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菇爬上墙》蜡像馆

6、第六章 生理图谱

　　何芊一直是面带微笑，面带微笑却满眼写着一根鱼刺三十五块。

　　夏唯唐破天荒地大方，对何芊说：“请你吃饭。”

　　鲜菇理所当然地点头：“感谢我救死扶伤吗？你看要不是我，你就会跟报纸上那个女人一样——”

　　夏同学没有给鲜菇再一次揭他伤疤的机会，直接指了一家面条店说：“就这个怎么样？”

　　“唔——好”

　　然后鲜菇就稀里糊涂地进了面条店。

　　天气这么热，吃冷面冷馄饨的人占了多一半。夏唯唐要了三丝冷面，鲜菇要了冷馄饨。吹着空调隔着玻璃看服务员麻利地浇上醋、香油、辣椒油、花生酱简直是一种享受。何芊胃口大开，谁让她向来是饿死鬼投胎呢。

　　夏唯唐从窗口端了一碗冷面一碗冷馄饨转身找座位，鲜菇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在离空调很近的地方坐下，夏同学问：“你怎么没拿勺和筷子？”

　　鲜菇一下子高兴过度，就忘记了嘛。然后这位哥哥自己又跑前面去拿了筷子和勺。

　　鲜菇真得不是挑剔的人，大凡东西里面有一丁点肉末子她就满足了。只要有一丁点儿哦，可是可但是，这是什么馄饨，整一碗儿素馄饨——除了菜还是菜，最多有点儿豆腐干味道。而且被做成冷馄饨之后，外边的皮子就硬了很多。何芊就是这么点坏习惯，吃着自己碗里的，还想着别人碗里的。

　　她每次都很自然地不打招呼把筷子伸过去，这一次也不例外，夹起一根面条的一头就放嘴里，吃了两口觉得味道一般，就把剩下半根放回夏唯唐碗里。就算夏同学早有准备，鲜菇这样的动作也足够让他消化不良。可这一次，他的抗击打能力似乎提高了不少，可以对这半根面条熟视无睹，大口大口地吃完。

　　啊呀，鲜菇心想，他们这都是怎么了，原本屡试不爽的招数，现在非但对杜警官不管用，怎么对夏唯唐也打起折扣来。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以后抢不到吃食怎么办？鲜菇郁闷地吃掉了她的冷馄饨，僵硬的皮子撑得她胃里难受。不过饱是绝对地饱了，吃饱了她忽然就想起了什么事情。

　　“你是什么系的？”

　　夏同学一趔趄。

　　鲜菇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即便跟人家那么熟了之后，还不知道人家是什么系的，对她来说也不会觉得惭愧。

　　“海洋生态。”听语气这哥哥似乎很不满意鲜菇的无知。

　　“噢。。。”鲜菇不着边际地噢了一下。

　　“下星期是不是有个知识大奖赛？”鲜菇对学校公告板倒是很熟悉。

　　“你知道得还挺详细，心理系今天不还有外国专家作报告？”

　　“别提那变态老头！”鲜菇恨得牙痒，那个所谓的外国专家——伍兹教授。每次做报告都很变态地带着多道生理心理描记器上台。当然了，非心理专业者可能不知道这个机器的准确名字，就连大众媒体们也一律把这种机器叫做测谎仪。

　　“那个变态老头？”夏同学显然是好奇。

　　“唔，对哦，那个变态老头每次做报告都喜欢拿我当小白鼠，你说烦不烦人。”

　　“海报还是我们组织部画的，这是这位教授第一次来我们学校吧。”夏同学非要问个明白。

　　“那他就不能在别的地方做过报告吗？”何芊很不耐烦地勾住他的表带，男士的精工机械表，中档价位而已。表带和他手腕之间，正好有一根手指的距离。

　　何芊喜欢让手指被他的表夹着，夏唯唐挣了几次她都不放开。

　　夏同学抛出一句很找死的话：“我得去这个报告会。”

　　“什么嘛？你对这种报告也有兴趣？让我想想哦，题目是——同性恋的本能和环境因素！”何芊怎么都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鲜菇要是连夏唯唐的性向问题都没搞清楚，她可以从一楼跳下去摔死，吃头蒜熏死，买块豆腐直接撞死。

　　夏同学似乎很想堵住何芊的嘴，懊恼地甩手：“你知道什么！懒得跟你说。”

　　呀~老实人也学会尥蹶子了，居然给鲜菇留下一细长条背影就走。

　　何芊说变就变，讨好地上前：“我也去，我也去总可以了嘛。”

　　这一次伍兹教授的报告题目显然很具有煽动性，小会堂里站着的人数远远超过了仅有的几个座位。心理学系的学生出勤率难得这么高，还有其他系的同人女们。满鼻子都是汗味儿，熏得鲜菇晕头转向。夏唯唐一到，就被组织部的人拉去了，他被挂上一块类似通行证的蓝字牌牌，立马投入到火热的工作中去。

　　在伍兹教授的演讲会上，何芊永远能拥有一个不错的位置。她的座位就在教授右手边，此一时显得谜一般落寞。还记得两年前，伍兹教授第一次带着小何芊在伦敦大学下属的圣. 玛丽学院心理学系做报告，从那次学术发布会后，她的位置就牢固地设下了。无论何芊是否会参加，这个座位都习惯性地摆在那里,直到现在也是如此，空落落地等着她的主人。但何芊能躲一时是一时，她并没有挤上台的愿望，做人嘛，要低调再低调。

　　一直向门外看的苏苏和朱朱拼命地对着鲜菇招手，鲜菇费了九牛十虎的力气才挤到她们的边上。身上的衣服被汗给浸湿大块，贴着前心粘着后背，空调在这里根本不顶用。幸好小会堂的板凳没有扶手，她俩在座位中挤出一点点空隙让给何芊。

　　环境实在是嘈杂，苏苏侧过头来贴着她耳朵说话：“你不是勾搭了人要去看话剧么？”

　　何芊怒其不争地指了指穿梭在人群中的夏唯唐：“不是没勾搭上么，人家要工作，我总不能扯革命的后腿。”

　　朱朱哧哧地笑：“你看，让你老实地听报告你不来，现在你就认命吧。”

　　何芊敏锐地回击：“朱同学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昨晚也不回宿舍，这里头大有问题，请对方同学交待奸情。”

　　“你要死啊！”朱朱举手打她，幸好人挤人的地方伸展不开。

　　伍兹教授就在一团乱的秩序中上了台。

　　他的伦敦音很重，一半的音调被吞下，平短而有节奏的开场白，以最幽默的方式腾地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Hello, should I say—— welcome to the earth”
　　（*大家好，请容许我说——欢迎来到地球。）

　　何芊微笑着抬头，老教授还是记忆中那么爽朗。地道的英国绅士永远喜欢穿蓝布的衬衫，领口烫得笔挺，手臂上还搭着件风衣。眼镜也还是那样，喜欢用绳子安全地挂在胸口，腮下的白胡子似乎更茂盛了一些，一笑起来胡子向外扩张着很有感染力。还有那双眼睛，深邃的灰色，眼皮有三层，要通过余光里丁点儿的信息来揣摩他的内心似乎并不那么容易。当然还有那个标志性的肚子，那个他自己伸手都快摸不到的肚子。过去的一幕幕仿佛还在眼前，教授每天一早就腆着肚子对何芊说：“我需要减肥——真的。”可过去的都还是过去了，鲜菇习惯性地甩甩短发。

　　教授的报告形式非常活跃，他抛开了理论铺垫的束缚，首先出示了一组数据。

　　对363个成人进行调查，其中68%的人“强烈”或者“非常”同意“两个男人之间的性关系明显是错误的。”64%的人“强烈”或者“非常”同意“两个女人之间的性关系明显是错误的。”这些人被称作同性恋憎恶。

　　“但是”教授在这里顿了顿——“同性恋憎恶一部分是掩盖了内心的同性恋的兴趣。”

　　有学生在底下积极发问：“天啦，那就是说所有看起来性向正常的人都是同性恋喽？”

　　苏苏她们鄙视地看过去，果然是个外系的，这个提问引起了一片嘘声。

　　听了翻译传过来的问题，教授很慈蔼地扁了扁干燥的嘴唇，老头子不失幽默地解围：“欲望和有行为之间不能画上等号，这就好比很多人都想减肥，这其中包括我本人，那真正有行为的并且成功的只是凤毛麟角。以现在的研究来看，样本中也只有2%的人是有行为者。”教授特意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来证实他的话。教室里又恢复到轻松愉悦的气氛。

　　老头子献宝似地从随身的大黑包里面摸出一张DVD光盘交给翻译，夏唯唐和另一个男孩子把调试好的投影仪放在一个移动的小桌子上推出来。

　　何芊捂住眼睛，哎！又来了。

　　机器启动得很慢，学校里的东西嘛能正常使用就算万幸，哪有几样是好的。光盘的内容显然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大家窃窃私语。

　　不一会儿，在仅供教研（research only）的字幕背后，二十九位被测试者依次进入镜头，他们看起来都是清一色的男学生，金发高个儿皮肤特别白。在等候的区域内喝水或者闲聊。

　　有女生花痴地哇了一下，老教授居然还捧场：“我也认为他们很性感！”

　　底下又一次哄堂大笑。

　　测试室的布置很简单，没有强烈的色彩，没有多余的图画或者植物。任何能引起被测试者情绪反感的物件都不被允许。

　　“何芊？”有人一眼就认出画面左边的小小身影。白大褂，白色的牛仔裤，白跑鞋，何芊的面前是一个小方桌，桌上有台白色的超薄型笔记本电脑，看样子是苹果公司出的。整个屋子简单地只剩下白色。

　　苏苏推了推身边的鲜菇：“这是第几代的Ibook?”

　　换来的答案不太肯定：“唔。。。早忘了。”

　　镜头中她十分严肃，眉头一直皱着，头发似乎比现在长了一点，不过还未及肩。

　　教授很愿意同学生们一起谈论何芊：“喏，这是我最棒的助手，她十分完美，十分聪明。”教授毫不吝啬地用了sweet, perfect, fantastic 一连串的赞美词汇。

　　朱朱小声地说：“你行啊你！”

　　鲜菇臭美地向她显摆：“你才知道我年轻貌美？”

　　苏苏作了一个呕吐的手势。

　　实验是这样的，这二十九位学生都是同性恋憎恶者，然后按照顺序向他们播放异性恋、女同性恋和男同性恋的色情录像带，检测他们的性唤起程度。

　　镜头里，何芊依次给被测人带上传感器，传感器的一端通过多道心理测试仪（Polygraph）同何芊的计算机相连。测试过程中被测试人的生理图谱就能直接反映到电脑上。

　　被测试人面前有一个mini屏幕连带耳机，录像带中的色情内容在拍摄该纪录片时被技术处理。测试的过程很漫长，片中就以跳跃的方式拍下每个被测试者的面部细节，电脑上的生理图谱以及何芊的每次提问。

　　她的伦敦音也很好听，吞字的现象比较少，在座的每个人都能清晰地听她说的句子：How do you feel ? Still hold the opinion of homosexuality Abhorrence?
　　（*现在的感觉如何，依旧对同性恋持有憎恶的态度？）

　　几乎每个被测试者都回答yes。

　　但是伍兹教授指出，与观看异性恋色情录像带时比较，他们的生理图谱以及性唤起程度并没有任何差别。由此可以假设，所谓的同性恋憎恶是测试者对自身的一种不认同。他们不愿意面对自己对其他同性有积极的性反应。

　　底下又是掌声。

　　改掉些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