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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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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倒是祺瑞提出了个两全的法子:将一行人马分作两拨——他与徐氏兄弟,外加玉啸兄妹,带上十几个侍卫,护送王爷另辟小径,大家都换了便装,扮作行商的样子,倒也可掩人耳目;剩下的人马、行李,由方一冰带领着,仍留在官道上继续前行。两拨人马到了汴梁再做汇合。
玉啸一行十余人人,离了官道后,连行数日,虽林间小路难免崎岖颠簸,但却因少了庞大队伍的牵累,反倒比往日轻便了许多。几日下来,倒也太平,再没什么风波,然玉啸、祺瑞等人却不敢有丝毫放松,唯玉鸣一人,却似圈久了放出笼的鸟一样,比前几日都要自在快活。因为是扮作商人,赵德芳便吩咐众人都免了规矩,单这一条便已最得玉鸣的欢喜。
傍晚时分,一行人途至颍州城下,如此算来,再有两三日的功夫,便可到达汴梁。因是不想暴露身份与行踪,一行人马进了颍州城后,也不便与颍州府衙打招呼,而是在城内找了家客栈,整栋包了下来,供夜间住宿休憩。
自从梁州出发后,玉鸣随着队伍,每晚不是宿于驿馆,便是郊外,难得今天在城内安顿,她又那肯放过这样的机会。更何况进城时她便发现,这颍州因离汴京不远的缘故,城内倒也不失气派与繁华。于是自晚饭时,玉鸣便不断央求她哥,想在城内逛逛。玉啸耐不过她三番五次烦扰,允她晚上自去戏耍,自己却不敢放松警惕,仍旧与祺瑞等人守在客栈。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赵德芳依旧拢袖站在窗边,眯着眼睛睥睨着颍州城的万家灯火,思及入京后未卜的前程却是意兴阑珊。身后祺瑞、玉啸、银良三人,正围在桌边研究着一张地图,商讨接下来的行程。
“关大哥,外面有个好像是官府的人,说有要事找您。”安顿了马匹后的徐锡良一边扣门而入,一边对祺瑞讲。
还在研究地图的祺瑞愣了一下,也不知是何人来访,请示了王爷后,推门下楼一探详情。
待祺瑞走出门后,徐锡良侧身进了房间,随手将屋门在身后掩住,竖耳倾听门外祺瑞的脚步逐渐走远,抬头冲对面的徐银良递了个眼色,竟不声不响地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悄悄地朝着正伫立在窗口的赵德芳走去。
赵德芳仍凝神于窗外,哪里想得到身后杀机将至。徐锡良离他愈来愈近,近得连他衣领上的万字如意暗纹都看得一清二楚。夜风徐来,将他褐色发带吹起轻荡在脸上,徐锡良举起手中短刀,狠下心正要刺去。这时恰好秦玉啸忽然从地图中抬起头来,才发觉这一幕险情,却也来不及赶至赵德芳身旁,只能高声道:“王爷,小心!”说着抬脚便将身边圆凳向徐锡良踢飞过去。
赵德芳听到身后声响,惊觉中转回身时,却发现刀尖已至面前。所幸此刻玉啸踢起的圆凳正不偏不倚地砸在徐锡良身上,砸得他侧身跌了个踉跄,站稳脚跟后,却又再次将尖刀举向赵德芳。
发现徐锡良的歹意后,玉啸正欲箭步上前解救,却忽觉胸口一凉,低下头才发现一柄利刃已从背后刺入,血淋淋的刀尖穿透胸膛,在他眼底泛着幽冷的白光。他转过头,却见身后的徐银良手执刀柄,面色狠厉而阴沉。
“你们……”秦玉啸强忍着剧痛,手掌撑着桌边才没倒下,然而面对几步之遥身处险境的王爷,却无论如何都无力搭救了。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门外传来一个脆朗的声音道:“哥,这颍州好热闹的!”紧接着房门被一把推开,秦玉鸣手里握着一支咬了一半的冰糖苹果,一边说一边正要进门。
然而,还未跨过门槛,玉鸣却已被屋内的场景惊得失了声,映入她眼帘的正是对面窗边高举短刀行刺的徐锡良。玉鸣倒也机敏,这时也不待思考屋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想的倒是先救王爷要紧,于是抬臂就将手中的苹果丢了过去,正中徐锡良手腕。徐锡良手被打微微一震,原本刺下去的短刀也随着偏了几分,在赵德芳栗色锦袍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却也未伤及皮肉。
说时迟那时快,玉鸣已箭步跃至徐锡良跟前,未待他反应过来,抬腿便将他手中短刀一脚踢飞。徐锡良也非等闲之辈,回过神来后转手迅速去抽腰间挂着的柳叶刀,却不想玉鸣已早他一步,率先将刀抢到手里。
卸了徐锡良的兵器,玉鸣还顾不上将他制服,却见徐银良正手握单刀迎面向赵德芳劈来。玉鸣忙纵身挡在赵德芳身前,来不及举刀去抗,那刀锋却已至面前。这时却听“咣啷”一声金属击撞之声,再看面前的刀刃,却劈在了一柄朴刀刀身。玉鸣转头定睛看去,却见关祺瑞手持朴刀,面色凛然已至身旁。
祺瑞刚才下楼时心里便有些蹊跷,这行投宿颍州本是微服,府衙方面根本就不知晓,怎么会忽然找上门来。但因那徐锡良跟着王爷做贴身侍卫,也有三五年了,所以对他的话,祺瑞也不疑有诈。然而到了客栈门口,祺瑞才发现门外空无一人,回身问了问店内伙计,他们却也并不知情,这时心中不免暗生疑虑:“不妙,恐怕其中有鬼。”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赶去,楼梯还没走上一半,就听赵德芳房内传来打斗声响,慌忙一个凌云纵翻身跃入房内。
徐氏兄弟见祺瑞进来,深知再难应对下去,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相继从窗口飞身而逃。祺瑞望着二人逃窜的背影,唯恐屋内还有其他埋伏,却也不敢追去。倒是玉鸣快步赶至窗前,探出大半个身子到窗外,记下二人逃跑的方向,一边转身一边询问道:“哥,还追吗?”
秦玉啸哪里还有力气答话,见到祺瑞赶来、王爷无恙,倒也安下心来,身子微微晃了晃便轰然一头栽倒在地。
刚才只顾着打斗,直到这时玉鸣才发现她哥身受重伤,顿时就慌了神,几步飞奔了过去,扑倒在她哥身旁,却见倒在地上的玉啸,上半身烟灰色罩衣已被鲜血染得透红。
玉鸣吓得脸当即便白了,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捂那不断汩汩涌出鲜血的伤口,一边语无伦次地叫着:“哥,你怎么了?……哥,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哥,有我在这呢……”
秦玉啸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也便不再挣扎,勉强拉住玉鸣的手,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吐出几个字:“玉鸣,保护……王……爷!”说完双目一合,头无力地栽向了一侧。闻讯赶过来的祺瑞,正要叫人去找大夫,却见如此情景,惊恐之余俯身在他脖颈处探了探,发现已没了脉向,于是抬起身朝着一旁的赵德芳微微摇了摇头。
眼见玉啸在自己面前气绝过去,玉鸣已没了魂,再看祺瑞无力回天的表情,顿时便失了心智,疯了一样抱着她哥尸身哭喊道:“哥,你别这样!你别不管我!”“哥,我以后都听你话,你别死,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哥,我求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赵德芳眼见玉啸身亡,自是心痛不已,再见玉鸣这般悲痛欲绝,更感一种无能为力的自责。玉鸣哭得声嘶力竭,祺瑞原本还几番要去劝阻,却都被他用眼神拦下了。他与祺瑞,连同闻声涌进来的那十几个侍卫,一屋子人神色哀然,默默地陪着玉鸣恸泣着。
如此过了有半晌,玉鸣嗓子已哭不出声音了,面色却是一种万念俱灰的空洞。赵德芳这才俯身到她身旁,平视着她的眼睛道:“玉鸣啊,你哥他……”话说到一半却也是掩饰不住的难过,只能转而道:“我不会让你哥白死的。”
玉鸣目光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地上惨死的玉啸,溟茫的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光亮。她抬手抹了下脸上的泪,却也不言语,站起身就朝屋外走了出去。
屋内的众人被她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也不晓得她要干什么,正困惑着不知所措时,玉鸣已到隔壁取了长剑,怒气冲冲地下了楼。倒是赵德芳率先反应过来她的去向,忙吩咐道:“快去把她拦下来。她怕是要给她哥报仇去。”
众人这才惊觉过来,除祺瑞外都慌忙拥挤着赶下楼去拦她。玉鸣平时的身手便不在众人之下,此刻又是怒火中烧迷了心智,出手更是只放不收、只进不退。而众人却又怕拳脚有所闪失伤了她,也不敢发狠。于是十几个身手不俗的侍卫,一时间竟拦她不住,在客栈的院内搅打成一片。
赵德芳自窗口望着楼下乱作一团的情景,自是忧心忡忡,但却也十分清楚,此时若是自己先乱了,这一众人便更没了方向。于是双目微阖沉下气来,略略思索片刻,睁开眼后甩袖直奔楼下而去。祺瑞不明所以,只能紧跟在身后,却见他下楼后直接来到马厩,牵出两匹骏马,独自一人骑上一匹,引着另一匹来到众人身旁。
“上马吧。”赵德芳面容肃穆端坐马上,一边说一边将缰绳丢向玉鸣道:“本王与你一同去追。”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便都慌了,齐刷刷地跪成一片,满是惊恐地劝阻道:“王爷切不可意气行事!”“王爷还望三思而行啊!”
玉鸣鹤立于人群中,虽未下跪却也是满脸惊诧,仰着头直视他双眼,想要探明他这话里有几分诚意,一张原本淸俊的小脸,此刻混着泪渍与血污,竟显出几分狰狞。
赵德芳却也不畏避,半眯着一双凤眼看着她,从容不迫地道:“本王原是欠你们秦家一条命的,就算还了也不为过。”说完竟催促道:“上马吧!”
玉鸣只昂头盯着他,并不做声响,满腔怒火却在他冷冽的目光下平息了几分,头脑里倒是回响起她哥临终前叫她保护王爷的嘱托……如此僵持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玉鸣先架不住低了头,赌气般地将手中长剑狠狠朝地上一丢,转身走回到客栈。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赵德芳方在众人的拥扶下起身下了马,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低声吩咐道:“把她看好了。”
众人领了命令,各去奔忙。赵德芳站在院内,凝视着玉鸣离去的方向,沉音问身后的祺瑞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过了戌时。”
“城门已经关了,人还在城内。”赵德芳向来儒雅的面容中露出一抹寻常难见的厉色,平静却果决地一字字道:“去颍州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