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世劫》小草19960211

81、第五十五章

　　山丘
　　“什么！”这回轮到驼子惊呆了，“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千真万确。”“这么说你见过火莲了，他现在在哪？伤势如何？”展颢缄默了一阵，回头眺望不远处的废弃小屋，“在那。”“你就这么把他一人丢在那了。”“那是他罪有应得。”“罪有应得？他做错什么了？错在他是长皇孙，还是错在他病了？”“他杀了人，杀了我们出生入死的兄弟。”“难道你就没有吗？这些年你杀的人还少吗？你扪心自问你就没有对自己的手下下过手？为什么你就能被宽恕，而他就要受千夫所指？他是病发，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以为这事情仅仅是杀人那么简单吗？他的病是皇室遗传，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小屋
　　如果说，展颢离开时的火莲还有那么几分失落和悲哀，那么现在剩下的就只有平静的绝望了，就像当初他被迫接受自己的身世那样，他现在也必须接受他的病。之前的隐藏和担忧，已不复存在，倒是少了几分压力，病魔由于身上的重伤一时半会倒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了，只是脑壳依旧疼得厉害，几欲以头抢地，“呃……呃疼……”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漫长得没有尽头，躺在那盯着天亮了又暗。
　　一天即将过去，林子里的人开始等不下去了，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向来是有仇必报，特别是对于那些杀害自己兄弟的人，哪怕他是天王老子的人，他们也绝不姑息。一行人开始在林子附近搜寻，渐渐向这墙不避风的小屋靠拢。
　　山丘
　　“是我太傻，竟相信二十年的相处能跨越这血海深仇，苍天对我何其不公，何其残忍，竟将这份仇再一次送还我身边，使我倾二十年的心血与之息息共存。”“是老天送回来的吗？他从一开始就是被你抱来的，你一次次用尽办法将他留在你身边，甚至不惜牺牲他的情感，让他孤独、寂寞，让他的世界里只能有你。”“那是为了复仇，我必须让他心里只有我。”“那现在呢？你把他的一辈子都拿走了，现在他的世界真的只剩你了，而你不想面对了，就把他一个人抛在那。”展颢默默闭上眼，仰头长叹，“大哥，你是关心他的对不对？你虽离开，但你并没走远，却在这不远处的山丘上，这里居高临下可以远观那里的境况，你心里还是放不下他的对吗？你只是不能面对他，面对你自己。”“我一直以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也是最像我的人，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事情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样，他不是我的儿子。现在每当我面对他，面对他的病，就像一根扎在肉里的刺，每每提醒着我当年发生的惨案，是他，是他的病。”“当年的事……”“我知道，我知道那不怪他可是我就是没办法接受，你明白吗？”
　　小屋
　　风声萧索，火莲隐隐察觉到夹杂在野风中的气息，“是他们。”病魔虽未发作，但疼痛没有一刻放过他。在野地和破屋里的两天两夜，火莲滴水未沾，粒米未进，使劲往喉咙里咽了一口唾沫，仍是干渴难耐，“呃……咳咳……”听着脚步声缓缓逼近，火莲伸手扶额，双眸微阖，侧身忍着难受。冰凉的手背触及额头，发觉自己已然烧得不轻。
　　“这里有一间废弃的屋子，看起来好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不对，这一路我们都是循着血迹来的，可是到这就消失了，他伤得那么重，这里又没有马车的痕迹，他走不了多远……”“咳咳……咳咳咳……”忽听得几声微弱的咳嗽，“你们听……”“是他，他在里面。”“等等，”边廷阻止了欲意冲撞的几人，“刚刚他是和宗主一起走的，这时候宗主不知是否也在屋内，宗主答应过要给我们答复，这时候冲进去兴师问罪会不会？”“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们都等了一天一夜了，将军以前从不这般优柔寡断，现在是怎么了竟为了一个仇人的孩子这样推三阻四的。”边廷：“将军向来重情义，毕竟这孩子跟了他二十年。”“当初我们冒着生命危险陪将军闯大内，就为了偷走这个孩子，为此多少兄弟命丧御林军刀下，将军怎么说的，说抱走这个孩子只是为了复仇，可结果呢？仇没报成，而今倒把这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养，还把无间道大小事务都托付给他，我们反倒得听他的差遣。”“是啊，我就不明白，宗主为何跟变了个人一样，宗主明明找回了自己亲生儿子，却甘心将他放在他人手中抚养，我们不在的这些年宗主究竟在想什么？”
　　火莲虽然已经烧得发昏，但朦胧中还能听清门外的一切，自己当年是如何从宫里被抢出来，他们是如何用仇恨铸造了无间道，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些用仇恨支撑着走过二十年的幽魂，一朝失去了支撑他们活下去的信念，会有多么可怕的后果，压在他们心中的一切此刻都被这场病激起。
　　“我不管，卯时之前，如果宗主再不现身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一定要进去讨个公道。”“对，我们信任了大哥这么多年，跟着您浴血沙场，驰骋无间，而今您不要让兄弟们失望啊！”
　　“呃……咳咳……爹……”
　　山丘
　　“大哥，天快黑了，您真的不回去吗？作为一员将领，你是最了解下属的人，你觉得他们会善罢甘休吗？我来的时候，他们并未离开那片林子，他们若是迟迟得不到回信，用不了多久就会觅迹寻去。大哥！”展颢深吸了一口气，背过身去，“你要我怎么面对他们。面对火莲，要本宗如何给他们解释？”“难道你就一直这样躲着，二十年前你就是这样躲着圣旨，躲着参你的奏折，结果呢？你一再消沉，躲来的是什么？是赵家村和嫂子的惨死，是展家的灭族之祸，你现在还要接着躲下去吗？你想躲到什么时候？”
　　小屋
　　努力睁开眼，看看天色已经快到卯时了，火莲强忍着难受，支撑着想走出去，无奈浑身绵软无力，站都站不起来，稍微一动伤口便会再次崩裂，疼得几乎要昏过去。
　　“算了，在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我看我们干脆进去问个究竟。”“走。”
　　“呃……嘶……”捂住腹部，鲜血从指缝中析出，强忍着伤口的疼痛，用尽全身力气，丛草垛上爬起，“啊……”凭着还算清醒的意识支撑着，由于实在疼得厉害，只得一手强撑着破败的墙体，一步一挪的挨到门口。
　　“谁？”“是他。”残破的门口，隐约可见少年瘦削的身影倚靠在门边。火莲强打精神，出门相迎。众人面面相觑看着这个脸色苍白得可怕孩子，似乎诧异为何只他孤身一人。火莲默默抬起眼皮凝视众人，心下一横撒手走到众人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中间。“我余火莲这辈子除了我爹，从未心甘情愿的跪过任何人。今天，余火莲自知罪不可赦，也知道诸位心中怨恨难平，火莲在此向各位前辈和那些因我而死的人谢罪。”说罢，忍痛向众人磕头，每磕一下，腹部被牵动的伤都疼得他几乎爬不起来，每每用手支撑着直起身子，又向下扣去，直到自己差点支持不住栽倒。深吸了口气，勉力平复自己的难受，嘴唇发白，“……诸位，你们想要的答复，火莲给你们。我知道，火莲当初从宫里出来各位都是有目共睹，既然你们是最清楚火莲身份的人，我们明人不说暗话。火莲杀人并非本意，那晚你们看到火莲持箭射向自己人，那会儿我正在发病。没错，我有病，而且得的是赵氏血脉的病症，也是这病让你们失去了生死与共的兄弟，让爹……失去至亲之人……”火莲字字泣血，每一句话都像在自己伤口上再撒上一把盐，也在所有人心里一刀一刀划着。
　　“我的话都说完了，这就是你们想听的全部，我有罪，自始至终我都有罪，要杀要剐，请便吧！”有一刻钟周围都沉寂了，就在这段时间，火莲像是力竭般，跪坐在地昏昏沉沉似乎失去了知觉。直到一声怒吼划破寂静，“他这样的皇家败类留不得，若不趁早除以后快，不知日后又会闹出多少幺蛾子？”“我同意，他就是个怪物，是个随时都会爆发的杀人狂魔，现在他杀我们两人，以后指不定会杀更多人，就像当初那个狗皇帝一样，早就该千刀万剐。”“要死也得让他死得明白，去，拿水将他泼醒。”可怜火莲浑身正烧得发昏，冷不丁一瓢冷水从天而降，将他浇得透彻，冷入骨髓。火莲一时间冷得直钻心，“嘶……呃……嘶嘶……”“对付这样的魔鬼就该将他以烈火焚之，免得他留在世间贻害无穷。”“对，烧死他，烧死他。”
　　山丘
　　驼子再也等不下去，“你不去我去。”转身正欲离开，忽听得展颢一声沉痛的惋惜，“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是他？”正在此时，“不好，”驼子的一声惊呼将展颢从悲哀中拽了回来，“大哥你看，那是什么？”山下的红光影影绰绰，展颢：“好像是火光。”“那是小屋的方向？”“不对，正是那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