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营》席音千里

2、第二章

　　（二）

　　亚瑟·厉的名字在A国如雷贯耳，但换了其他地方，也许还有人不知道。
　　可是厉柏川，这个名字无论在哪里，都是响当当的存在。

　　我坐在车后座，透过玻璃窗看着商厦上的巨型显示屏，男人双手交握着放在腿上，姿态矜贵地接受采访。

　　挺直的鼻梁上架了副金丝框眼镜，俊美儒雅，不苟言笑。
　　是他面向公众时的惯常形象。

　　我的目光落在他拇指低调的曜石戒指上，思绪有片刻的飘忽。

　　那天舞会上，我骗了他。

　　我早就认识他，知道他名字。

　　不止名字，我还知道他喜欢文雅又多变的女人，讨厌勾勾手就能得到的一切……

　　最喜欢的，是设下陷阱，步步为营等着猎物上钩。

　　而我的角色，就是做他这次的“猎物”。

　　——“夜来，嘉嘉已经把一切安排好，你只用等在展馆里，厉柏川会故意和你制造偶遇。”

　　苏晏早些时候说的话犹然在耳，我垂下眼睫，打开随身镜最后补个妆。

　　镜子里的少女妆容浅淡，天然的深棕长发垂在肩上，一笑起来，左颊梨涡若隐若现。

　　很典型的豪门菟丝花形象，清纯柔顺，人畜无害。

　　和苏晏给我设计的破产富家小姐人设很符合。

　　“周伯，这条项链是苏晏给我的吗？”

　　拆开后座上的礼盒，我从里面抽出条华丽的狐狸项链来。

　　很漂亮也很浮夸，不像苏晏审美会选的东西。

　　目光落在狐狸眼睛处，两颗硕大的水钻上，我默了一瞬，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不是的小姐，这条是大小姐准备的，说和您很配，叮嘱您一定记得戴上。”

　　我把项链放回了盒子里。

　　林嘉嘉有时候就是这点拎不清。

　　我都被苏晏亲手送去勾引其他男人了，她还在因为他多和我打了几通电话吃醋……何必呢？

　　前面绿灯还有五秒过，周伯猛地一脚油门，冲得我整个人随惯性往后倒。

　　我看见有着厉柏川身影的显示屏渐渐远去，忽然有点想笑。

　　其实我也没有资格说林嘉嘉。

　　她何必，我又是何必呢？

　　我收回视线，闭目为稍后的“表演”积蓄精力。

　　.

　　美术馆的人来得比我预想的多。

　　馆长让我上台讲了几句话，就以“展馆内部谢绝采访”为由，把记者带去了会客厅。
　　对此我倒是喜闻乐见。

　　这场画展是苏晏为我安排的。

　　打着“已故国际知名画家叶晓之女”和“新晋天才画家国内首秀”的名头，大办特办，吸引了国内几乎所有的文娱版媒体。

　　但我知道，比起我的画，他们更好奇的是我其他身份。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我母亲生前做过林氏总裁的情人，之后一生未婚，身边却多了我这样一个女儿。
　　难免引人遐想，好奇我和林家的关系。
　　因此这场画展上，可以说所有来宾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当然，我也一样。

　　百无聊赖地坐在场馆角落，我一边在心里暗骂林嘉嘉做事不靠谱，一边往门口张望。

　　画展还有半小时就结束了，厉柏川还没有来。

　　难道他们的判断出了问题？他派人查到我今天布展，不是要亲自来这里找我？

　　我正这么想，忽然听见旁边一阵抽气声，还没来得及转头，面前就多了一道身影。

　　高挑的男人单手揣在西裤兜里，琥珀色的瞳眸专注地凝着我。

　　见我抬起头，他淡薄的嘴唇扯了扯，露出个微笑。

　　“好巧。”他嗓音一如既往的冷，像冰泉沁在人心上，“还是找到你了啊。”

　　不知是不是我错觉，逆光低头时，他的瞳色比上一次更深。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后撤半步站起身。

　　“……是你。”

　　片刻的恍神后，按照事先计划好的，我瞪大眼睛仰头看他，绕在耳后的长发使大半张脸展露出来。

　　以便恰到好处地让他看清我面上的惊讶。

　　“厉先生……好久不见。”

　　攥紧掌心手包，我垂眸回避他视线，后背因紧张而挺直。

　　这倒不是装出来的，我是真的紧张。

　　站在离我半步远的人缓缓伸手，修长的指间夹着张名片递过来。

　　“我的名片，收好它。”

　　许是久居高位成习惯，他不开玩笑的时候，说话总有种命令的口气。

　　换成别人会令人很不适，但他做出来，就是莫名教人觉得本该如此。

　　我眨眨眼，虽然没为此不满，但也没伸手接。

　　“厉先生是来看画展的吗？”

　　从手包里抽出张名片，我学着他的手势，一本正经地将之递给他。

　　“我叫夜来，这场画展的举办人。这是我的名片，麻烦您收好它。”

　　他嗤笑出了声。

　　“没关系，你拿我的，我拿你的，都一样。”

　　接过我名片，他看也没看就收进上衣口袋，随后将自己的名片放进我手包。

　　“至少这一次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再想找人就轻松很多，对吗？”

　　如果心情可以反映成颜色，那我现在一定整张脸都是黑的。

　　“你不问我怎么找到你的吗？”

　　厉柏川似乎有种恶趣味，看见我不开心，他就会开心。

　　在我明显不想搭理他的冷脸面前，他桃花眼弯起，笑眯眯地问：“我以为你会很好奇这点，毕竟之前在A国，你说过不认为我们会再见。”

　　“那时候我的确以为我们不会再见，但那是在我还不知道你是谁的情况下。”

　　我叹了口气，明白他今天是不打算轻易罢休，于是放软了语气：“厉先生，之前我们只是一面之缘……我不认为自己作为一名三流画家，有资格进入您的社交圈。”

　　“哦，看来你知道我是谁了。”男人不以为意地笑，如初见时一样跟着我迈步往前走，“难怪你不好奇，因为觉得我想找你很容易？”

　　当然容易，研发了最新情报武器的军工头子，黑白通吃的狠角色，你想找人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厉先生，今天是我回国后第一场画展，以后国内画坛怎么看我，就看今天了。”

　　引着他走到场馆游客禁入的一角，我绕过他往后探头，只见无数双眼睛正好奇地朝这边盯过来，忍不住头疼。

　　“我是低调的实力派，不希望今后被人提起时，说首秀就靠攀附权贵来炒作。”

　　他异常俊美的脸上极快闪过一丝沉吟，随后像意识到什么，抬手指了指自己：“你是怕我会败坏你名声？”

　　“不是怕你，是怕胡编乱造的有心人。”

　　拉着他西装袖口往里更退了点，我用眼神示意他往后看，那边有几只镜头正悄然对准着这里。

　　厉柏川没说话，视线下移瞟了眼我抓在他衣袖的手，而后又望向我。

　　“要是我们现在被拍到，恐怕比刚才更能被人胡编乱造。”

　　他意味深长地道，目光若有似无落在我手背上。

　　我真是不想理他。

　　“你刚才说，这是你在国内第一场画展？”

　　他是个很会掌控聊天节奏的人，没等我绞尽脑汁想话题，就兀自出声打破了僵局：“原来你是艺术家，上次见你时真没看出来。”

　　“那次是我导师生病，我代他应主办方邀请出席晚宴，毕竟那场新年典礼的主题设计是我们完成的。”

　　听出他言外之意，我往远离他的地方退开两步，又补上一句：“不然我一个刚毕业的穷学生，没本事弄到入场券，更买不起那么贵的礼服。”

　　见了一次面就能查到我今天布展，难道还查不出我身份？他是在试探我。

　　毕竟他这样的男人，肖想他的女人数不胜数，防备心自然也比一般人重。

　　“唔，那看来我运气不错，难得愿意应邀一回就能碰见你。”他迷离的眼弯了弯，笑意盎然，“你说这算不算命运？”

　　“……我还是带你出去看画吧。”

　　和他独处实在令我倍感压力，顶着对方饶有兴味的目光，我把头发往前拨了拨，越过他走出去。
　　厉柏川始终含着笑，保持半步远的距离跟着我。

　　不远又不近，是个能教人看出有交情，但也挑不出错的距离。

　　展厅内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还有记者暗戳戳拍照的咔嚓声作响，我木着脸，尽量维持住艺术家应有的高冷形象。

　　“夜来，下次装淡定以前，先注意一下不要顺拐。”

　　“罪魁祸首”趁没人注意，悄悄俯身冲我耳语。

　　秀气的眉头舒展开，笑起来眼中有流光。

　　我脊背僵了下，赶紧换回步伐，心里憋了口气但是没敢发作。

　　……再忍一下，忍到林嘉嘉来了就好……

　　我在心里默默念，从未像今天一样迫切地渴望见到她。

　　也许是上天听到我祈祷，在跟着厉柏川把展厅绕了两圈之后，门口忽然响起一阵骚动。

　　雪白两扇木门被推开，在我满怀期待的目光中，一只包裹在驼色西裤里的长腿迈了进来。

　　我脑袋轰地一声炸开，手里的包都险些被惊掉。

　　厉柏川的目光也在这时适时向我扫过来。

　　“夜来。”匆匆赶来的男人嗓音温润，看见我的瞬间，嘴角绽开一抹璨笑，“抱歉，路上堵车，没赶上开幕礼。”

　　我的胃尖疼了下，看着他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