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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只此一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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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六:只此一人
长亭,长亭。
望着那人儿唤出,桃花从未有过的觉得动听,如同雏鸟盼母的啼叫,温暖如春风,明媚如晨光,却动人心魄。
从未有过的感觉,她忽然恐惧起来,那种感觉是窒息的,从心脏到四肢百骸,都那般震栗起来,一瞬间丧失了所有的理智化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
桃花不明白那是什么,她甚至因为恐惧而极力的逃避,很久之后她才意识到,那就是名为情感的东西,那是好的。
看长亭成了人形,像极了她,她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人儿,心软的一塌糊涂,可她不懂那感觉,他只知道自己心仿佛要跃出胸膛,连忙逃走了,留的小人儿一脸茫然。
有时她看长亭就像孩子,就算他已经三百多岁了,却依然单纯可爱的溺人,他就像她,很多很多都那么像,他不像她,又是那么的不同,让她喜欢。
就这么过了那么多年。
他成了俊美的男儿身,桃花起初不知为何,可后来她知了自己的心思,才知道,大概是因为她吧。
桃花渐渐的不再当长亭是个孩子,他长大了,该做自己。
她说:“不要出了桃花林。”
三重结界,自她遇见长亭开始亲自设下,被长亭一道道打开,逃出了桃花林。
只迈出一步,便被桃花抓了回来。
这次她说:“不要被人发现,不得扰了其他生灵。”
可长亭为了追一只梅花鹿被过往行人撞见,从此这条官道荒废,少有人烟。
桃花无奈,她说:“千万不要与人交集。”
可那长亭,识了小怜。
从此便一错再错,再无回头之地,桃花只有始终陪伴在他身旁。
如今这个她心心念念陪着护着守着的人为了一个人类孩子,痛苦不堪。
桃花无措,她很累,方才的谈话让她精疲力尽,半世修为,又没有身体依附。
已经没有力气支撑可以让长亭看到的形体,只有说话他能听见。
“长亭,顺其自然吧……”
长亭眼中从未有过的坚毅带着狠历的颜色,他一字字的说:“顺其自然?那我做的那一切岂不是白费?”
桃花没有想到她的劝慰会被反驳,长亭的语气让她觉得长亭离他好远,已经看不清。
长亭……
“桃花,我想看看你。”长亭说,该是只有桃花,能让他定下慌乱的心。
“我……”
桃花再没有力气硬撑,话语忽而淡了声音,直到长亭再听不见。
遥远的桃花林中,桃花疲惫的收回心神,睁开眼睛,一遍遍回想长亭的那句话。
顺其自然,那我所做的一切岂不是白费?
她的长亭,是多么善良的人,何时有了这样的狠心,会说出如此违命的话,他到底想做什么?
桃花的心里隐隐不安,仿佛不详的预兆。
她也曾对长亭说过,世间之事早已注定,但并非不能逆天改命,只是代价太大,生灵涂炭不该是我等敢想。
难道长亭……
桃花不敢再想,连忙心神游离,寻长亭而去,可桃花坠子居然被长亭封住,桃花的预感被证实,这让她更加焦急,长亭的力量多半来自于她,所设的封印亦是虚弱的很,开始偏偏碰上桃花这毫无力量的时候。
可就算死,她也不会任由长亭乱来!
每一分力量运出都伴随着抽丝剥茧般的疼痛,喉口的血腥被桃花强行咬在嘴里。
再见到长亭,他居然敢!
桃花一巴掌打在长亭的脸上,直将他打出五步多远,长亭倾国倾城容貌在着寒苦之地却丝毫未减风采,如今却生生挨了桃花愤怒之下的一巴掌,五指血印,风华尽失。
长亭艰难的爬起,发髻脱落,如瀑的长发狼狈的散下,嘴角血色刺痛了桃花的心。
桃花不是长亭,她从来不会向长亭一样对自己发狠,她以为长亭想用禁忌的阵法帮助小怜,所以没有想到,长亭他居然想用自己的命换小怜的命!
他怎么可以!?
“长亭,你视我为何?”桃花此时此刻已失了所有的姿态,朱唇颤抖的含泪呢喃。
她算什么?她拼尽了半世修为换他一个苏醒和羸弱不堪的身体,他居然要毁了自己固执的去做连他自己都知道是错的事,那她桃花算什么?
她从不出桃花林却为了他四处奔走,只为守他一句错的誓言。
那长亭既知救了那孩子是逆了天命,为何就不知她桃花救了他又怎不是?
可他是长亭啊,就算如此,她又能拿他怎么样?她桃花,就只有一个长亭啊!
桃花始终不会像长亭一样这样一直固执到底,就算是失控,她也能立刻思虑好一切,重整心绪。
桃花攥紧袖角深深吸了口气,边疆的风好冷啊,一口气下肚仿佛心脏都被冰刃刺穿,长亭如今,该有多痛?
可是,她再不能任由长亭胡来了,或许从前,她是足以可以保护长亭的,所以什么事情她都不闻不问,任何残局她都可以收拾的干净漂亮。
可现在不行了,她已经没有力量再保护长亭了。
桃花一步步走向长亭,头颅高悬,满目的杀意与决绝,望着木讷如痴傻的长亭,一字一句的说:“你听着,你若再敢动这样的心思,我一定会亲手杀了方怜生。”
“销魂夺魄,永不超生!”
说罢,头也不回的踏出帐外,良久之后长亭漫泪猛的奔出营帐,仿若梦醒一般,他再没有见过桃花。
心神归体的桃花忍不住一口鲜血涌出胸膛,如同残叶一般摔落到了地上,她闭着眼睛,紧咬牙关,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
满目都是长亭血印斑驳的侧脸,心脏更是如同落入油锅般煎熬的难受。
桃花艰难一步步的走回水榭,倒在了塌上。
长亭驱散了将军营帐四周所有的兵将,只剩下他与方怜生,桃花走了,他第一次见桃花如此伤心又如此恐怖的样子,每一想起桃花那鬼魅般的神色,每一个字都是钉在他心上的钉子。
“我一定会亲手杀了方怜生,销魂夺魄,永不超生!”
可是他无法控制的去想,早忘记了桃花的那发狠的一巴掌。
当他看到桃花冲破他的结界闯来,他便知错了,也后悔了。
都是他的错,他对不起小怜,更对不起桃花。
桃花走了,丢下了长亭,再不回来了。
他每一步都如同千斤沉重,一步步走向小怜。
他记得他说过,这小人儿长大定也是个美人,如今少年长成,挡不住的英姿,眉宇间不时不透露着风流倜傥,又是如此的铁骨铮铮。
卸甲翩翩佳公子,沙场勇猛大将军。
如今小怜就躺在他的眼前,气息微弱,微弱的如同尸体。
长亭静静的坐在冰凉的案上,守鞘的痕迹和打斗的刀痕都清晰可见,死在他手下的尸体早就被抬走收拾干净,可是浸渍在地面上的血还没有干,弥漫着刺鼻的腥味,每一寸都在告诉长亭:长亭,你已回不了头了。
他不能再做对不起桃花的事,他的命,他的所有都是桃花赋予,他再不敢动了以命换命的心思,他错许的诺言,终是无法兑现。
他倾尽全力让小怜维持着最后一口气,那苍白的脸好似白纸一般。
小怜二十年前被桃花带到朝都,机巧安排下识了当朝太子,拜为兄弟,一步步助那太子登上帝王之位,恰逢边关蛮野来犯,小怜率兵出征,旗开得胜,封戍边大将军。
十几年的安逸生活,都是桃花在小怜身边,一张银面,两个人,相似的身形与味道。
小怜也曾告诉他,他总是可以嗅到桃花的香味,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那是故人的味道,所谓故人,桃花说是他。
桃花说,小怜他心系当年的姐姐,从不爱人。
带着当年对小怜那声姐姐不予解释的歉疚与报恩的承诺,他再回到了小怜身边,可谁知安逸的日子竟突兀结束,又一次踏上了征程。
长亭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无能为力,桃花在二十年里救了自己苏醒,逆着天命护小怜平安无事,她自己也是如当年一般,毫发无损,毫无改变。
桃花,她定是费尽了心血。
桃花是何等人,怎会为了一个小怜流连人间?
只因为长亭,只因为他是长亭啊!
长亭的心猛的一颤,一种莫名的心情涌上心头,一时竟是落了泪。
桃花,桃花,我终于懂得了你。
可是,可是,我却如此负你,伤了你的心。
对不起,对不起。
“还是先想想眼前吧!”
熟悉的声音让他厌恶,长亭心中瞬间恨意汹涌而出,守鞘已经出鞘,却被面前人轻易推了回去,出掌将长亭打出了营帐。
“你,还敢来!?”长亭怒号,面前的人不是那巫女还会是谁?
“如此虚弱的身体,还敢威胁我?”
长亭虚弱撑起身子,守鞘承了他大半的重量,重重的陷入地面。
刚刚站稳,那巫女已经站在了长亭的面前,近如咫尺,伸手便拧住了长亭的下巴,长亭被迫抬起头来,月光下,苍白的脸与混着泪水的血迹无一不昭示着他有多狼狈多难堪。
那张曾经被他视如命的脸,生生挨了那个最爱他的人失望的一巴掌,成了面前这个人的笑柄。
“没想到这银面以下的脸居然如此俊美,怪不得方大将军二十年难忘,”女人轻蔑的笑:“你说,那方怜生若是知道了他心系十年的姐姐,居然是长伴自己十多年的一个大男人,该是作何感想?”
“你!”长亭哽咽,下巴仿佛被削掉一般的疼,更疼的是他愧疚的心,错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只能一错再错。
“你想怎么样。”长亭声音已经虚弱不成声。
“我,是来帮你的,方怜生的毒,我可解。”巫女面纱下的意气风发是稳操胜券的神色。
“是你!是你的计!”长亭歇斯底里,疯了一般的挣扎着想要摆脱巫女的束缚,可无奈他太过虚弱。
巫女一把将长亭甩开,垃圾似得丢到了一边:“没错,是我,我得不到的,一定毁了他!”
长亭长叹一口腥浊的冷气:“你想要什么?”
没有什么是没有代价的。
“我要方怜生,我要成为他心心念念的女人,我要……你的脸!”巫女眸子里的欲望充斥叫嚣着,她轻轻拂去了面纱。
长亭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瞳孔紧缩,望着面前的女人一时无法呼吸,动弹不得。
曾经,长亭以为那巫女和他是一样的,银面轻纱,皆是遮挡着他们真实的面容。
可是……
这个女人,那是一张奇丑无比的脸,或者说那根本不能说是一张脸,除了眼睛是刻意避开,其他的每一寸皮肤布满了狰狞的疤痕,那是毒虫啃咬过所留下的痕迹。
长亭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可怕。
“如若不然,方怜生必死,而你,痛苦一生。”
声音从面前人的口中漫出,如同修罗的执令。
“我,如何信你?”
“你没有选择,我爱他,比你强,如我可得,必助他飞黄腾达,流芳百世。”
长亭紧缩了震栗的四肢,将脸埋在凌乱的长发中,他的头发那样的美,如同寂夜染的一丝丝,一绺绺,都是光泽如月。
如今他的头发沾了灰尘与鲜血,任由其肆意垂在胸前,成了他唯一可以掩饰自己表情的屏障。
他在哭,无声的流泪,眼泪一滴滴顺着发丝落下,寻不见去向。
这张脸,证明他与桃花的缘;这张脸,让小怜刻他在心间;这张脸,长亭视如命。
可长亭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