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灵秀随风来》御用肥猫

54、浮梦

　　春风拂面的天气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爱它舒适惬意，恨它使人惰性猛增，不管是凡夫俗子还是圣人雅士，皆逃不过它的“温柔乡”。

　　仰殊月一步一步漫无目的地走在敕京城的街道上。街上一如既往地人流如潮，但大家的嗓门却都放低了不少，不管是与客人讲价钱的摊贩，还是与自己擦身而过的结伴行人，一个个都慈眉善目，轻声细语，和谐美好得都有些过分。

　　仰殊月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从他有意识起，他就已经站在街上游走了。

　　“回家吃饭。”

　　一个念想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终于有了目的地，拔腿就往仰宅而去。

　　他跑回家的一路上，街道两边有不少路人向他顶礼膜拜，“啊，是仰先生！我竟然能在路上偶遇灵师大人，真乃三生有幸！”

　　“仰先生真是年轻有为啊！”

　　“我也好想成为灵师啊，得积攒几辈子的善缘才能投胎到仰家呢。”

　　这些赞美与艳羡之声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冲他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仰殊月字字句句听入耳中，心里又默默记下：原来我已经重振了灵师，重兴了仰家吗？

　　梦寐以求的事终于成真了，可是心里，为何总觉得空落落的，起不了一丝波澜。

　　又往前行走了一会儿，仰家的大门就在自己眼前。高高的门楣上挂着先帝御赐的牌匾——人间仙神。

　　四个大字在阳光下耀眼夺目，仰殊月抬手，迟疑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仰家大院跃然眼前。这院子比从前热闹丰富了不少，圃里种满了姹紫嫣红的花草，墙角放着许多个长满了莲花苞的大缸，万花丛中，一个小巧的木制秋千静静地立着，一位窈窕的女子正坐在上面慢慢悠悠地摇晃着，双脚时不时点地助力，好让秋千不那么快停下。

　　仰殊月抿着的唇轻起，心里瞬间就灌满了酸涩感，他狠狠地咽了口唾沫，不知不觉双眼被泪光迷蒙。

　　他明明就看不清那位女子的脸，可心中却认定了那是自己的母亲。

　　“娘亲……”他的话语被吞没在哽咽声中。而那秋千上的女子却仿佛听到了似的转过头看向他，随后温柔地笑了起来。

　　仰殊月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她的面容，可女子的一颦一笑他都能鲜明地在脑海里绘出来。

　　女子从秋千上跳下来，轻盈得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她快乐地奔向仰殊月，来到爱子的面前，用自己的袖子为他抹去额头上的汗珠。

　　“阿月回来啦。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又是急着跑回来的吧，傻孩子，不要怕你爹爹，他要是再敢胡乱凶你，我今晚就不让他来房里睡觉。”女子一边笑说着，一边拉起仰殊月的手，看到他眼角的泪光，微微一愣，“怎么哭了？该不会是饿得吧？走吧，饭已经摆好了。”

　　女子柔软纤嫩的手拉着自己往餐室而去，仰殊月愣愣地望着自己被母亲温柔地紧握的手，一颗心几乎都忘了要跳动，好半晌，他才干涩地喊出了一声，“娘亲……”

　　“嗯嗯。”女子继续拉着他，头也不回地答应道。

　　“娘亲……”

　　“嗯啊。”

　　“娘亲……！”仰殊月再也忍不住，一把上前抱住了自己的母亲。

　　怀中被他死死钳固的女子先是茫然，而后“噗嗤”笑出了声。“怎么了呀？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撒娇要奶喝不成？”

　　仰殊月将脸蛋亲昵地蹭着女子的发丝，他看不到母亲的面容，却能闻到她身上独有的芬芳。

　　和儿时朦胧记忆中的一样，温暖，美好，又能给他十足的安全感。

　　“仰含欢。”突然，一道清冷的声音传了过来。

　　仰殊月抬头望去，只见餐室门口一位长身玉立的男子正漫不经心地望着他们。即便那张脸上已经出现了岁月沉淀的皱纹，他却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自己的父亲，仰晋岚。

　　仰殊月心中奇怪，他能看清父亲的脸，为何就看不清的母亲的脸？

　　仰晋岚已经慢悠悠地走到二人跟前，伸手拉过了被他抱进怀里的女子，宣誓主权一般地又将人搂进自己的胸膛，冲着儿子抬了抬下巴，神色略显傲慢道，“我说了让你最晚几时回来的？你看看这太阳，这都什么时候了？饭菜都要凉了！”

　　仰殊月看着自己老爹的这番态度，心中微惊：这是……在吃醋？吃的还是自己儿子的醋？

　　女子用手肘狠狠地捅了捅仰晋岚的小腹，“你对着自己的儿子凶什么凶！”

　　仰晋岚立刻肉眼可见地认了怂，“我……我这不是……小兔崽子……不管不行……”

　　“你就只会瞎管！”仰殊月觉得母亲瞪了一眼父亲，“还不快开饭？儿子刚才都饿哭了！”

　　“嗯嗯嗯，开饭开饭……阿全！叫爹一块儿出来吃饭了！”

　　直到一家人和乐地坐在餐桌上一起用膳时，仰殊月都还是恍惚的。这一刻对他而言曾经遥不可及，可如今却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父亲母亲都还活着，关系似乎没有以前听闻的那样差，都说父亲是个滥交的坏男人，不顾家，可眼下对面嬉笑怒骂着的夫妻两怎么看都好似新婚燕尔般浓情蜜意。

　　“鹤州一代又有妖魔作乱了，阿晋，你明日便出发去一趟吧。”饭桌上，老爷子对仰晋岚道。

　　仰晋岚恭敬地点点头，爷俩说了些上路前的一些事儿，仰晋岚又突然对妻子道，“瑶瑶，这几天敕京城里也有妖魔四散的痕迹，虽不知它们是善是恶，但防着些总是好的，我回头给你一些符纸，记得时常放在身边，以防万一。”仰晋岚对爱妻说话时，眼中的温柔似乎要溢出来一般，看得仰殊月直哆嗦。

　　瑶瑶……

　　仰殊月知道的关于母亲的事并不多，除了她姓罗名夜瑶，其余的事一概不知，也从没有人对他提起。

　　原来父亲也会这样亲昵地称呼母亲。

　　真是的，一把年纪了还秀什么恩爱啊。

　　心中虽是吐槽着的，可自己的嘴角却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唔，”罗夜瑶喝下碗里最后一口鱼汤，道，“我和爹大多时候都不出门，想也遇不上什么事，倒是阿月，时常与好友出门，倒不如把符纸多给他一些，备在身边也好。”

　　“哼，”仰晋岚冷哼一声，“不用担心他。都弱冠之年的人了，要是连灵师降妖除魔的基本招式都不会，那死了就死了吧，大不了我们再生一个聪明懂事的女儿，又可爱又美丽，就像你一……”

　　仰殊月不服气地放下碗筷以示抗议。这到底还是不是亲生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仰晋岚的脑门就被媳妇狠狠地拍了一掌。罗夜瑶生气道，“你再胡说！”这一掌的力道看上去该不小的样子。

　　仰晋岚委屈地摸了摸脑袋，一边的仰柏净自顾自抿了口鲜嫩的鱼肉，顺便轻描淡写地往儿子伤口上撒盐道，“该。”

　　第二天一大早，仰晋岚便踏上了去鹤州的路，临行前，他在屋里磨蹭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地被罗夜瑶推出了门。刚走出去没几步又转身，可怜巴巴地冲着屋里道，“瑶瑶，你真的真的会想我么？真的真的真的会写信给我么？”

　　罗夜瑶从屋里认出来一颗未熟的果子，道，“会！这果子什么时候熟我就什么时候写信。”

　　仰晋岚闻言便把那个青了吧唧的果子视若珍宝般放进了行囊。仰殊月在一边啃着母亲为自己洗干净的新鲜果子，一边看戏似的看着自己父亲。

　　注意到了儿子正用看巨婴一般的目光看着自己时，仰晋岚立刻拉下脸来，摆出一副绷着脸的严父姿态，冷声道，“在家里好好听你母亲的话，别给我闯祸！”

　　仰殊月狠咬一口甘甜多汁的果子，一边津津有味地咀嚼一边点头，“唔！”好嘞！

　　与罗夜瑶在一起生活相处是一件很惬意快乐的事。她似乎永远都是一个少女模样，开朗明媚，善解人意。而且……还会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讲荤段子与君一乐。

　　“阿月阿月，我跟你讲，从前有位女子对一位男子说，'嗨，你给我二钱银子，我就让你看看我生小孩的地方。'，那男子色从心起，便掏出二钱银子递给那女子，那女子收了钱高高兴兴地把裤腰带一解……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十分配合地装作很好奇的样子。

　　“结果……人家分明就是男扮女装嘛！掏出来比自己都大！哈哈哈哈哈哈那男子真是要气死了吧？是我我肯定就要气死啦！哈哈哈哈哈……也是活该，谁让这人光天化日之下起色心。”

　　“………哈哈哈哈哈，是啊……不过娘亲，你这都是从哪里看来的？”

　　“书上看来的呗。”

　　仰殊月精神一振，“哪里来的书呀？”

　　“街边小摊上的呗。我跟你说奥，出门，走五六条街右转，大概是在……定世学府隔壁那条弄堂里面，有很多小册子呢，十分有趣的！”

　　“……”懂了。罗夜瑶说的地方仰殊月一下子便知道了。定世学府旁边的那位买书郎，他早就混熟了。当年上学时，王峥君那些个乱七八糟的画本和册子就是那里来的。

　　罗夜瑶也为他制衣，为他煮夜宵，嘱咐他早点休息，这些事每次都能让他幸福好几天。他有些舍不得离开罗夜瑶身边，怕自己一个疏忽母亲就再次不见了。

　　“阿月，最近怎么都不见你出去玩了？”一日，罗夜瑶突然问。

　　“哦……没事做便不出去了。”仰殊月挠了挠头，搪塞道。

　　“这可不行，男子汉大丈夫，应当多出去走动，广结良友才好，就像你父亲那样，明白吗？”罗夜瑶道。

　　仰殊月只得点点头，走出了仰宅，再一次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起来。

　　去找谁好呢？昭君？吟风？中霖？脑海中一一罗列出好友来，但茫茫敕京城，他却一下子失去方向，不知该往何处去。

　　太奇怪了。

　　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好像被清洗过一样，塞进去了一些新的东西，也被扔掉了一些旧的东西。

　　仰殊月察觉到不对劲，却又毫无头绪，无法深究，只能继续埋头往前走。

　　他脚下踢着一粒小石子，专注地跟着那小石子走了好一会儿，蓦然抬头，才惊觉天色已暗。

　　早已过了傍晚，夜幕竟然在短短的时间内神不知鬼不觉地降临。

　　街道上空无一人，寂静而空旷，只有他独自呆呆地立在大道正中间，茫然地打量着四周。

　　这地方他认识，依旧是敕京城内的某处，但却总觉得周围的建筑与景象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仰殊月转过身，背后一沉，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原来还背了一个布袋子。

　　袋子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工具，小型的铁锹与铲子，画得不怎么好看的符纸，小陶罐装的浮水，还有……仰殊月的手在袋子里往下摸。

　　还有一只正在睡大觉的大白猫。

　　仰殊月惊疑不定地把白猫抱了出来，满脸的难以置信。猫咪长得极好看，毛色纯正，手感舒适，通身没有一处瑕疵。它感受到了动静，懒洋洋地得睁开眼睛。

　　一双墨绿色的眼眸。

　　这双眼睛在夜里显得格外明亮夺目，眸中好似沉睡了一片星辰大海，吸引住他人全部的目光。

　　“喵。”白猫望着他，细细软软地叫了一声。还没到家吗？我好困。

　　“白公子……？”仰殊月望着眼前这一只睡眼惺忪的猫咪，小心翼翼地问道。

　　“喵。”叫醒人家要干嘛啦？

　　仰殊月鼻尖一酸，瞬间将白公子拥入怀中。

　　“喵！”你做什么！

　　仰殊月略带哭腔道，“白公子！你终于回来了！”

　　他宣泄完心中的激动，又吸了吸鼻子佯怒起来，对着白猫道，“说，这么些年你不辞而别到底是上哪儿去了？怎么还记得回来？”

　　“喵？”你在说什么呢？

　　白猫一脸疑惑地凝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