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云下影》东野星流

2、第 2 章

　　今夜，无星无月。

　　长夜漫漫，我百无聊赖，不禁对着面前的佛像发呆。这尊金佛面容慈悲，金箔早已脱落，只剩下斑斑灰迹，在火光的映衬下散发着陈腐的气味。

　　月色微凉，四周十分静谧，偶尔传来几声短暂的蛙鸣，还有噼里啪啦的木柴燃烧的声音。经过几日，我已经熟悉了这种环境，并不感到害怕。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走到我身旁坐下，然后往我面前摆了两个馒头。

　　我们彼此沉默无语，半晌，旁边的黑影终于开口了：“小姐，吃点东西吧，不然会伤身的。”

　　我斜撇了他一眼，直接拿起了馒头往嘴里塞。

　　我堂堂九州朝的昭惠郡主，本应在金碧辉煌的府邸里，呼朋引伴，美婢成群，过着醉生梦死的贵族生活，如今却被迫躲在这荒山老林里，啃着两个冰冷的馒头，缺衣少食，不知今夕是何夕。

　　我的胸口的雪玉凝脂上，至今仍留有一个丑陋的青色疤痕。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我身旁这个黑衣人，我的新婚丈夫，顾彦桐。

　　他一直是这样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样，看似无欲无求，寂寞如雪。我唯一见过他失态的时刻，便是大婚当夜，他狠狠地捅了我一刀后，撕下了自己的衣袍，上面刻着一个精致的狼图腾。

　　小顾杀我，是为复仇。

　　那天，我从疼痛中醒来时，发觉自己已经被他带离府邸，逃窜在陌生的乡间小路上。

　　我父亲用坚强的臂膀和青春拱卫九州，守护子民的平安，他的屠刀被无数异族人的鲜血染黑，成为他们永恒的噩梦。一个神秘的复仇者联盟暗地里崛起，誓要让凌王血债血偿。

　　小顾便是被选中来引诱我的人。

　　这个计划本来天衣无缝，联盟精心算计好了一切，唯独没有料到，小顾会真的爱上我，甚至不惜在新婚之夜瞒天过海，造成我假死的现象，骗过组织内其他耳目。从此海阔天高任鸟飞。

　　小顾跟我说完整个故事后，忐忑不安道：“郡主，我们从此一起归隐山林，男耕女织，简简单单的，可好？”

　　我呵呵一笑，真想大声对他说句MMP。

　　我被迫服下一粒黑色药丸，从十指不沾春水的女公子，硬生生变成了一个面目可憎的肥婆，连带嗓子都变得喑哑。小顾告诉我，这只是一个暂时的障眼法。

　　他俊秀的脸如今在我眼里，只剩下人面兽心四个大字。

　　事已至此，我只能积蓄实力，伺机逃跑。

　　我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破庙的门忽然被推开了，进来一个魁梧大汉，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脚踝处沾了不少泥泞。他进门后直接忽视了我们俩，选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自顾自生火取暖，态度十分随意。

　　“路人。不惹是非。”大汉眼皮都没眨，对着火堆冒出一句。

　　小顾将我护在身后，警惕地将手按在剑上，打量了对方许久。出人意料，他并未驱赶大汉，而是继续和我沉默着挨着坐。

　　半晌，小顾的耳朵瞬间动了动，低声对我说了句“在这里等我””，然后急匆匆离去。

　　我淡定地打了个哈欠，随意挥了挥手。

　　他绝对又去见组织的人了。

　　小顾在我身边潜伏几年，自以为如我这般王侯贵女，生来身娇肉贵，最是惜命，绝对不会在容貌尽毁的情况下，在深山野林里乱跑。

　　然而，他实在不了解我。

　　我不再迟疑，将手边的馒头轻轻丢至正在烤火的大胡子身旁。在我紧张的注视下，他拿起馒头，左右翻看一眼，朝我拱了拱手，然后三五口就吃完了馒头。

　　我咽了咽口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哦。”大胡子终于抬头正眼瞧我，眉心微微蹙了一下，声音却意外的清朗动听，与他邋遢的外表完全不符：“然后呢？”

　　我心里一喜，脱口而出：“壮士，带我走吧。”

　　空气一度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我有些沮丧，不由地低下头，努力忍住心里的酸涩。

　　“好吧。”一只手伸到了我面前，“上了贼船，不要后悔。”

　　我暗笑。

　　呵，本宫是玛丽苏女主，头顶七彩光环，出门遇贵人，怎么会后悔。

　　很快，我被啪啪打脸了，当我在马背上下颠婆，胃里翻江倒海的时候。

　　黎花花人如其名，虽然外表粗狂，但心细如尘，他带着我连夜狂奔，奔波几日后，奇迹般地脱离了小顾的魔爪。

　　“阿轻，吃饭。”黎花花给我夹了一筷子菜。几日来的相处，他对我确是十分照顾，偶尔望着我的目光十分复杂，其中涌动着一些怜悯的情绪。

　　全靠我一张足够有说服力的脸，还有可以媲美奥斯卡影后的演技。

　　我告诉黎花花，我本是九州小县城的一名普通村姑，无亲无故，身世飘零。江湖剑客小顾对我一见倾心，遂掳了我走。为了防止我逃走，他喂我吃下了天下间最恶毒的“面目全非药”，手段毒辣，闻所未闻。黎花花听后，若有所思。

　　晚上，我们在客栈开了一间房休息。

　　原因很简单，我们人傻钱少，穷。

　　黎花花睡木板凳，我睡床。

　　熄灯前，我寻思自己表现得是否太过淡然，不符合古代女子贞烈娴静的性格，于是扭捏了一下问道：“花花，我们这样不太好吧？孤单寡女的，恐怕惹人闲话。”

　　“放心睡吧。”黎花花转过身去，我只看到他宽阔的背影。“我没那么饥不择食。”

　　我捏了捏脸上的肥肉，狠狠地用被子蒙住头。这该死的毒、药！

　　夜里有些燥热，我翻来覆去半天睡不着，干脆坐起身。黑暗的空间，总是让人有倾诉欲。我格外想念阿娘，想念王者，还有好基友黎放。

　　与花花这种不修边幅的糙汉子相比，黎放长了一张老天爷赏饭吃的脸，从小就受女生欢迎，买个水果都能打半折，自带风流气质，我一度怀疑过他的性取向。黎放有很强的洁癖，喜欢穿白衬衫，上课睡觉，下课玩游戏，成绩稳居年级前三。只有我会扭着他的耳朵，大声喊他回家吃饭。

　　这辈子，我大概只有在梦里才见他了。

　　“花花，我觉得很孤独。”我有些伤感。

　　黑暗中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没人搭理我。

　　第二天，黎花花带我上街买了新的衣裙，为我戴上藩篱。

　　“为何这么好心？”我狐疑地看着他。

　　“小姑娘家的，本就该穿得漂漂亮亮的，何必苦着一张脸。”

　　隔着面纱，我看不清黎花花的神色，只感到心里一暖。

　　原来他听到了。

　　我以惊人的直觉判断，黎花花绝非寻常人。这个直觉，很快在他指着一座豪华府邸门口龙飞凤舞的牌匾，淡淡道“我家”时，得到了完美的证实。

　　还未等我把这个消息消化完，我已经被一大堆仆妇丫鬟推搡着从头到脚做了次SPA，打扮得满头珠翠，晕头转向地被五花大绑送到了床上。

　　我对着绣花帐子，开始思考，自己为何逃不开炮灰的命运。

作者有话说

　　短篇，博大家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