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马很闲》莫晋

2、回家

　　02年十月份的一个周末，青港一中订了一辆中巴车，由一男一女两个老师带队，把从奥数培训班里选出的十三个高三学生送去梧清参加全国高中数学联赛。
　　林弦就在这十三个人里面。高二下半年他转学到青港一中，后来培训的名单上才添上他的名字。剩下的十二个人大多都集中在那几个班，不同班的在一两年的培训课上也都混熟了。三、四个小时的车程，他们一路上笑笑闹闹，很容易就消磨过去。
　　至于林弦，这是一个看上去就不好亲近的人。跟他一个班的同学都不愿意凑上来，其他人更不敢闹他了。——林弦也不想让别人尴尬，索性套上连衣帽、闭上眼睛，靠着车窗，装作在睡觉。
　　车子平稳地上了高速。他们好像一群关在笼子里的野兽，要去征服新的自然。欢呼声快要把车顶掀翻了。不过从他的死寂的神经间滤过，这些声音就都成了一条平稳的音波。他丝毫不被打扰地，一会儿眯着眼睛休息，一会儿望会儿窗外。突然听见一个女生的声音。那声音说：“你们还是声音小一点吧，林弦好像不太舒服，在休息呢……”
　　林弦认识她。——隔壁班的一个女生。八面玲珑的，别人都开玩笑地叫她一声“高总”。
　　她和他出入办公室都非常频繁。区别在于，她是去帮她班主任的忙，他是去添他班主任的堵。再加上每周都在同一个老师那里培训，他们打照面的机会就更多了。每回见她，她还要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即便是他这样忘性大的人，也能像现在这样，——甚至不用转头去看，就知道是她了。
　　周围的声音果然渐渐小了下去。时间久了，他还真的有了点困意。
　　到了旅馆，野兽们被重新关进了笼子。也没人出去，大家都躲进房里，各自抱着闪耀登场的希望。林弦坐久了四肢酸痛，放下包就去旅馆前面的小公园溜达。走到前面的时候，公园绿油油的垃圾桶锁住了他的眼睛。当然不是因为这个垃圾桶长得有多么独特，而是因为有个人正蹲在前面、抱着这个绿油油的垃圾桶吐得昏天黑地。

　　如果说小孩子有什么特殊的本领的话，那一定是他们遗忘烦恼的速度。回家睡了个午觉，林陌一觉醒来就把他妈妈的事情丢开了。

　　第二天是周日，林弦上午在综合教学楼有两节大二的高数课，下午在院里有一堂专业课。上午的课结束后，林弦就赶回去做饭。中途客厅里的手机响了，细细帮爸爸去接电话，看见是外公的号码，按了免提，高兴地对那边喊：“外公！”
　　高爸在那头连声应着。他耳朵不大好，细细也体贴他，扯着嗓子用长沙话同他讲话。
　　“你怎么还不过来呀？”
　　高爸爸今年年初来青港，被女婿强制带去医院做了一次全身体检。结果检查出一大堆慢性病。他爹妈死得早，打了几十年的单身，又只有高培芸一个女儿，前几年连岳母也不在了，在老家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上了年纪怪寂寞的。这两年跑青港看他的爱孙跑得很勤。林弦上次在电话里跟高培芸说起他的打算，高培芸不愿意聊这个话题，轻巧地绕了过去。林弦没法，但是已经跟高爸约定好，等高爸家里的事情收拾好了，下个月他去长沙接他。
　　高爸其实有些不安，怎么也不让林弦去接，说他自己过来。但又一直拖着不肯来。其实心里实在想外孙。听到细细这么问，恨不得一秒飞过来才好。
　　“外公在想给你带点么子东西过去吃咧。”
　　“让爸爸去买就好了。你不要带东西过来。重，你提不动。”
　　林弦放他们爷孙俩聊一会儿，才关了火、擦了擦手，接过细细手里的手机。岳父问他们吃过饭没有，他说还在做。
　　那头又感慨地说，“我过来也好，帮你带着点细细。”林弦说，“房间我都收拾好了，睡衣、洗漱用品也都有，细细说得对，你一个人过来，东西越少越好。”岳父不做声，好半晌才说：“你之前的房子还空着吧？”
　　林弦这才明白他这通电话的用意。
　　“空着。”
　　岳父好像找到了什么两全之策似的，高兴地说：“那我过去，就去那头住。顺道帮你们看房子。离得不远，你忙不赢的时候，我也能过去带细细。”
　　林弦只说：“先过来再说吧。细细老是惦记着您，总问我，外公怎么还没过来。”他这么说，果然让岳丈又急又喜：“好好好。月末我就过来。”
　　挂了电话，父子俩重新开始忙活午饭。细细在一边帮忙剥蒜。父子俩照例利用这个闲隙商量下午的安排。
　　“爸爸，我下午去刘爷爷那里，不跟你去办公室了。”
　　楼下住的是中文系的刘教授和他的夫人。这位刘教授说起来比林弦的老师还要高一个辈分，今年已经八十好几了。虽然早就退了休，但仍然埋头在书斋里做研究。脑袋比一般的年轻人还要清醒，可惜眼睛已经不听脑袋使唤。从前他们还没有搬到这边来，细细跟着他爸爸来拜访师公，就认识了这位老爷爷。跟刘教授比跟他师公亲近得多。那时候他才认得几个字？听说老教授看不清字，就自告奋勇要给爷爷念书。——林弦知道刘教授喜欢细细、不嫌细细闹腾，就任细细去了。后来听刘教授的夫人说，细细这孩子牢靠，真不是去玩的，就他们家老头子那一屋子书，她都不耐烦翻几眼，他真一天天地读过来了。
　　林弦平常有课，也怕儿子天天跟着他无聊，细细有自己的去处，他乐见其成。下午让细细睡了个午觉，才把他送过去，顺道在刘教授那里陪他坐了一会儿。林弦回家里收拾了一番，才动身去西边的数学学院。
　　快四月份了。学生的毕业论文进入收尾阶段。办公室里接待的最后一批学生再悠闲自在也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不过嘴皮子仍旧闲不下来：
　　“我听说Opus今年会出新本。笔记本么，要换就换一个好的。等等无所谓。”
　　“抢得到吗？”
　　“今年是在中国首发，发布会还是在青港开，再抢不到，我就是手残了。
　　他一进来，打断了她们的聊天。打过了招呼，因为他在，弄得她们有点不自在。她们再没说话。被迫集中了精神在电脑屏幕上。办公室里只剩下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
　　等林弦整理完教案，出了办公室。几个女生松了口气，相对讪讪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