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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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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啸、祺瑞一行人寻迹赶到的时候,玉鸣正独自一人站在洞口,在她四周横竖倒着四五具尸首。玉鸣一袭青衫早已被染得血红,手中提着的长剑尚不断有鲜血沿着剑尖滑落地面。
玉啸心头一紧,忙快步率先赶到近前,一边不住地端量满身是血的妹妹,一边急迫地问:“怎么?玉鸣,受伤了吗?”
秦玉鸣喘着粗气地站在那里,也不答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地面,看神情却也不像受了重伤的样子。说话间,祺瑞已来到跟前,轻轻晃了晃她肩膀问道:“王爷呢?”
玉鸣如大梦初醒一般,抬起头看了一眼祺瑞,缓缓抬手指了指洞内,目光又回到身边那几具尸体上——这是她第一次……杀人。从前跟着她哥走镖的时候,遇到的不过是些山野毛贼,为了些身外之物,断不会作出什么舍命之举的。所以大多时候,无非略施展拳脚吓唬一下,那些毛贼便逃命去了。更何况还有其他镖师跟着,这种脏手的活,从来轮不到她做的。
然而,这次却不一样。这一伙人身手虽不怎么样,但却个个不怕死似的。玉鸣原打算只伤他们些皮毛,将他们赶走便罢,却不想这些人根本就不把皮毛小伤放在眼里。玉鸣眼看着自己一剑刺去,已将一人的右臂狠狠中伤,然而他却只是向后踉跄了几步,将手中阔刀交于左手,再次恶狠狠地向她扑来。
见此情景,玉鸣心底不免有些忐忑,虽也不知这伙亡命之徒是什么来头,但明显却是奔着洞内的赵德芳。纵然仗着自己的身手,尚能将他们挡在洞外,然而终不是个长久之计……正在她这走神的片刻,一抹刀锋已至面前,玉鸣虽偏头躲闪,却有所不及,生生在脸颊旁侧留下道一寸来长的口子,刀口虽不深,却立刻见了红。
玉鸣平日虽不喜涂脂抹粉,但终不过是个姑娘家,哪有不爱美的道理,所以素日与人比试拳脚,最恨人划伤自己的脸。故而脸颊一吃痛,顿时便恼了,一式刺虎斩蚊,长剑送出去时原本还收着的三分力道,却又加了五分,剑尖直指对方喉咙而去。那人根本没有招架之功,瞬间便被利剑刺穿了喉咙,捂着脖子仰面倒地,抽搐了几下后便没了气息。
虽目睹那人在眼前断了气,玉鸣却也顾不上那许多惊恐,唯有继续应敌。渐渐地,脑中的杂念反倒都一一淡去,只剩下一个念头却是越来越清晰:她要保护洞内的王爷,而身边的这群人不怕吓、不怕伤,所以,只能……杀!……
赵德芳被四五个侍卫拥着走出洞后,见站在洞口的玉鸣并无大碍,也便放下心来,赞叹道:“玉啸,你这兄弟的胆识和身手,很是不输你。”
听赵德芳如此盛赞,连向来寡言的徐银良此时也忍不住称赞道:“这玉鸣小兄弟虽然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今天倒是立了奇功。”
被众人如此夸赞,若放在平日,玉鸣恐怕早张狂得翘起尾巴了,然而此刻她却仍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盯着地上的尸体发呆,脑子里反复闪现那人临死前的痛苦表情。
秦玉啸虽也发现她有些反常,但见她身上并未受伤,便也不再放在心上,只是拍了拍她肩膀道:“走吧,找个地方让你换身干净衣裳,这满身的血,差点吓死我了。”
“血?”玉鸣这才想起低头去看滴血的长剑和血染的衣衫。然而不看还好,目光刚一触及这满身的血,便禁不住胃里翻江倒海地恶心,对着满地的尸体呕了起来……
待一行人从林中出来,重新回到大道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关祺瑞指挥着几个小侍卫清点人员、马匹、物品,发现经历了此番遭遇,三个人当场毙命、七八个人身受重伤,另有十几个人在慌乱中跑丢了去向。
夕阳萧索,将最后一缕余晖吝啬地铺洒在天边。赵德芳看着劫后余生的人马,神情甚为凝重。秦玉啸协助祺瑞重新整备队伍后,赶到赵德芳身边,低声道:“王爷,天快黑了,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赶去前面的驿馆,再从长计议吧。”
因路上耽误了许多时辰,当这一行人困马乏的队伍抵达驿馆时,天色已如墨染。驿馆内虽备下了饭食,但经历了白日的死里逃生,却没几个人再有什么胃口。草草用过晚餐,玉啸兄妹与几个贴身侍卫,聚集在赵德芳房内,商讨明日的行程。
“王爷,这官道恐怕是不能再走了。”秦玉啸率先建议道。“今天这遭定是中了埋伏无疑。如今这伙贼人虽逃了,但恐怕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不走官道,去寻林间小路的话,虽能避开这些刺客,可万一遇到些草莽、流寇,岂不更加危险?”徐银良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何况这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就算走小路,也太过显眼了。”
“一般的草莽流寇,以我们这一行人的身手,也便打发了。可今天这一伙人……”玉啸沉吟道,“想必是提早就做过周密计划的,怕只怕从梁州到开封这一路,都埋下了他们的眼线”。
“那按秦大侠的说法,我们从出发的那天起,就被人跟上了?”许久未出声的方一冰听他这话后,忽然道。“既如此,想必我们中的某个人,一定知道这伙人的底细。”
玉啸知道方一冰心里对玉鸣一直存有芥蒂,所以才故意暗示她与刺客有往。但谅他年少无知,且又是赵德芳麾下的人,也不便与他计较,只能言轻意重地说道:“王爷遇刺一事并非儿戏,还请方护卫慎言。”
若是在平常,面对方一冰的污蔑,玉鸣便早顶回去了,还用等到她哥为她辩驳?只是此时她尚陷在白日的恍惚中难以自拔,心思根本就不在屋内,愣了好一会儿神才反应过来方一冰是在针对她,却也无心与他纠缠,只淡淡地说道:“我不知道”。
“哦?是真不知道?还是心虚?”
“一冰,秦少侠今天保护王爷有功,你不得造次。”祺瑞生怕玉鸣还嘴两人就此吵起来,忙厉声呵断方一冰,转而询问道:“王爷,明日的行程怎么安排?”
赵德芳笼袖站在窗边,双目微阖,听到祺瑞的问话,才转过身,睁开眼打量了一番屋内的人,缓缓道:“本王有些累了,你们也都回房休息吧,这事明天一早再做定夺。”见众人纷纷施礼告退,鱼贯而出,赵德芳仿佛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唤道:“玉鸣留下!你与那些刺客交过手,本王想听听你的看法。”
“啊?”玉鸣愣了一下,眉尖微蹙极不情愿地留在原地。
“那些人……”待屋内的侍卫、随从全都退下后,玉鸣才支吾着回忆起白天的场景。那一幕是她极不愿回想的,但却反反复复不停在脑海里浮现——那人捂着脖子面目狰狞地跌倒在地,鲜血自他手指缝隙间飞溅而出……
“你杀了那些人,救了我一命,我还未和你道谢呢。”赵德芳意味深长地咬重那个“杀”字。
“我没想杀他们的!”玉鸣脸上顿时就变了颜色。白日里杀人后的惊恐与自责,原还混沌在心底,说不清道不明地恍惚着。玉啸虽一直在她身边,但终归是个心思粗糙的汉子,更何况早见惯了这些血肉横飞,自己都不放在心上,也便没法体察她这种种思绪。如今被他一语道破,这些思绪便夹杂着一种无法言表的委屈,统统表露无遗地写在了脸上。“我以为吓唬他们一下可以了,没想到……”
“那么,是后悔杀他们了?”赵德芳走到她跟前拍了拍她肩膀,示意她坐下。
“后悔?”玉鸣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后悔的,我不杀他们,他们是要加害王爷的。只是……”玉鸣如梦呓般呢喃道,“前一刻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就那么倒下了,没气了……因为我,连命都没了……”
“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这些人原本跟你也没什么关系。”说着坐到她对面,和颜悦色地解释道,“玉鸣你说,这人死在剑下,是这宝剑的责任,还是剑客的责任?”
“当然是剑客的责任,剑又有什么错呢?”玉鸣有些糊涂,不晓得他要说什么。
“所以正是呢,”赵德芳温和的笑笑,“玉鸣你今天不过是当了一回剑而已,又有什么错呢?”说完看着她似懂非懂的眼神,叹了口气,竟带着几分怜惜道:“玉鸣啊,这当剑,是一定要沾血的。你还小,以后的日子还长,何苦一定要当剑呢?当一支笔,一根针,都能远离这血雨腥风,或者就当一支玉钗吧,供人插在头上欣赏、把玩,难道不好吗?”说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去睡吧,睡醒了这事就过去了,再不要去想了。回了汴梁以后,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等着你呢。”
玉鸣并不起身,只是低头琢磨着他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却带着一脸倔强而骄傲表情道:“我才不要作笔、作玉钗呢!无论如何,玉鸣还是要当剑的!”说完看着他略带惊奇的眼神,虽底气稍显不足、但却似下了巨大决心地说道:“就算……就算要沾血又怎么样?说不定……说不定只有沾了血的剑才是利剑呢!”
慷慨了这一腔感言后,玉鸣竟有些不好意思,羞涩地笑笑道:“玉鸣告退,不打搅王爷休息了。”说着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没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问道:“王爷不问那些人的身手高下吗?”
“我又不是习武之人,哪晓得什么功夫的高低。”赵德芳头也不抬地笑道。
“那您刚才……”玉鸣这才恍然大悟他的用心,不禁抱拳深深地施了个大礼,道:“玉鸣谢过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