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营》席音千里

4、第四章

　　（四）

　　有了苏晏安排和厉柏川莅临的双重加持，我的国内首秀大获成功，整个C市的美术圈很快都知道了我的存在。

　　但人红是非多，随之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关于我母亲的八卦。

　　也因为这原因，林氏本就跌了大半的股价又迎来了新低。

　　林嘉嘉拎着包闯进画室时，我正在画一幅日出图。

　　被她一掌掀翻桌子后，殷红的水彩倾倒，在纸上绽开大块大块的丽色。

　　“我早就知道你没安好心！说什么帮林氏重新站起来，我看你就是想再快点搞垮公司！！！”

　　她的声音尖利，吵得我耳膜震疼，砸向我的包则弄痛了我肩膀。

　　苏晏在她后面一步进来，白皙的脸上神情惊讶，大步上前把她搂进怀里抱住：“嘉嘉，你冷静一点！你误会了，这不是夜来的错……”

　　“别拦我！我早就说过她这种人不值得相信，她根本就是巴不得林氏早点破产……”

　　我把沾了颜料的手往裙子擦了擦，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叠文件来。

　　“这是林氏现在的持股比例书，百分之四十在你大伯手里。”

　　在对面两人诧异的目光中，我翻开文件扫了几眼：“林正岳前天已经因为股价持续走低，把一半的股份向外抛售。如果你现在抄底购入，那么加上你原有的百分之三十九股份，你就会持有百分之五十九……”

　　我抬头看着林嘉嘉，尽可能不带一丝感情色彩地开口：“换言之，你会取代你大伯，成为林氏最大的股东。”

　　她艳丽精致的脸上，神情浮现一抹复杂。

　　最后还是苏晏先回过神来，温柔的黑眸微微瞠大，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夜来，这是你的计划？你想借此帮嘉嘉把股份夺回来？”

　　“不是，我没那么神，料不到股票走势。”我把文件递上去，随后蹲下身继续收拾狼藉，“是股票跌了之后才想到的。”

　　他们两个都没说话，只默默看着我擦地。

　　过了好一会儿，林嘉嘉踩着红底高跟鞋的长腿挪到我眼前。

　　随之而来的，是她仍旧语气恶劣的声音：“即使我现在成了大股东又怎样？林氏现在的状况，离破产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所以我们要抢在三个月后厉式发布‘破晓’之前，先一步推出新型通讯芯片，占领这部分市场扳回一局。”

　　林嘉嘉又沉默了，大概是想不出还有什么好质问我的。

　　事实上对于她今天这种做派，我已经司空见惯了。

　　千娇百宠的大小姐，父亲在世时被保护得太好，飞扬跋扈，遇事思考以前先冲动。
　　所以去年那场争夺财产的大战里，即使有苏晏鼎力相助，她还是丢掉了大部分的股份。

　　我有理由担忧，这次她又会因为头脑发热惹出什么祸端。

　　“嘉嘉，你看，这次的确是你误会夜来了。”

　　苏晏就着抱住她的姿势轻抚她长发，眼睛却歉意对我眨了眨：“你怎么会那么想？你忘了去年你爸爸一出事，她马上就回国来帮忙了？”

　　“呵，我家养了她这么多年，也砸了不少钱。要是遇到事就急着撇清关系，那可就‘太有良心’了！”

　　我尽量不理会她，权当她放屁。

　　日出图算是毁了，我索性就把它揉成一团扔了垃圾桶，心里发愁过两天厉式的庆功会该送什么礼。
　　这副原本是我给破晓芯片画的贺图，现在重画也来不及了。

　　想着我就止不住地心烦，越发不想看见林嘉嘉。

　　“苏晏，能借我点钱吗？”

　　随手抓过个布包背上，我木着脸直直看向苏晏：“我得去买两身衣服，过两天庆功会上穿。”

　　苏晏愣了愣，几乎没有犹豫地立刻点头，从钱包抽出信用卡给我：“卡没设限，密码是嘉嘉生日。”

　　闻言，林嘉嘉抹了粉底的脸又白了两分。

　　“你自己没钱吗？买两身衣服都要找我们要。”

　　她翻了个白眼，居高临下鄙夷地睨着我：“不是我说，你现在已经自己开工作室了，连这点钱都拿不出来？？总不至于我们养你一辈子吧？”

　　“嘉嘉！你别这么说，夜来的钱不是都给你了吗？而且她开工作室也要钱的……”

　　“我凭什么不能说？她不该给我吗？！这些年帮她妈还债和养她，我家可花了不少……”

　　从口袋摸出耳机戴上，我关上大门，将所有的噪音隔绝在身后。

　　黄历上说今日大凶要穿红裤衩辟邪，而我头铁并没穿。果然古人诚不欺我。

　　.

　　不得不说，苏晏的卡比我想象得更好用。

　　原本用古怪眼神注视着我的店员在我抽出卡的一瞬间，态度肉眼可见地变热情。

　　我端庄地微笑着，跟在她身后挑礼服。

　　在引诱厉柏川这件事上，无论苏晏还是林嘉嘉都舍得下血本。
　　比如我在A国那身行头光裙子就花了六位数，更不用说前前后后的打点费用。

　　但一贫如洗我本人，即使用的不是我的钱，看到标价的时候还是不争气地心口揪痛

　　“女士，这些都是我们本季最新的高定礼服裙。”导购小姐笑出一口大白牙，“您看看有想试穿的吗？”

　　我眼角暗暗抽搐，冥思苦想着推脱之词。

　　但还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门口忽然就走进了两道身影来。

　　一瞬间，所有店员都迎了上去，包括刚才还在我旁边的那一个。

　　“厉先生，欢迎光临。”

　　我听见她们这么说。

　　……红裤衩，是我小瞧你了，我忏悔。

　　把头发拨到两侧，我用手遮着脸，毫不犹豫地拔腿就往门边开溜。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若有似无的熟悉香水味渐近，男人笔直的长腿包裹在西裤里，脚步利落地动身挡住我去路。

　　“躲什么？”他弯下腰来看我，清冷嗓音蕴着化不开的笑意，“今天又真巧了呢，实力派？”

　　我捂脸的手颤抖，恨得咬牙切齿。

　　“……厉先生，好巧。”我转过身，尽可能大方地笑着朝他打招呼，“没想到你也在这里……你也来选衣服吗？”

　　厉柏川没回答，目光从上到下扫视我一遍，秀气的眉忽然皱起：“你怎么这副模样？”

　　他的唇形很优美，但不笑时嘴角向下，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

　　“说来话长，今天运气比较背。”我话里有话地瞟他一眼，随后眼前一花，下意识转向站定在他身边的人，“这位是？”

　　走上来的是个女人，而且是难得一见非常美丽的女人。

　　“厉先生，这位是？”

　　一身绿色小礼裙的高挑美女和我同时问。

　　闻言她愣了下，也上下打量我几眼露出个微笑：“你好，我是卡翠娜，厉式集团这一季产品的代言人。”

　　同样的表情，厉柏川做出来只是在观察，而她眼里却有淡淡的轻蔑嘲讽。

　　我眨了下眼，抱以微笑：“你好，我叫夜来，厉先生的朋友。”

　　她双眼瞠大，看起来似乎很惊讶。

　　“夜来？”出乎我意料地，她惊讶的点却不是我和厉柏川是朋友，而是我的身份，“你是林家的那个养女？！”

　　我的笑容一瞬间消失在了脸上。

　　而同样瞬间变脸的，还有厉柏川。

　　“卡翠娜，你知道她是谁？”他的声音很轻，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磁性。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他话音转向被叫到的人，卡翠娜妆容精致的脸上有茫然也有紧张。

　　她好像以为他真的是在询问，于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知道……三年前我在林氏集团代言产品，曾经听过一些——”

　　“不，我没问你这个。”他右手抬起示意她噤声，琥珀色的瞳孔罕见地缭绕起层层冷雾。

　　“好好想，告诉我她是谁。”

　　“……她是您的、您的朋友。”

　　我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心也跟着重重一跳。

　　“是啊，她是我的朋友。”厉柏川薄唇开合，精致的脸上不带一丝表情，“但你好像不懂该怎样对待我的朋友，对吗？”

　　卡翠娜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褪成惨白。

　　这个走向是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作为当事人以及某种程度上的“罪魁祸首”，眼看着现场状况愈发尴尬，我咳嗽了两声，试图发言缓和一下气氛。

　　“那个，厉先生，我——”

　　“你闭嘴。”

　　被他言简意赅地打断，我嘴比成O型还没来得及合拢，出于面子考虑顺势抿了下唇假装本来就不打算说完。

　　开玩笑，众目睽睽之下他一句话我就闭嘴，不知道的岂不还以为我怕他！

　　厉柏川凉凉扫了我一眼，眉眼冷凝看不出在想什么。

　　“帮她找几身衣服换。”片刻的沉默后，他指指我对店员吩咐，“包括这次在内，以后她在这里的所有消费全部算我账上。”

　　几个店员面面相觑，尊敬地对他鞠躬点头，转身取货时偷瞄我的眼神里燃满了八卦之火。

　　我用脚趾头都能猜出她们在想什么，头皮一麻赶紧故意提高音量，义正言辞地对厉柏川大声说：“不用了厉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带了钱……”

　　“XX行白金卡？我印象里C市只有两个人有，其中一个是你那位苏学长？”

　　对方却是答非所问，睨着我手里那张属于苏晏的铂金色卡，惑人的浅色瞳闪了闪嘲讽似地勾唇冷笑。

　　“夜来，下次想借钱不如选个更好的对象。白金卡额度只有五十万，我是黑卡，X行全国只此一张，无上限。”

　　他语气平静，但莫名让人听出几分很隐晦的鄙夷与桀骜。

　　我实在没想到他会突然搞这一出，一下子也分不出来他刚才那句话究竟是打了谁的脸：“不是厉先生，我不是说这个……咱们毕竟交情不深，怎么能让你破费？”

　　“哦？这么说来我们更应该加深些交情才是。”他忽然笑起来，迷离的浅色瞳好似愉悦地微眯，“这次就是个不错的机会。”

　　“……”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回什么好。

　　“这次就接受吧，夜来。就当是我害你被冒犯的赔礼。”

　　厉柏川盯着我看了会儿，笑容逐渐淡去，再恢复成面容平和时，眉间少了刚才熹微的戾意：“刚好解雇了代言人，我也省下来一笔闲钱。”

　　他说得轻描淡写像在谈论天气，嘴角的弧度都没变动半分。

　　卡翠娜的表情刹那间震惊狰狞，我在她放大的瞳孔中看见厉柏川的倒影。

　　似笑非笑，亦正亦邪。

　　那个瞬间的无意一瞥，我却仿佛隐约窥见他无数商业天才的传闻中，谈笑间断人生路的那一面。

　　但似乎也没有外人传的那么狠辣可怕。

　　我从卡翠娜身上收回视线，仰头打量着他暗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