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灵秀随风来》御用肥猫

51、莺语

　　淳预低低地笑了一声，一双绿眸深深地凝望着仰殊月，眸中的星光转瞬即逝。

　　片刻后，他将手掌置于尸首的正上方，隐秘而狭小的空间里倏地流动起一阵微风。众人屏气凝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淳预手中的动作。

　　渐渐地，一缕又一缕的黑气从尸身上升起来，越聚越多，你追我赶一般向淳预的掌心汇聚，最终，他的掌心下方被数不尽的黑气聚集成了一团硕大的黑球，仿佛几百条长虫混杂在一起，不停蠕动。

　　随着淳预的表情越来越冷冽，仰殊月觉得周遭的气温都开始下降。最后，淳预手掌一拧，球状的黑气在半空中无声地爆炸开。

　　“淳预……？”仰殊月轻声地问。

　　淳预收回手，道，“操纵者就在敕京城内。”

　　王峥君拧眉怒道，“必定是燕聘！”

　　淳预淡淡道，“无凭无据，不可妄下定论。”

　　众人皆知此事棘手，一时间无从下手，正当气氛沉闷之时，外头传来一声惊呼，“宋大人！不好了！从晋钟楼里抓来的那些女子，都……都凭空消失不见了！”

　　众人一惊，纷纷跑向门外。

　　京兆府里一时间喧嚣了起来，一对又一对整装佩刀的侍卫跑出府衙，又有人急急忙忙地跑到宋珍面前，上气不接下气道，“大人！不好了大人！……外面……外面有妖怪吃人了！”

　　此话一出的瞬间，淳预已经挥袖起风，与仰殊月一同飞跃至京兆府外开阔的大街上。正如方才那人所言，街道上已经乱作一团，尖叫声、哭喊声响作一片。在嘈杂的人群里，有几个声影行动自如地移形换位着，正是钟楼里的狐妖们。

　　不知她们突然间受了什么刺激，双目通红，张嘴露出尖尖的獠牙，身后硕大蓬松的狐尾毫不顾及地招摇在身后，她们手一台，便能将一个成年男子轻而易举地吸入掌中，汲取精元。

　　活脱脱的一个人，就这样在短短的一瞬间四肢僵硬，没了生气似的瘫倒在地，再无动静。

　　“救命啊！！！”人们被前所未有的恐惧支配，四处逃窜，发出的尖叫声突破天际。

　　仰殊月再度抽出梨花扇，脚底下有风将他托起，一时间身轻如燕，他便踏着清风腾至半空，居高临下地扬起扇面，往地面上肆意妄为的狐妖们猛地扇去一阵风。

　　晶莹的粉末落下去，飘到狐妖的身上，狐妖一惊，慌张道，“怎么回事？是淳预……是淳预来了么？！这里有竟然有淳预在！我闻到他的味道了！我闻到了！”

　　有同伴不屑道，“已经是鱼死网破的地步了！倒不如趁现在吸最多的精元提升修为，到时候殊死一搏，兴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仰殊月冷笑一声，“不自量力！”他的袖口中滑落出一把精致的匕首，仰殊月手起刀落，在自己光洁的手臂上猛地一划，鲜血立刻冲破肌肤，沿着手背滴落下来，梨花扇起，一阵又一阵风，猛烈地将鲜血飞送至狐妖面前，直击妖身。

　　“啊！！！”是灵师血！狐妖发出非常人的尖叫，让人听了耳膜几欲炸裂。

　　仰殊月取出明珠，正欲抛掷，底下突然有人跪倒他脚下哭喊，“灵师大人！您手下留情，放过我的姐妹们吧！她们是被逮人逼得走投无路才一时想不开啊！”

　　仰殊月低头望去，那哭喊之人竟然是没有化为妖身的红瑚。

　　仰殊月摇头深叹，“有因必有果，循环皆报应。”言罢，明珠跃然高空。

　　骤然间，赤红的光芒从天空四射而下，狐妖们笼罩在红光里，捂脸嘶吼，痛苦万分地抓挠着自己的脸颊，直到面部接近扭曲变形，才突然间衣衫一空，不见踪影。

　　原本扬着尾巴的妖怪们突然间都不见了，只留下一地的衣衫。红瑚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幕，双眼瞪大，像是难以置信，片刻后才伏地痛苦起来，那声音里的撕心裂肺让人闻之切肤。

　　总算度过了惊险，躲在街边的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走出来。这次的意外来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半晌才有人回过神来，回想刚才的那一幕幕，方知自己劫后余生。

　　落在地上的那几堆衣料突然动了动，人们屏气凝神地死死地盯着，甚至有人抄起家伙慢慢接近，如临大敌一般。可最终从衣料里钻出来的，不过是几只棕毛的狐狸罢了。

　　红瑚看到这一幕，哭得更厉害了。那些可都是跟她一起辛辛苦苦修炼了数十年的姐妹们啊。就这样，一步错，步步错，眨眼的功夫被打回原形，来之不易的修为顷刻间烟消云散。

　　仰殊月乘着淳预为他而起的风缓缓落地，示意宋珍可以善后，街道上的官兵们才开始井然有序地收拾起了残局。

　　“阿月，那些不幸被狐妖抓住的人，还有救吗？”宋吟风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十几位精壮男子，担忧地问道。

　　“精魄还回来了还有救。”仰殊月一边收回法器一边望向淳预道。

　　淳预点点头，刚才狐妖们被打回原形的瞬间，他已经吸住了那些漫天乱飞的精元。淳预走至那些男子身边，一个个地为他们还魄。

　　“刚才那是……狐狸？妖怪？”人群里有人问道。

　　“这……这世上真的有妖！竟然真的……真的有妖！我竟然亲眼看见了！”有人抱着脑袋，由喃喃自语到惊声大叫。

　　“是仰家的公子！仰家的公子刚刚出手了，五年前的传闻是真的，他又把妖怪收服了！”不只是谁起头喊了这么一句，仰殊月的面前突然跪下了一人，冲着他不断磕头，连声道谢。

　　接着，眼前跪下道谢的人越来越多，仰殊月从未想到眼前竟然能出此场面，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傻愣愣地站在人堆里，红着脸忙脚乱地叫大家快起来。

　　别跪了啊喂！感觉会折寿！

　　淳预将狐妖们吸食的精元尽数还清后，转头望着受人行跪拜大礼的仰殊月，他缓缓地扬起唇角，却默默地退后，悄无声息地起风而去。

　　红瑚抽抽搭搭地掉着眼泪对仰殊月道，“被押去受审的一个姐妹突然间莫名其妙地命丧黄泉，那时大家才知道，踏上了这条贼船，自己终有一日会被当作弃子毫不留情地丢掉，大家一时半会儿都慌了神，才做出了这等伤天害理的事，灵师大人，之前是我们有眼无珠，您可一定要求求淳大人，好歹放姐妹们一条生路吧！他日我等若能再幸得修缘，一定会报答您们的！”

　　仰殊月叹道，“我只是除了在人间行恶的妖魔，至于你们妖界要如何处置她们，又岂是我能左右得了的？”

　　红瑚拼命摇头，“能的！大人，若是您去劝说淳大人，他一定能听您八分的！”

　　也不知这小狐狸对他哪来的信心，仰殊月却也只得答应她试一试。可转过头，四处张望，哪里还见淳预的身影。

　　红瑚以往在晋钟楼所收集的精魄已经尽数还尽，仰殊月让她带着那群狐狸离开后，便立刻回了仰宅。

　　果然，淳预正站在展见墨身边。榻上原本沉睡不醒的大鸟突然间抖了抖翅膀，而后缓缓化为人形，一双妖异的吊梢眼慢慢睁开。

　　“娟娟……”展见墨一边擦着嘴角边的哈喇子，一边迷迷糊糊地喃喃喊着。

　　“呵。”

　　仰殊月非常清晰地听到淳预冷笑了一声，他好奇地问，“娟娟是谁？”

　　淳预答，“他百年前曾暗恋过的一只杜鹃。”

　　“……”醉梦中见旧情人，应当是件美事了。

　　展见墨终于清醒了过来，上一刻他面前还是娟娟温婉美丽的面容，怎么一睁眼的功夫就是淳预的一脸冷漠和仰殊月的偷笑了？

　　“娟娟呢？”他还没有彻底从梦境里回过神来。

　　淳预冷不防调侃他，“变成鸟儿飞走了，一百年前就飞走了。”

　　展见墨晃晃脑袋，逐渐清醒，望了望眼前人，又想起自己沉睡前的经历，差点没“哇”的一声扑进二人怀里大哭一场。

　　“太惊险了！太玄幻了！你们是不知道哎！那青楼里的酒，真的很猛！稍不注意一杯下肚，天旋地转！花中霖呢？那小伙子没事吧？”

　　“此时应该也醒了。”淳预道。

　　“展兄，你们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是如何到了晋钟楼去的？”仰殊月问。

　　展见墨双脚着地，腿还软着，举步维艰，他一步一瘸地坐到桌边喝茶解渴，而后面色凝重道，“当日花中霖走后，我便一路跟着他回了他家，前几天并无异样，直到一天夜里，他卧房的窗口传来了寻香的味道。”

　　花中霖本是浅眠，结果那香一飘进来他就立刻坐了起来，草草地穿了衣裳出门。

　　“那香气跟长了脚似的，一路引着他去了城外的一片林子旁与两个男子相汇，我本想我靠近，可没一会儿那两人就不见踪影。”展见墨说着，拍了拍自己刚刚褪去混沌的脑袋，苦恼道，“原本应该跟上去瞧瞧的，不过担忧花中霖孤身一人再受人蛊惑做出什么傻事来，我便没离开。”

　　“那两人长什么样？”仰殊月问。

　　展见墨摇摇头，“太暗了，我没看清楚，不过那两人，一个一身青衣，一个一袭墨袍。”

　　一身青衣……仰殊月的心咯噔了一声。

　　“须得找到此二人，这其中渊源才能解开。”淳预说着，轻轻望了眼身侧垂头不语的仰殊月。

　　三人到了花中霖的家中，花中霖正披着外衣站在院子里，愣愣地望着落叶发呆，整个人无精打采的模样，苍白着脸，仿佛大病了一场。

　　听到了脚步声，他才回过头来，“你们来了。”花中霖病色的脸庞勉强撑起一个浅笑。

　　“中霖，不要站在风口里，进屋坐着吧。”仰殊月关切道。

　　花中霖伸手接住一片落下的黄叶，眼眸好似熄灭的烛火，黯淡无光，“直到这一场醉梦我才明白，原来当初遇到的姑娘，不过也只一个虚假的幻影罢了。什么沙上并禽池上暝，什么云破月来花弄影……皆是无稽之谈。”

　　“中霖……”仰殊月望着他落寞的模样，想开口安慰却不知要从何说起，反倒是花中霖自顾自讲起了前因。

　　“这两年家父日渐消沉堕落，原本的桀骜刚毅如今是烟消云散了。也怪我自己懦弱无能，不能出人头地为父分忧。那日不知是何缘由，偷得半日闲，漫步在城外郊野的花草间，闻到了异香，见到了美人……纵然挑灯畅谈一夜，醒来后也未能记住她的模样。”

　　花中霖苦笑，“我真傻，现在细细想来，才发现那日有诸多细节实在是莫名其妙，奈何当局者迷我竟被蛊惑了。”

　　“那又是谁在牵引着你，一步步把你带到晋钟楼的销金窟的？”仰殊月问。

　　花中霖沉默半晌，才缓缓道，“是位高人，不曾留名，他身边的男子却传给了我一身轻功，不过现在……”他挥了挥手臂，“似乎已经没了。”

　　“那并非轻功，”淳预淡漠道，“妖术罢了。”

　　花中霖微叹，“随便吧……”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从怀里拿出一张字条，递给仰殊月，“方才醒来后，在窗柩发现的。”

　　仰殊月接过字条，上面赫然写着约花中霖再度见面的时间地点。

　　“哈，”展见墨笑了，“这回真是送上门来了。”

　　仰殊月却不发一语，身旁的淳预却道，“那人不可能不知道我等插手了此事，这字条本就是写给你看的。”

　　仰殊月望着字条上的寥寥数言，仿佛能通过字迹看到书写之人的面貌与情态。

　　“今夜子时，明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