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菇爬上墙》蜡像馆

4、第四章 自助海胆

　　据不完全统计，副驾驶是车里安全性最差的一个位置，鲜菇比美猴王还精，不用别人招呼，自己开后门坐到驾驶座后面的位置扣上安全带。杜警官习惯性地调了调后视镜，侧镜，把座位向前移了一格，带上手套系好安全带，打开车载空调。何芊在心里默默地计算着每一个动作的时间，他果然是按部就班的人，每个步骤都丝毫不差。

　　杜诚说：“先去一次邮局？”

　　鲜菇就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他说要去邮局，一脚油门就去了，哪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所以识时务的还是闭嘴，闭嘴总没有错的。汽车这个东西被认定为二十世纪最大的发明之一，虽说它吃油但也吐骨头，四个轮子喂饱了骨碌起来总比俩腿快很多。七八分钟后，杜诚靠边停车去邮局窗口办理汇款业务，鲜菇要求在车里吹冷气。

　　车门外有个老人提着塑料桶卖鲜花，大太阳底下站一天这花鲜到什么程度有待商榷。总之老人看上去是农村来的，矮矮的个子皮肤涂了碳，在车窗外面指指点点。

　　鲜菇本不想买什么花就向他摆手，他还真牛皮隔着玻璃一直在介绍，鲜菇只能看见他嘴张开闭上，唾沫星子飞到车窗上，依稀能从他浓厚的外地口音中断断续续地听到几个字，什么便宜啦什么买吧什么行行好。

　　鲜菇是个善良的姑娘，善良的姑娘就容易犯低级错误，她按下车窗探出头准备跟这老头头说说清楚。还没等她完全放开嗓门，只感觉脖子处一勒，下意识地喊了出来~~啊~ 颈上那根18k白金项链不算什么值钱的玩意儿，即便它不值钱也料不到大太阳底下还有人敢抢劫。

　　老头子丢下花桶抢了项链还不够，顺便还要扯鲜菇的背包带子，鲜菇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咬紧了牙一声不吭地同老头头拔河，老头见这姑娘顽强，劲儿也不小，索性两手抓，一手扯背包，一手击打鲜菇的脑袋，鲜菇真的是奇怪了，铁青着脸两只手一起死死地抓住背包的带子，头上挨了几下都不顾了，脑子里一片混浊，只是想着包里的东西不能丢。

　　幸好杜诚只是汇款，幸好杜诚是个警察，幸好他眼疾手快从背后把老头推开。鲜菇喘着气，大口大口地往里吸，大口大口地吐气，等那一阵混沌过去之后，她没有发声，真得没有哭出声，只是瞪大眼睛掉眼泪。你说坐这车倒不倒霉，一天哭两回。

　　杜诚一胳膊将老头子压在车身上：“警察！看见没有？”他掏证件的时候，气得手抖，现在的歹徒无法无天了，便衣警车也敢抢，不让他们见棺材还真不行了。

　　他从皮带后端掏出手铐，不客气地把老头铐了起来，老头似乎也觉得倒霉，不住地骂几句带彩的。杜诚从车前座的饮料架子上拿起对讲器，用方言招呼同事：“东安邮局前面，对，派辆车来带人。”

　　不一会儿就有警车呜呜地开过来，带走老头的时候他还不服气，说要投诉警察用暴力。杜诚还怕他吗？冷笑着说，你去投诉吧，我工号3751715。

　　杜警官打开车门，劈头盖脑先把鲜菇一顿好骂：“你是猪头吗？是猪头哦？开什么门，开了门抢了东西就算了，还抵抗什么，不怕歹徒带刀子是吧。。。”

　　不过他还算有那么丁点儿的人性，坐到她身边，扒开她的头发看伤口：“头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鲜菇摇头，这头一摇就晕所以摇了一下就停住，不知道她脑袋是不是被浆糊糊住了，她开始试图说服杜诚：“在伦敦当交换生的时候也遇到过一次，下午一点半，大马路上，只是那条街比较背一点点，但是前面有一个小车站，后面还有个加油站。”

　　杜诚根本不管她的唠叨，麻利地翻看着。

　　鲜菇被碰到伤口，呲牙咧嘴地继续说：“我当时拿了一个大包包在马路上晃，里面有两百英镑现金，还有银行卡学生卡公交卡青年火车卡购物卡打折卡，你知道老外的办事效率啦，总之都是补办很麻烦的东西。一个十四五岁的阿差小子，哦，对了，你知道什么叫阿差吧，就是留学生们对印度人巴基斯坦人的统称，从后面跑过来抢我的包包。”

　　杜诚开始揉她头顶上的包包，那地方被打青了，明显突出来半个圆。

　　鲜菇艰难地说下去：“想不到我的反应还挺快，一下子就握住包袋，两个人在大街上搏斗。啊呀，疼啊，你轻点！”鲜菇试图要推开他的魔爪未果。“然后，然后，那小子居然也采取这种一手拽包一手打人的卑鄙无耻不要脸的手段。下手比老头可厉害多了。我站也站不住被打到了地上但还是没有松手。”

　　杜诚见不得她的一脸得意，用鼻子哼哼：“哟，你很光荣呐，你还有国外先进经验。”

　　“一个黑人哦，从前面的汽车站跑过来帮我，还有一个阿差也过来帮我，然后那小子就从后面的弄堂跑了，他们还去追了一段路，可惜没抓住。当时我感觉全身发冷，眼前晕得都看不见东西，心跳特别特别快，你知道我挨了足足有十几下，那么重的拳头十几下！”

　　“唔！”听话的一方，似乎很不满意。不过鲜菇是谁，鲜菇会不停地说。

　　“来了一辆警车，一辆救护车，我想想哦，估计有四个警察，马上就把我送去医院了。在医院里呆了四个小时，眼泪都流干了，查了查没事，连颗药丸都没有就算完了。”

　　他的手揉起来没轻重，比打她还疼，鲜菇被揉得眼泪汪汪挥手就推，赌气说：“疼啊，疼啊，你走开，不要你揉！”

　　杜警官决定让这个野生菌菇自生自灭：“你说不要去医院的，出什么事情我不负责。”

　　鲜菇豪迈地拍着胸脯：“没事，没事就是没事。不过，我要坐到前面去。”她指了指副驾驶的位置，然后自己从后面爬了过去坐好。

　　杜诚就不明白了，车门又没锁，她舍近求远非要爬来爬去。不过要明白她还真不是一般的困难。

　　鲜菇还继续说呢：“你猜后来怎么样？伦敦警察挑了一个星期天特地给我家送了一个警报器。就是那种特别小的钥匙扣，前头那节链子一拔出来这东西就会呜哇乱响，我就想不通了，我要是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被人打劫了。他发个这东西给我有什么屁用。”

　　杜诚也忍不住笑了，笑过之后照样要批评教育：“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这么简单的自我保护意识怎么都没有，回头要跟你们政教处老师好好反映一下情况。”

　　他这人就是这么没意思的喏，何芊拉扯着自己的保险带，低着头不说话。

　　顾名思义，138就是每位消费138元的自助餐厅。苏苏老说这有什么好吃的，一百多块钱吃什么不能吃，兰州拉面可以来二十碗，小笼包子可以叠成馒头山。每次吃完138鲜菇也后悔，她的米奇皮夹子瞬间就缩水了，比广告里干爽网面卫生巾吸收得还快。但后悔归后悔她就是熬不住，熬不住只有一个理由，这里无限量供应新鲜海胆。吃虾蟹都觉得腥的人一定不会觉得生海胆好吃，但是鲜菇出生在江南，她就是喜欢这退潮后藏在湿漉漉石缝中黑乎乎的棘皮动物。

　　海胆的全身长满尖而长的刺，每根刺都可以活动，它走起路来像一只小小的刺猬。鲜菇熟门熟路去厨房要了一只活海胆来托在手心，显摆给杜诚看：“好玩么？哈！最好是马上剪开，把海胆黄取出来，放冰水加柠檬，盐浸10分钟，再吸干水，衬上香叶，哇~ 鲜甜一级棒！”

　　杜诚很老实：“我不吃这个。你不怕它蛰你？”

　　“小心点就没事，你是不吃还是不敢吃？”鲜菇把小海胆放在桌子上，用一根筷子折腾小家伙。

　　“嗯——不敢吃，这东西看着堵心。”

　　鲜菇鄙夷地眯缝着眼：“这都不敢吃？那你吃不吃喜蛋、烤蚕蛹、油炸小蝎子、果子狸、胎盘——”

　　杜警官手里的冰红茶似乎溢了一下，他直射过来的目光隔着八重山。鲜菇得意地勾起嘴角：“呀？你害怕了，你相信了。。有那么一瞬吧，你相信了，这你都相信？那我如果说我要把101只斑点狗的皮剥下来做大衣，你也会相信吗？”

　　对于杜诚这样不看迪斯尼或网球王子的“老年人”来说，何鲜菇是新新人类满口新鲜词儿。

　　对面的警察先生努力地把注意力从她这里移开，满不在乎地看风景。

　　何鲜菇下了单，清一色的海胆，海胆炒饭海胆蒸蛋生鲜海胆紫苏炸海胆。

　　杜诚不经意间问：“你跟老板有仇？”

　　海胆上桌，杜诚要了一盘毫无创意的三文鱼刺身也一起端来。他刚掰开竹筷子要吃，就被何鲜菇夹起一筷放进嘴里。

　　138最大的优势就是无限量，无限量供应还是架不住有人要抢食儿吃。何芊边嚼边皱眉，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撬开了她的嘴：“难吃！这么老的三文鱼也能拿来做刺身，切得还这么大块。啊算了，还是吃海胆好了。”

　　经过她这么一说，对面的杜诚吃三文鱼的速度明显减慢，忍不住看起菜单来。

　　鲜菇很镇定地告诉服务员：“再来全套海胆。”

　　她用小勺子吃的海胆蒸蛋非要让杜诚看：“你说像不像猪脑或者是鸭脑一类的东西？白花花的。。你看嘛”她把半个碗盅倾斜过去。

　　杜警官现在是什么心情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鲜菇就是喜欢折磨人。他把菜单研究了半天都没要其他东西，合上以后说不好意思，可不可以抽支烟。鲜菇笑得很灿烂，含着海胆大度地摆手，示意他抽吧，我一点都不介意。

　　哪怕是海胆，她也吃得太多了一点，里头还有蛋啊炒饭啊这样的东西，鲜菇幸福地打嗝。中场休息期间还不忘关心一下杜警官的Zippo打火机：“大多数的Zippo都是美国制造。你知不知道有一款Zippo限量版是加拿大制造的？”

　　杜诚吐烟的时候会尽量偏一下，他无所谓地说：“是吗？不太清楚。”

　　你说他这样的老年人怎么会有生活乐趣呢，鲜菇给他补课：“加拿大zippo工厂创建的时候跟咱们建国一个年份—1949，02年估计开不下去了，正式关门停产。停产前最后推出了一款纪念版的Zippo哦，全球限量的呢25000只。镀银外壳，每个火机正面刻有限量编号．打火机底部刻有Zippo当年设在加拿大工厂所在地安大略湖尼亚加拉大瀑布, 外壳和内胆均写上Made in Canada！ 是不是很酷？”

　　杜诚向服务员示意过来一下，然后反问鲜菇：“对抽烟的人来说，这就是个火机，塑料的也一样好用。有什么酷的？”

　　服务员走过来，杜诚点单：“再来份花蛤。”

　　悲哀啊悲哀，鲜菇觉得自己是对牛弹琴。这家伙哪有半点收藏细胞，还有，他怎么还有胃口吃东西。自己这碗海胆偏偏已经吃不下了呢，不行！亏了，中了他的计策。抽烟是分散她的注意力。

　　鲜菇是谁，鲜菇是没有困难也要制造困难的危险人物。花蛤端上来以后，她似乎很看不上：“花蛤哦，就是跟毛蚶类似的东西？”

　　杜警官这一次居然没有放慢速度：“小姐你有些常识好不好，蛤干都可以入药了，我拜托你别总想着可有可无的东西。”

　　啊，被将军了被侮辱了，鲜菇恶狠狠地瞪他，不过效果不算好，瞪他似乎能让他胃口大开。这位仁兄翻着花样吃了不少。倒是服务员来提醒鲜菇：“我们这里是不可以浪费的。”

　　鲜菇只能埋头于半桌子的海胆，吃，努力地吃还不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