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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三十一章 ...

  •   大内
      天色渐晚,三天的守灵就要结束,这辈子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待在自己亲生母亲身边,这一别,即是永远,此生此世,再无相见之日,哪怕以后每年的这一天,自己也只能在远方悄悄地在心里遥寄哀思。“娘……”眼前不禁浮起一片氤氲,许是昨天夜里过度悲伤,今天一整天火莲都恍恍惚惚的,有时眼前甚至出现了一丝幻觉,好像看见了自己从未见过的场景,一个雍容华贵女人拉着一个孩子的手在富丽堂皇的后花园内,嬉戏散步,他看不清她的脸,却觉得异常亲切温暖,似乎这一直就是自己想要的;又仿佛回到了那日,在一家集市小摊上,一位衣着朴素妇女,一旁的小孩一直吵嚷着“我不吃,我不吃,我要妈妈喂。”兴许当时自己心里是极羡慕的吧,以为自己早已忘记,没想到时至今日竟是清晰如昨。迷蒙中有气无力的喊了声,“娘……”瓦砾滑落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知觉,恍然发觉自己差点从屋顶上摔下来,忙将手扶好。巨大的悲痛,和突如其来的残酷事实,已将他的精力折损殆尽,再加上连续三日不饮不休,两眼已经开始发黑,下意识的将脚尖一并勾住屋脊免得自己不小心滑落,再给爹爹添麻烦。
      火莲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否则很有可能再没有体力支撑自己逃出这重重宫墙,他必须要离开了,心里再不舍,心再痛,他也必须要离开。含泪默默凝视着这一方静穆的白色,“娘,孩儿不孝,娘亲走好!”泪眼朦胧,借着一丝天光,火莲轻功一跃飞身跳脱在宫墙之间。就在即将离开宫门的时候,身后经过一队仪仗,人数不多,却在火莲晃过的一瞬间悄然回头,“什么人?”声音甚是熟悉,火莲一闪身找了个角楼藏好,侧身睥睨,此女面容甚是熟悉,竟是李承颂。看着她身旁的仪仗,火莲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的确已经嫁入这深宫,就如自己的母亲一般,投身这幽深宫海,从此步步为营,再无及岸之时。望着那双依然如草原飞鹰一般锐利的眼神,不免一丝悲凉,本是辽阔草原的鹰,如今却要被迫成为别人手中的金丝雀,这可叹的命运,又曾放过谁?忽听一声低语:“小姐,你如今已是宫中人,已然不比当年,有些事不该我们看见的我们还是看不见为好。”李承颂黯然应允,“呵,是啊,我早就不是西夏李承颂了,这些事又与我何干?”“凌月?呵,早已没有什么凌月了,她现在是死间,我与她本不能相见。”仰头见风高夜黑,云烟散尽,凌月的离开,年少的岁月已然如白驹过隙,自己生命中出现过的,未谋面的,一个个皆随风飘散,望着她们步履悠悠一点一点消失在深宫之中,自嘲道,这回自己终于彻底断了过往,再无朋友。
      春山书寓
      夜,已然降临,此时展颢的忍耐几乎到了极限,已经从密室踱步到了院内,驼子就怕火莲再不回家,自家宗主怕是要到宫里抢人了。好在,展颢还是顾全大局,要不是私下里计划在先,这院门怕也关不住他。
      已是子夜,空荡荡的街头只剩一个孤寂的身影在游荡,京城上下一片寂静,咯吱的推门声异常刺耳,火莲脚步虚浮的踏入院内,屋里屋外一如既往地漆黑,直至踏入门内的一刹那,烛光瞬间照亮了整间屋子。
      火莲本就恍惚的神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亮光晃得睁不开眼,下意识的伸手挡在眼前,待令人晕眩的光亮散去,眼前的一幕让火莲心头一惊,“爹。”只见展颢阴沉着脸,端坐中央,低沉的说了一句:“知道回来了。”瞪着还有些迷蒙的双眼问:“爹,您怎么来了?”“怎么,你来得,我还来不得了。”听得出来语气里极力压抑着的愤怒,“不是,孩儿……”“跪下!”怒喝一声,震得火莲腿有些发麻,噗通一声跪到跟前,“爹。”“说,你这几天到底去哪?是不是跟他在一起?他都跟你说了什么了?”“不,不是,孩儿……孩儿没有。”“没有,没有你进宫一呆就是三天,回家了是吧,他给你什么了?是许你未来,还是你能保你安宁?”“不,不是的爹。”“那你倒是告诉我,是什么让你这么念念不忘,以至于可以不顾自己的安危,丢下一切进宫去。”极度的悲伤已经让火莲有些支撑不住了,加上展颢这一连串的拷问,更让火莲不知如何是好,说吧,又怕一开口眼泪就忍不住决堤,不说吧,又该如何向自己的父亲解释自己这几日的去向。“说话呀,为什么不说了?”强忍着将要溢出的眼泪,颤抖着嘴唇含含糊糊吐出几个字,“我……我娘……死了。”展颢愕然,“你,你说什么?谁?”“我……我亲娘,死了。”驼子也懵了,“你娘?你是说,俞德妃是你娘?”展颢一下子愣在那,火莲的话勾起了展颢久远的伤疤,亲人的离去展颢再熟悉不过了,眼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孩子紧咬着颤抖的嘴唇,眼眶中蓄满了泪水,整个人不住地颤栗,想必已是忍到了极限,起身向他靠近,待近到身旁张开双臂将他环入怀中。坚持了整整三天的悲伤,在见到展颢这一刻终于彻底溃散,整个人伏在展颢的肩头小声啜泣起来。
      展颢隐隐感觉到怀中的身子微微发着抖,双手轻拍着怀中的人儿,眼神示意了身后的驼子,驼子躬身退下顺手带上了门。在逐渐昏暗的房间里,低声的呜咽时隐时现。“哭吧,放心的哭出来吧,这里没有别人。”展颢厚实的大手在火莲的背后摩挲着,示意他放松下来。这些天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情绪瞬间释放,眼泪决堤般流下,湿透了展颢的肩头。
      放在以前,火莲就算有天大的事也是绝口不提,只是默默地忍着,独自承受这属于他的悲伤。可这一次火莲却埋在展颢的肩窝里,哽咽着诉说着,“爹,爹……孩儿一直自以为自己不需要的,孩儿自小就知道自己没有娘,这些年,孩儿一刻也不敢想,孩儿一直告诉自己孩儿不想,孩儿不需要,孩儿不难受。孩儿一直一以为自己可以的,可是今天才知道,孩儿根本做不到,孩儿真的做不到,孩儿真的好想娘。”听着火莲一字一句的诉说,展颢心中大痛,是啊,火莲从满月起就被带离了母亲的身边,从小跟着自己流浪逃亡,没有享过几天安稳的日子,更别提会有谁来悉心照顾这个稚嫩的孩子,自己没打死他就算不错了。他被迫一点点坚强起来,在最需要被保护的时候变得坚强,从始至终没有哼过一句,不怨不问,以至于自己都忘了这是个需要被呵护的孩子,就算是后来认回这个孩子,自己也从来没想过火莲还有母亲的事实。
      “俞氏。”遥远的记忆被勾起,其实自己曾派人潜入大内,盗取火莲的生辰八字和骨骼图的时候也调查过火莲的生母,可这一切都不及自己的复仇重要,一个无关紧要的后宫妇人,自己从未在意。以至于时至今日,在这孩子无缘无故消失了这么长时间,仍然想到的是他可能对自己的背叛,确从未有一刻想过他的悲伤。
      这样隐匿的悲伤,在时隔这么多年后终于彻底爆发,泪如泉涌。眼看着怀里的小孩哭成了泪人,展颢什么也做不了,也许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一个依靠,任由他泪水肆虐。“爹,孩儿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孝的儿子,明知母亲在世,却致死不曾见过她。孩儿不孝是孩儿害死了她,是孩儿,都是孩儿的错。”情到深处甚至恨不得捶胸顿足地惩罚自己。展颢只是更加用力的抱住了他,傻孩子,这怎么是你的错,这怎么能怪你呢?
      半晌过后,火莲终于逐渐冷静了下来,泪水和汗水湿透了衣衫,疲惫的瘫靠在展颢的肩上,身子仍然时不时抽搭着。展颢平静的抚慰着,悠悠问道:“你最终还是没见能到她对吗?”火莲靠在他怀里微微点了点头,“你怨我吗?”火莲摇了摇头,“不。”“是我把你带出来的,也是我让你再没了见她的机会,你就一点都不恨我?”火莲却像是吓着了般,更用力的抱紧他,“孩儿从没有恨过爹,爹是孩儿这辈子唯一的亲人了,孩儿怎么舍得恨您,爹爹不要生孩儿的气,孩儿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开您。”展颢怎么也没想到这孩子竟然这么死心眼,重又把他揽入怀中,揉了揉火莲的散发,“乖,睡吧,你太累。”
      夜已阑珊,屋内重又回归了平静,三天三夜未曾合眼,加上刚刚经历了一场撕心裂肺的痛哭,此时火莲正躺在展颢怀中睡得死死的。不饮不食的守灵三天,火莲嘴唇早已干裂,展颢小心地把已经昏睡过去的火莲放在床上,倒了杯温水,将火莲的脑袋微微托起,小心的往他嘴里喂水,理了理他的衣容,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方莲花手帕拭去他脸上的汗渍,眼角两行泪痕早已干了又湿,展颢久久凝望着这张俊秀的脸,眼中尽是心疼和怜惜。驼子悄无声息的进来了,对着展颢恭敬喊了声:“宗主,天快亮了。”展颢立马回过神来,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展颢已明白了他的用意,直起身子端坐床边,抻了抻衣襟,眼神确从未有一刻离开过床上的人,驼子犹豫道:“宗主是否还要……”“时辰已到。”“可是少主现在这个样子,您确定现在就走?”“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火莲这个孩子最为重情,其实他所不知道的是,自古天家无亲情,俞氏在弥留之际,心心念念的竟是自己这辈子生下一个长皇孙,却没有机会披上锦衣玉袍以国母的身份登上至尊之位。可惜了这孩子的一片孝心,不知于他们眼里究竟还有几分?展颢苦笑着摇了摇头,罢了,何必再拿真相伤害他,就让他在心里保留那样的一份情吧!
      “你以为我不担心,我确实想过多等两天,可是现在的确是绝佳的好时机,如若此时不行动,往后若生变端岂不要让弟兄们遭受更多的牺牲?”驼子自知以自家宗主的做派,向来最忌讳因小失大,真到必要的时候为顾全大局牺牲火莲他也不是做不来,只是毕竟孩子是自己带大的,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孩子,难免心生不忍,不知道等他醒来发现周遭的一切皆已改变,又当如何承受?正当驼子等在一旁黯然神伤,却发现展颢坐在床边重又拉起火莲的手,俯身贴近了几分,爱抚的摸了摸他的脸,眼神中多了几分不舍和担忧。望着床上神色哀伤而憔悴的孩子,此时的他看起来脆弱得如此不堪一击,而自己却偏偏要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离他而去,喃喃的对着已经睡去的火莲耳语说:“哭累了就睡吧,好好地睡一觉,睡醒了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去做呢!”驼子的心蓦地一揪,“宗主,您若实在放心不下,要不……”展颢微闭着双眼斩钉截铁道:“不,该走了。”将握住火莲的手藏回被子里,又掖了掖被角,俯身对着火莲的额头深深一吻,这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对火莲表现过如此的爱抚,孩子,此去不知归期,爹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像是下定决心了一般,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往前走,因为他怕,他怕自己再一回头就走不了了。直至驼子将春山书寓的大门紧锁,展颢也不曾回头看过一眼,翻身上马的背影那样的决绝萧索凛然。“宗主,少主现在这个样子能撑起整个无间道吗?”展颢犹然一笑,“我教出来的儿子,我放心。”策马扬鞭迎着日出的方向,两个身影消失在开封的街头,一如来时的情境,来无影去无踪,清晨的开封透着晨光依旧了无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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