂死者的呻吟，费迪南是神的孩子，他集神的恩典于一身，神不会让他壮志未酬英年早逝。
　　如果真的要赐罪，无论如何也该是我。这一切的一切，都与费迪南没有丝毫瓜葛，他只是仁慈地前来为我解围，想救赎我落寞的灵魂。神不会降责于他，绝不会是他！

　　天刚入秋，但我身体冷如寒冰。
　　焦灼的心让我失去的控制力，我勉强抻直手，才把水壶灌满带回费迪南身边。
　　我几乎拿不稳水壶，颤抖着扶住费迪南将水喂下，费迪南小口啜饮着，片刻神智稍有恢复。
　　泪水不住地滑落，我的颤声询问费迪南的状况。费迪南勉强对我莞尔，但我看得出，虚晃的笑容背后，他的状态很不妙。

　　费迪南很快又倒头睡下了，全无昨日的半点精神。即使在睡梦中，费迪南仍在瑟瑟发抖，面颊上也逐渐泛起了异常的嫣红──他身上的热度非但没有消退，还在不断攀升，隔着一拳的距离我仍能感觉到他皮肤的灼烧。
　　我解开费迪南的衣扣，不断给他扇风降温，渴盼他的病情能得到转还。但半日以后，他开始出现呕吐症状，颈后部皮肤也有渗血的迹象。
　　费迪南急转直下的状况让我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了。
　　那匹染病的马已经死去，我深知这病有多么凶猛无情，被阴霾笼罩的内心一片惨淡。

　　虽然体温居高不下，但费迪南的轻哼呼喊却是冷。
　　我手足无措，不知该继续散热还是该转而取暖。思来想去，我决定遵循费迪南的意愿，先减轻他的痛苦。
　　我在木屋四周捡拾少量干枝，狼狈折腾了半天才升起炉火。
　　我将费迪南挪至温暖的火炉边，他的表情终于稍作疏解。

　　入夜时分，本就不旺的炉火突然灭了，四周变得一片黑寂，我看不清费迪南的样子，心中的恐惧感陡然加剧。
　　我急忙用树枝拨开炉灰，将明火挑出曝露于空气中，又在火炉里添了一小把干枝。
　　木枝“哔哔啵啵”轻声爆出火焰，小屋再次被映红了。
　　我悲怆地凝视费迪南，即使在睡梦中，他仍眉头紧锁饱受折磨。他出身高贵，向来锦衣华服、生活富庶。而此时，他有病在身，却只能躺在冰冷坚硬的床板上，承受着暗夜的凉风刺骨，却没有任何可以裹身的被褥和暖胃的汤药。
　　思及此，我深深埋下头，心绪难抑地酸楚落泪。

　　一阵咳嗽声中，费迪南转醒了，他迷离的眼好不容易才将我看清，他凄楚微笑，只缓声说了一句话。
　　他感到这次可能真的挨不过去了。
　　灭顶的悲哀袭来，我屈膝跪倒在费迪南身边，泪如泉涌。
　　我俯身疯狂地亲吻费迪南，想将这该死的病也染上身。费迪南意欲躲闪，我却毫不相让，我想用我的行动宣告永不背叛的誓言。
　　我抬首，用尽全身力量把慌乱按在心底，用冰冷的双手捧着那张虚弱但却让我眷恋无比的面庞，拉开颤抖的嘴角努力对他微笑。我告诉他不管是“黑死病”还是什么，我都会与他同生共死，天堂抑或地狱，我都会无所畏惧。
　　费迪南看着涕泣不止的我，奋力抬手抹去我的泪痕，然后用异常弯曲的手指指了指心口。我赶忙帮他去摸，掏出了两只细小的瓶子。
　　费迪南轻声说，让他试试这最后的办法，但他希望我不要轻易尝试。
　　泪水再也停不下来。我当然清楚那是什么，只是我没有想到，费迪南竟然存了和我一样的念头。
　　我一直极力想要摆脱俗世的桎梏，但如果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病，共服“不老药”我仍是踌躇的。
　　我的感情复杂而交混。没有了费迪南的我不愿苟活，可没有了我的费迪南依旧可以活得精彩，他是可以属于这个时代的，甚至是时代的缔造者。如果“不老药”带给我们的将是死亡，我宁愿一人赴死。
　　而费迪南呢？他怎会不明白我悲情的灵魂而希望我独活呢？
　　没有了费迪南，我会永堕失乐园，快乐将与我绝缘，苦难将与我相随。
　　我摇头拒绝，带着盟誓者的坚定。
　　如果之前的我一直无法追上费迪南的步伐，那么至少在死神一步步逼近之时，通往深渊的路上请容许我和他并肩同行吧，我在心里向神祈求。

　　又是一阵钻心的猛咳，费迪南的嘴角已经挂上了血丝。
　　情况刻不容缓，我剔去两只小瓶的软木塞，毫不犹豫地仰头一口饮下其中一瓶。
　　费迪南的双眼朦胧了。我微笑着，将另一瓶含在口中，倾下身子，用我的口唇包裹住费迪南的，将药一点点灌下。
　　我们神情凝望着对方，静候黎明，等待着神的最终判决。

　　相依相守直到世界尽头，我们的夙愿是如此虚幻无实，却又无时无刻不散发着醉人的诱惑。
　　这瓶小小的药水到底是会成为我们凄凉的坟墓，还是成为那把通往永恒门户的密匙呢？
　　费迪南，无论是生或死，只要与你一道，我便不再迷惘不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