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营》席音千里

3、第三章

　　（三）

　　来的人是苏晏，这是我没预料到的。

　　按照事先的计划，今天林嘉嘉应该当着所有人的面，亲临展馆对我百般羞辱，让这一幕“碰巧”被厉柏川看见。

　　之后厉柏川必然会帮我，我就能以此为借口，“被迫”报答他。

　　一来二去，不愁找不到机会勾搭上他。

　　毕竟狗血电视剧里都这么演，霸道总裁被清纯倔强的小白花吸引，看穿她外表下柔弱善良的心，从而爱得无法自拔。

　　当时想出这法子的时候，林嘉嘉得意洋洋的表情我现在还记得。

　　可哪怕我白眼都要翻上天，最后还是只能接受，成为这愚蠢计划里最关键的“小白花”女主角。

　　不止因为我现在靠林家接济，更因为苏晏支持她。

　　苏晏是个细致又聪明的人，再烂的主意经他之手都能变出朵花，所以有他安排，我放心了许多。

　　但我没想到，他有一天也会临场变卦。

　　坐在日料店特有的榻榻米上，我坚定地保持着直视桌上寿喜烧的姿势，默默祈祷能被当成空气。

　　“夜来，肥牛好了，碗给我一下。”

　　苏晏的声音随着他握筷的手一起在我左手边出现，筷子尖上还在滴汤的牛肉晃花了我的眼。

　　“你以前最喜欢这家店，在A国这两年，这里换了厨师，你尝尝味道和以前比怎么样。”

　　他把肉放到我碗里，随后搁下筷子看向我右边，他的对面。

　　“厉先生，委屈您和我们一起来这种地方了。夜来上周就在念叨想吃寿喜烧，所以我提前就计划好带她来这里。”

　　厉柏川握着筷子也夹了片肥牛，闻言薄唇轻启，说话嗓音淡淡：“没事，偶尔尝试下新东西也不错。”

　　说着也把肉放进了我碗里。

　　“吃啊，肥牛。”他看着我笑，迷离的浅色瞳弯弯，“你不是最喜欢吃？”

　　我捧碗的手都在抖。

　　胆战心惊地把两片肉都拨开，我选择重新夹了块香菇，轻咳了声转向苏晏：“嘉嘉姐呢？她不是说今天要来我画展？”

　　“集团里有急事，她临时脱不开身，就让我来看看。”

　　挽起米白的毛衣袖口，苏晏的目光若有似无在我和厉柏川身上游移：“倒是你……夜来，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和厉先生是朋友？”

　　他有一双很温和的眼睛，柔黑的瞳孔始终折射着疏疏的光，让人一看就感到无比亲切又真诚。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真相，我一定会真当他在惊讶。

　　“……之前在A国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

　　我眨眨眼，向厉柏川介绍：“厉先生，这位是苏晏，我以前在国内读书时的学长。”

　　苏晏冲他点头笑了下。

　　“苏晏……真巧，这名字我在其他地方听到过。”

　　黑色风衣的男人单手撑头，闻言另一手握起放在碗上的筷子，从锅里夹了块香菇：“林氏集团分公司新上任的总经理，对吗？我记得分公司的CEO是林氏的千金？”

　　他说话时一直没抬头，连眼皮也没掀一下。

　　我其实一贯不太会识人眼色，但现在连我都能看出来，厉柏川不待见苏晏。
　　可想而知苏晏的感受。

　　“想不到厉先生对林氏的分公司也有关注，看来我们最近业务做得不错。”

　　出乎意料地，苏晏只是微笑着，没脾气似地点点头：“对，现在分公司是我未婚妻在管理，股东会考虑她经验不足，所以调我过去辅助。”

　　被总公司指派任职和靠未婚妻上位，这可完全是两码事。

　　我忍不住瞟了苏晏一眼，暗赞他反应神速。

　　面前的碗重了重，我低头，就见厉柏川把刚才夹的香菇又扔进我碗里，淡薄的唇缓缓开合。

　　“研发‘暮色’芯片时，我们遇到过技术难题。当时林总派人来找过我，提议把他的准女婿推给我团队，只是要等他处理完入职分公司的事项之后……”

　　他语气很平静，边说着，边抬眼看向苏晏。
　　终于正视他时，眸底一片幽深。

　　“可惜没等人被介绍来，他就病倒了。”

　　我看见苏晏一贯温润的眉眼几不可察冷了下。

　　他垂下眼帘，纤长的睫毛在眼周投下一圈阴影，好似在思考着什么。
　　随后勾唇一笑，气场和煦如初。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件事……我岳父从脑溢血发作到过世不过三天，很多事没来得及交代。不然作为科研从业者，哪怕竭尽所学，我也会希望能参与‘暮色’芯片的研发。”

　　这么说着，苏晏的神情十分惋惜。

　　我知道这遗憾是真的，因为后来‘暮色’成了最先进的军工芯片，既颠覆了整个领域，又让厉柏川的名扬四海。

　　……当然，也让他的公司一举压过林氏，成了当今最强大的科技巨头。

　　“实在是太巧了，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些渊源……夜来，你该早点告诉我和嘉嘉厉先生是你朋友的。”

　　猝不及防被叫到，我皱眉看着苏晏，忽然猜不透他现在演的是哪一出。

　　不过厉柏川在这里，也是不能穿帮的。因此我只是愣了下，就反应极快地配合他演出：“现在也不算晚，既然都是做芯片研发的，你们可以多交流下。”

　　说这话时，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感觉厉柏川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

　　“是啊，多交流。”男人修长的手指解开衬衫第一颗扣，慵懒地往后靠在椅背上，“刚好两周后是‘暮色’研发庆功会，不介意的话，你们一起来？”

　　我和苏晏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在对方眼中看出惊喜。

　　“当然，荣幸之至！”苏晏掏出名片，双手拿着递给厉柏川，“厉先生，这是我的名片。以后您有事可以直接联系我……庆功会我和嘉嘉也一定会到场的。”

　　厉柏川这次倒是很爽快地接了名片：“欢迎。我今天没带名片，之后可以让夜来把我微信推给你。”

　　说着把视线转向我。

　　……撒谎都不打草稿的吗？

　　顶着旁边两个人的目光，我悄悄地倒吸口气，不敢把无语表现得太明显。

　　心虚地把装着厉柏川名片的手包往身边藏了些，我轻咳一声，抓起汤勺给他们捞菜：“来，边吃边说……”

　　两个人于是都动筷子吃起东西来。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好不容易捱到结束，苏晏以我还要和林嘉嘉约见为由带我回林家。

　　厉柏川的司机始终都等在店门外，自然也不用担心他怎么回去。

　　目送他背影远去，我转回眸，与苏晏对视的一瞬间，长长舒了口气。

　　“夜来，做得很好。”苏晏冲我笑，柔和的黑眸流光溢彩，“不管他有没有起疑，至少我们和他搭上关系了。”

　　我仰头看着他没说话。

　　回林家路上，苏晏一直很安静，俊秀的侧脸在暖黄车灯映衬下，显得格外温柔。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嘴角自始至终保持着微扬。

　　我沉默了很久，还是没忍住问他。

　　“今天林嘉嘉为什么没来？公司真的有事吗？”

　　“嘉嘉今早忽然头痛，我怕她强撑着过来会穿帮，就临时改变计划好保证不出错。”

　　苏晏答得轻描淡写，语气里隐约有丝纵容的无奈：“她啊……明知道今天很重要，昨晚还去了酒吧。幸好我们配合得不错。”

　　所以今天你来展会，只是因为想让她休息。

　　即使你也清楚，一旦出错，首当其冲承担后果的会是我。

　　我抿紧唇，把话尽数压在心底，一个字也没透露。

　　“对了夜来，我能看出来，厉柏川对你很感兴趣。这是个好兆头，你要再接再厉，争取尽快让他喜欢你。”

　　苏晏的声音还在我耳边不断响起，可我忽然没了听他说话的心思。

　　旁若无人地取出手包中的名片，我盯着那张通体纯黑，设计简洁大气的名片，“厉柏川”三个大字无比清晰地映入眼帘。

　　……其实我不爱吃肥牛，寿喜烧里我只喜欢菌菇和蔬菜。

　　思绪一瞬间有些恍惚，我掏出手机，扫了下名片上的二维码。

　　好友申请才刚发送，叮一声，立即就被接受了。

　　厉柏川的头像是张夕阳照，看背景像是在A国最著名的河边拍的。那地方我也去过，就在与他初见时的酒店别墅边。

　　暮色沉静，夕云舒展，一眼看去给人无限的宁静，倒是与他本人夺目耀眼的气质意外地很违和。

　　看不出来还是个文艺青年。我想。

　　叮——

　　对话框忽然弹出条信息，我惊得一个哆嗦，险些把手机扔出去。

　　[画很漂亮，祝贺首秀展成功举办。实力派。]

　　我愣了下，在苏晏投来目光之前慌忙按灭了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