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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长生首徒 ...

  •   唐随,我厌恶至极的一个人,我们前脚才踏进长乐坊,他后脚就来了,跟得倒真紧。
      眼见他靠近,我下意识往左手边一撩,却摸了个空——我和将军此次只是下楼吃饭,兵器并未随身带上。
      “叶姑娘,你真没叫我失望,”他揉着腕子,指间夹了一抹寒光,“活得还挺不错!”
      我扬眉怒视:“本姑娘不该死,为什么不能活着?”
      “不该死?哈哈哈哈!”
      唐随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笑得张狂无比:“叶姑娘,你太看得起自己了,这世上人人都能活着,唯独你,没有资格。”
      他的厥词刚放完,将军随手抄起桌上一杯冷茶,直接泼去了这厮脸上。
      “你!”
      将军慢慢给自己续上水,轻描淡写:“承蒙你一路护送这么久,本将军以茶代酒,略表一下谢意。”
      “公输将军不必客气。”唐随轻哼一声,抹去一脸水渍,亦抹去一脸怒色,连指间那枚暗器也悄然无踪。
      将军漠然瞟他一眼:“你对我倒是很有礼貌。”
      唐随闷声道:“公输将军是安大小姐要请的客人,唐某自然不敢无礼。”
      “是么?那她的待客之道还真特别。”将军神情忽动,清声喝道,“唐随,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如此听命于她?”
      唐随道:“唐某不过是苏州安家的一个下人,受命保护大小姐行走江湖,大小姐说要谁不得安生,我当然要按令行事。”
      “那你确实很忠心了。”我冷笑,“你这回,又想怎么杀我?”
      唐随一眼瞥来:“叶姑娘实在天真,我杀你之时,自然不会等你提早防备。不过……”
      言至于此,他蓦地露齿一哂,声线低沉,一字一句,慢悠悠对我说道:“叶姑娘可以时时防,处处防,甚至睡觉也睁着一只眼睛,说不定,就能逃过这一劫啦。”
      说罢大笑转身。
      我恼得忍不住想拍案而起,这厮着实可恶!
      “咳咳,几位一大早就如此大的火气,对身体可不太好哦!”
      恰在这当儿,那个一直在旁边犯困的客人冷不丁叨咕出声,大约是我们说话吵到他打瞌睡了。
      但是这个声音……
      我回头把那客人细细打量几眼:“凌亦之,凌师弟?”
      那人先前总是背对我们,闻言悠悠转过脸来,剑眉深目,乌巾白袍,其形其容俊逸如玉,而其姿其态温润如风,除去一副睡不醒的倦怠模样,确然是我那位凌师弟,藏剑山庄长生门首徒凌亦之。
      只是这家伙,在山庄时就不怎么对剑道上心,整日琢磨着要做大唐第一的铸剑师,三年前出庄找寻稀世铁矿,从此一去不复返,却不曾想,他竟跑到这盛产玉石的昆仑山来了。
      他乡偶然重逢故人,我一时倒忘了生气,反而旁生几分感慨:“凌师弟,你怎么……”
      “客官,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我不觉一愣,便见他站起身来,先是打了个哈欠,然后揉揉眼睛,神情迷惑的瞄了我半晌,茫然道:“我似乎从来没见过客官,你是不是眼花认错人了?”
      “……”
      我又把他从头到脚来回端详了好几遍,这人的五官轮廓,同凌亦之根本一模一样,除此之外,他左手背上还有一道寸许的深痕——凌师弟曾经在剑庐不慎被新剑划伤了手,其伤处和形状亦与他一般无二。
      可他却好像不认识我了。“你是不是姓凌?”
      他颔首道:“在下确实姓凌,客官是从何得知的?”
      我好气又好笑:“你是我长生门的师弟,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姓什么。”
      “什么长生门,什么师弟?”他面上疑色更深,抱臂沉吟须臾,皱起了眉,“我在这长乐坊过了二十多年,从未到过别的地方,也没有拜过任何江湖门派。姑娘,我与你素不相识,你的确是认错人了。”
      装得还挺像!
      我恼得不行,搜肠刮肚寻思片刻,陡然记起凌师弟以前打不过梓铮,被后者提剑追得满院乱跑的情形,此桩往事对于师弟可谓是刻骨铭心了。
      “凌公子先不忙定论我是否认错,”我扭脸直视他,诘问道,“且请教公子,假如你和旁人比试剑术,缠斗多时,不相上下,敌人倏忽卖出破绽,轻身而起,运使手中剑尖指刺你天灵,同时又施以剑气震你头脑,该如何破解?”
      梓铮当初以“醉月”一式制住凌师弟,抢占到先机,随后势如破竹,逼得师弟招架不能,让她欺负得很惨,那一幕我至今记忆犹新,后来张霞师姐每每都要拿出此事作例说教,告诫新进弟子该如何如何避其锋芒,凌师弟无意间变成阖庄典范,郁闷了好多天,从此只专注于铸剑了。
      我问完之后,便静静看他会有何反应。
      然而他什么反应也没有。
      “客官这话,怕是问错人了。”他显出无奈神气,垂首吁叹,“凌某并不通晓剑术,若是懂得半点,或许早已离开此处,去中原见识一遭了。”
      眼花,认错,问错……我自己也不由得犯起迷懵,短短三年,师弟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把前尘往事忘得一干二净?
      “阿萧,或许真是你看错了。”将军拍了拍我肩膀以作安抚,温言道,“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矣,连西陵意都能把你错认成洛秋,这不算得丢脸。”
      相似之人确有不少,可是既相似又同姓,这样的巧合未免也太过凑巧,不过他一直不认,我也毫无办法了。
      “这怎么不算丢脸了?”
      好死不死,落座在隔壁的唐随突然阴阳怪气地出声:“叶姑娘,你一个姑娘家,巴巴的找人家陌生男人搭话认亲,莫不是看上他生得比楚南风还要俊俏,想换姘头了?”
      我一把怒火腾地又烧起来了:“唐随,你不要欺人太甚!”
      右手背随即一暖,被将军轻轻覆住,她向我摇了摇头,我只得把火气再次生生压下去。
      唐随扫了我们一眼,呵呵怪笑两声,扭头一拍桌,高声叫道:“这个破店怎么半天不见一个伙计,掌柜的也不在吗?!”
      他刚吼完这一嗓子,那凌某人顿时一挑眉,拂袖转身,拿起炉子上烫好的热酒,徐徐倒出两杯来,并将其中一杯递到了他跟前。
      “今日大雪封山,没什么客人,伙计们全在家歇息,就剩下我家娘子和一个杂役,现下都在忙着,人手不足,便由凌某先招待一下客官,如何?”
      唐随把桌上那杯热气腾腾的事物盯了许久:“阁下是什么意思?”
      凌某人微微一笑:“在下正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屋外天寒地冻,客官远途跋涉而来,必然是手足僵冷,困乏得很,凌某敬上一杯薄酒,让客官暂且暖暖身子。”
      我听得一疑,原来他竟然是这里的老板,那和云绡是……
      “凌老板很会做人啊。”唐随不冷不热赞叹了一句。
      凌某人笑着摆了摆手,执起另外一杯酒,自顾自同他桌上的微微一磕:“凌某在王谷主手底下做生意,往来的客官自然都得细心服侍。这杯,我先干为敬,招待不周,请客官见谅。”
      话音落地,他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唐随冷冷觑着他喝完,嘴角一撇,也拿起面前的酒浅啜了一口,道:“道歉就不必了,有什么好酒好肉只管上来就是,慢点没关系,唐某不怕等的。”
      凌某人答应了一声,顺手把方才那壶热酒放在了他眼前:“客官且少待,凌某这便去吩咐拙荆准备。”
      说罢冲唐随一拱手,扭头三两步绕去了柜台背后。
      大厅里顿时只剩下三个人,唐随直直盯着酒壶,若有所思。
      我仍然十分气恼,可恨身边没有若夜,不然早就挺剑把姓唐的脸刺个稀巴烂了。
      正自怄火,将军忽然又捏了一下我手,我侧去目光,她凑过来咬耳朵:“你好好闻一闻这酒香,是不是太浓了些?”
      我随之深深嗅了一口虚空中的气味,其中散溢的酒气果然十分醇厚,那壶热酒,该是陈酿。
      如果是陈酿,里面或许会多一点别的东西,比如,云绡的那什么秘药。
      “唐随,你看起来很胆小啊。”将军骤然含笑开口。
      唐随阴沉沉看来:“公输将军,有何见教?”
      “因为你连酒都不敢喝。”我顺势接过将军的话茬,讥讽他道,“如此好酒,你却只能睁眼看着它,不敢碰不敢闻,这么小的胆量,竟还喊着要杀我,简直大言不惭!”
      唐随眼里立时现出一点凶光,但转瞬即逝,换作嘲意:“叶姑娘竟也懂得这是好酒?”
      我嗤之以鼻:“本姑娘在藏剑山庄中酒量自认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如果你没胆子喝,倒不如给我!”
      将军在旁皱眉:“阿萧,你身上有伤,别胡闹。”
      我争辩道:“姓唐的不识好歹,暴殄天物……”
      “他再怎么暴殄,与你无关。”将军淡淡打断我,沉声道,“好端端的女孩子,做什么酒鬼,喝醉的样子还那么难看!”
      我被她劈头一顿训斥,又羞又急,气得脸热耳烧,愤愤难平。
      一转眼,唐随那厮却把那酒壶拎到手里,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叶姑娘,你很想喝它么?”
      我冷哼:“你会有那么好心?”
      “我肯定没有。”
      他嘻嘻笑了笑,而后连杯子也不要,就着壶嘴一口一口慢慢喝,一边喝还一边故意大声咂嘴,成心想惹我气上加气。
      我攥着拳头咬牙切齿。
      不多时,那壶热酒被唐随喝得点滴不剩。他扔掉酒壶,有些意犹未尽:“叶姑娘见识不错,果然是好酒。”
      我闭起双目,不欲搭理。
      当心中默数到第四十个数时,我终于听到咕咚一声,有重物倒地了。
      将军轻噫:“他晕过去了。”
      我睁眼瞧了瞧,唐随已然仰天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不省人事,居然比我昨天醉得还要快。
      “叶姑娘,你不仅说大话的本领不错,”将军伸手握住我下巴,扳着脸左看右看了好一阵,琢磨道,“就连这副委屈模样也扮得这么像,以后本将军倒不敢真骂你了。”
      我捉下她手,板起神情:“我这是真委屈,那么好的酒,竟然被他……呃,我真的很心疼。”
      她目光灼灼:“你是真想喝了?”
      “那里面有药……”
      “如果没有呢?”
      我:“……”
      她眉梢扬了扬,突然低低一笑:“阿萧,你想不想知道,你脖子上的究竟是什么?”
      是了,我都差点忘记此事,喻连君说是块红印,我手头上又没镜子,不然就可以看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红印了。
      将军身形一倾,贴得更近了:“起床之前,我对你做过什么,你还记得吧?”
      我:“……”
      “若是你今天背着我偷喝了,”她在我耳畔吹着温软气息,嗓音已经沉得令人肺腑也发起痒来,“那我今晚,便给你脖子上再添几处那种东西……我鼻子很灵,所以,你别想蒙混过关。”
      我眼角一抽,她这是存心要让我没法出门见人,实在太可恶了!
      “阿萧,你摆出如此脸色,是不服气,还是不相信,想亲自试试?”她退开去,以手支颌,幽幽望我。
      “我信,我信你就是了。”我镇定心神,硬是憋回了正色,把衣领又扯了扯,转口问道,“姓唐的既然晕了,要不要直接在此结果了他?”
      将军斟酌了片刻:“不可。”
      “为何?”
      “我想让安之暄知道西陵意的死法,如果现在杀掉唐随,就死无对证了。”她凝起眉,眸光生寒,“不光让她知道,我还要所有认识她的人都看清楚,她安大小姐是如何对待自己同门和朋友的。”
      我痴痴看她:“将军……”
      “她欲诛我心,我便使她,众叛亲离。”
      将军悠然而道,却字字铿锵,如斩钉截铁。
      我寂然无语。
      穿腕断筋与受刑远逐,这两种陈殇孰重孰轻,或许早已无法分清,我不晓得在十年中的时光里,安之暄是否还对将军做过什么别的事情,我也不想去作追查,但将军一忍再忍,一避再避,到了十年之后仍未被放过,她心里该有多憎恨,我却能体味出十分。
      她既要她众叛亲离,那我就推波助澜一番好了。
      我独自寻思得热血沸腾,却听得左近一声清咳,刚刚那位凌某人握着嘴,缓缓从后头绕过来了。
      “这人醉晕了?”他朝唐随斜了一眼,向我们询问。
      我答:“晕了。”
      他立马出了口长气,一转脸,猛然对我抱拳道:“亦之方才实属情非得已,令潇师姐难堪了,万分惭愧。”
      我肃然窥他:“三年不见,你说谎的本事见长啊。”
      “此人扬言要对师姐你不利,而且话还说得那么难听,我自然要出手教训教训他。”凌师弟顿了顿,轻笑出声,“不过这家伙看上去挺谨慎的,却这么容易上当,倒有些出人意料啊。”
      将军道:“其实唐随疑心很重,此次能摆他一道,纯属侥幸,凌公子莫要太轻敌了。”
      凌师弟闻言一愣神,多看了她几眼,末了怔怔问我:“潇师姐,这位姑娘是谁?”
      “她是……”
      “我是你潇师姐的护卫。”将军径直截住我话头,郑重说道,“你师姐身体不好,要到昆仑山寻医,可又总不认得路,所以我来帮助她。”
      凌师弟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潇师姐,你剑道修为精进得那么快,这迷路的毛病却怎么一点都没变啊?”
      我直着眼瞪他:“迷路跟剑道扯得上关系吗?!”
      他被我瞪得摸了下鼻子:“这么久不见,师姐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咳咳,你如今嫁人没有?”
      “……”
      我偷眼窥向将军,她的目光与我轻轻一触,随即抿唇莞尔。
      “亦之,我三年没管教你,你现在皮痒了么?”我绷起脸,把指节捏得咔吧咔吧爆响,“师姐我虽说有伤在身,但打你的力气依然有的。”
      凌师弟见状,七尺之躯陡地一震,慌忙拱手道:“亦之知错了,求师姐息怒,且留着力气好好养伤吧。”
      我鼻子里重重一哼,并不想领情。
      “阿萧,你别把人家吓着了。”将军笑着叹息,转头问他,“我们要去小遥峰寻一位叫做南烛的万花谷弟子,凌公子知道其人么?”
      凌师弟微一默然:“我认识啊。”
      我和将军喜出望外:“她当真在小遥峰?”
      他点点头,道:“而且,她就是我的妻子,望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长生首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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