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杀花

5、泣血守鞘

　　长亭五:泣血守鞘
　　“桃花。”长亭喃喃呼唤，军营里冷的让他缩了手脚。
　　“怎么？”胸口前的坠子透散出光芒，透射出一朵清秀的桃花，慢慢旋转着，幻化作婉丽的人形。
　　“那个巫女的诅咒……”长亭望着被解下置于案上的守鞘剑鞘，眉头一直紧锁着。
　　守鞘，当初小怜给他这一把剑，是为让他作为近侍，护他弑命，可他怎么会？
　　唤它守鞘，是告诉自己，不要做多余的事情，不要妄作杀心，毁了这来之不易的苏醒。
　　整整十年，他终于醒来，来兑现当年他许下的允诺。
　　护他一世周全。
　　可是……
　　“难说，”桃花懒懒道:“我久在桃林隐居，不问世事，当真不知道这蛮野之地的巫女能耐有多大。”
　　“那？”长亭心中已经是慌作一团了，尤其是想到了小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莫名的一股子怒气。
　　“长亭，你有没有想过小怜的话？”桃花走近长亭，倚他坐下，问。
　　“他说什么？”长亭缩缩身子，便有一阵暖流从桃花的身体上窜流过来。
　　“他说……十年前他就该死。”桃花语气不再懒散:“长亭，我问你，当年你是不是算到会有天灾，才约小怜来避难？”
　　长亭不语，十年前，小怜提到桃花酒和他家私塾先生的事，长亭便也轻易算出了是那个私塾先生不称职，教了小怜娃娃喝酒，也是那么一念之间，他看到小怜的家乡天灾将至，虽然那时候小怜已经到了桃花林，并不是他故意邀来避难，可是当时他已经起了让小怜留下，躲过天灾的心思。
　　“仅仅一念之间，”桃花轻叹:“一个不轻不重的与天作对的想法，让你修为尽毁，如今就算醒来，身子也是弱的不成个样子。”
　　“原来是这样。”长亭闭上了眼睛，浮现十年前梦魇中的一幕幕，仍有心悸，那梦中不见小怜，是小怜闯入了他的梦魇。
　　他错了小怜的命格，同样的，小怜也乱了他的命格。
　　一误再误，直到现在。
　　小怜因为他，受了那巫女的诅咒。
　　“怎么办，桃花？”长亭声音已经微颤，到底是冷，还是害怕，这谁也不得知，桃花只有靠的长亭更近。
　　“你也终于有不知所措的时候。”桃花有些笑意:“随缘吧，尽力就好，你当初许下这承诺，也是下意识的知道了小怜的命格被痴魇的意外打乱，出于自责所致，只不过你大梦初醒，自己都看不真切自己罢了。”
　　“而我，也只便陪着你就好了。”桃花的气息一寸寸的漫入长亭的鼻息，长亭忽然发现，桃花的每一句话，都是玉汝于成的誓言，从不曾食言。
　　她一直陪着他，守着他，也替他守着自己的誓言，护着小怜二十年，长亭早该想到这二十年间为了替他守护着小怜的承诺，桃花做了多少她从来不会做的事，曽否违了天道，曽否也染了尘埃。
　　“不要胡思乱想了，长亭。”桃花是最懂长亭的，至始至终，长亭在她眼皮底下成长，直到现在，耗了自己半世修为渡给了长亭，唤他醒来，他有什么心思桃花一眼便能透晓:“我这个人，虽不入尘世，但也偶有交集，自不会毁了自己步你后尘妄下决断，我不做的事情，自会有人愿意粉身碎骨为我完成。”
　　她笑:“我若是也不行了，那你怎么办？”
　　“你……”长亭是没有想到这些的，桃花是闲散的，温柔的，清洁高傲美丽，不问世事，悠居在桃花林，只与他相识且相知，不懂利益种种，只享隔世清净。
　　可是似乎并不是这样。
　　可是他只需要想到这里，并不需要再多想，桃花于他，永远只有宠溺和任其所为的宽容，所谓粉身碎骨的那些人，只可能为了桃花自己和为了长亭，这些人中，绝不会有他长亭。
　　桃花在他未生之时便以在这桃林，她是善良的，相交集死忠的朋友再正常不过，他忽然想知道在没有他的时候，桃花都经历过什么。
　　“等这件事过去，我讲给你听。”桃花说:“到时候有的是时间，我一件一件，慢慢给你讲。”
　　桃花不忍合眼的望着长亭，这张酷似了自己的俊美的脸，苍白病态只有她看得出，可又不忍去看，这让她心疼。
　　长亭不在的时候，她一人在桃花林，合眼就是长亭，终要来的那一劫，她陪他一起过。
　　长亭不知道，他不需要知道，只要桃花陪着就好了。
　　“长亭，我通过这坠子同你相见太费精力，我累了，”桃花的头轻轻靠在长亭肩上，闭上了眼睛:“去看看小怜吧。”
　　说罢，身形便渐渐模糊，长亭的坠子光芒温柔，桃花随着光芒消失不见。
　　长亭若有所思，久久未动作犹如雕塑，直到桃花的温度从他的身上全数散去，才深深呼了口气，带上了剑鞘，踏出帐去。
　　是夜，一出帐便有寒风冽冽，只打透了他的盔甲，转眼却只见火光冲天:“发生什么事！？”
　　“敌军偷袭，欲毁军粮！”
　　“那还愣着干什么，救火啊！”长亭一声吼，身边的护卫被悉数赶去救火。
　　长亭转身，往方怜生营帐方向望去，外面粮草险毁，方怜生帐内却是人影绰绰。
　　不好！长亭立马向方怜生军帐奔去。
　　方怜生还在可惜自己那几坛酒时，外边已经报来粮草被偷袭，欲到帐外又被挡了回来，在他思虑之时，自己的营帐早已被包围了。
　　方怜生一边暗骂自己大意一边后悔没有让银面在身侧，若是以往，十丈内的风吹草动，他都可以轻易察觉。
　　以一敌十，本就不是什么难事，他方怜生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怎么可能被这几个人就轻易撂倒了？
　　几个回合下来，围攻他的人十有九伤，方怜生只是手臂擦破了一点皮，几人看胜负已定，自知不能达成任务，便欲做鱼死网破最后一搏，这时方怜生笑着拔出了案上的守鞘。
　　“谁也活不了。”方怜生戏谑道，一步步向前。
　　胜券在握，方怜生从门口向外望去，火势已得控制，好一计调虎离山，只可惜碰到了他方怜生，什么计策都没有用！
　　方怜生挥剑，却不料守鞘居然脱手，直直穿过帐子飞了出去，方怜生一个趔趄险些倒下，死命一咬牙站稳，胸口便传来刺痛，低头，胸前插着三根难以察觉的极细的银针。
　　一口闷血涌出喉咙，方怜生紧咬牙关又生生咽了下去。
　　毒蔓延的比方怜生想象的快，他的眼睛开始变暗，辨人不清更别说反应速度，只能勉强的躲闪，隐约中听到了刀剑杀伐的声音，是银面。
　　他认识得守鞘的声音，银面他……居然用了守鞘！
　　他记得一次银面于他同去面圣，特批带刀，圣上遇刺，方怜生出手，银面始终护着方怜生，也从未拔剑，那时他以为是银面不会拔守鞘的，即使是当京皇帝遇刺，如今看来，只不过是因为他方怜生没有到了能让银面拔剑的时候而已。
　　心里自是有欣慰的，他不了解银面，银面这个人不关心任何事，可是没有他不知道的，大到皇帝家事，小到巷街里短，他都一清二楚。
　　他眼里才没有天子，没有王法，包括他方怜生，只有自在随心，做事情有自己的一套章法，谁也越不得，可对方怜生却是随叫随到，誓死护君。
　　方怜生终于没有力气思考任何事情，银面扶着他躲闪间，便已经昏了过去。
　　“将军！”
　　方怜生倒下，银面将他靠了塌上，举着饮了鲜血的守鞘一步步迈向最后一个活口，他已经不需要从这个人口中知道什么了，面前的人见银面杀红了眼自知将死，含血笑出了声:“我们兄弟的命，换一个将军，值！”
　　银面剑已经落下，四周除了尸体便是冷风，银面没有时间惊讶自己的失控和考虑后果，连忙背着方怜生去找军医。
　　军医还没有说完，银面已经将淋漓着血的守鞘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银面眼中的戾气如同挣脱囚笼的噬人的兽。
　　“饶命啊，我做军医多年从未遇见过如此猛烈的毒物，实在无能为力啊！”
　　“长亭！”
　　仅仅一瞬间的冲动，被怀中的一声轻轻的呼唤打破，烟消云散。
　　“对不起，出去吧。”缓缓出口，忽而转变的银面让众人惊诧，可他们没有时间等银面改变主意，连连逃一般出了营帐。
　　“长亭，你从不动怒。”桃花轻声叹息。
　　“桃花，怎么办？”长亭第一次忽略了桃花的话。
　　“不知道。”桃花望着长亭，他银面已经摘下，慌乱的神情让她想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因为长亭，她险些杀了小怜。
　　“桃花……”长亭攥着方怜生肩膀的手颤抖不止……
　　“我没有力气。”桃花看了一眼死寂的方怜生，淡淡道。
　　是啊，桃花为了救他已经耗了半世修为，怎么能让她再为了小怜耗尽心血？
　　桃花，我该怎么办？长亭望着方怜生心痛如刀绞，因他的一时贪玩，乱了小怜的命格，让他不如轮回，在这世上多受了二十年的消磨;因他的不解释，让小怜心系当年的姐姐二十年，至今孤身一人;因他的一句承诺，小怜错过了无数次转世的机会。
　　他错了？
　　他救他，是毁了他的下一世，下下世，世世轮回;可他说过，护他一世周全。
　　是他自私了，只顾了自己不毁誓言，却毁了小怜。
　　可是小怜在他面前死去，他怎么能做到？一次次不忍心，一次次挽救，直到今日无能为力。
　　他没有错，他是错了方怜生的命格，但起初并不是他的本意，是天注定，他守誓言没有错，他救他没有错，他没有错！
　　长亭气息急促的让桃花也慌乱，长亭心中痛苦无法道出半分，但即使这样桃花也心有灵犀，可是她帮不了他。
　　可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对错，都不过是命罢了，注定的事，谁也逃不过。
　　桃花平生不喜情感，不问世事，不论所谓命运，在她看来，这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情感伤心，痛入骨髓魂魄;世事无常，人心险恶;命运多舛，她无牵无挂，乐的悠闲。
　　可是自从那天，她亭下戏鸟，那荫亭忽然开口:“在我怀中，可暖？”
　　只那一刻，一切都变了。
　　桃花忽然觉得自她生来这几千年都太孤独，她需要陪伴。
　　她说:“你这亭子，可愿在桃花林里修行？”
　　桃花暗喜，这亭子尚未修成人身想出着桃花林又如何？
　　可那厢却欣喜的回答:“好啊！”
　　“那便……唤你作长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