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灵秀随风来》御用肥猫

47、狐仙3

　　宋吟风深吸了一口气以平息心中的愤怒，仰殊月拉着他的衣袖，将他按回了座位上。前方正发出一片掌声与叫好声，原来台上献艺的红衣女子已经一曲奏罢，正向台下行礼。

　　仰殊月看着前排被淳预一一点名的朝廷要员们，疑惑地轻声问，“不过淳兄，你怎么把我朝的官员们认得这么清楚？”

　　淳预微微抬起眼帘，长长的睫毛轻轻扫了扫空尘，“方才无意间听见了小厮们的交谈。”

　　仰殊月眨巴眨巴眼睛，“哦……”

　　淳预望着仰殊月半信半疑的模样，压下胸腔里微微加速的心跳。当年他一同与装扮成舞美人的展见墨入宫，陪在老皇帝身侧。那时他是猫身，又是陛下新宠的舞姬“美人”所养，大摇大摆地在宫里随意穿行也无人阻拦。那段短暂的日子就让他记住了这一张张面孔。

　　前面的人群突然又躁动了起来，那女子抱着琴一步一步款款走下台，姿态曼妙地在客人中穿梭慢行，最后竟直接冲着他们三人而来。

　　宋吟风一惊，赶忙溜到后边的珠帘里躲起来，他可不能被前边的那些人看到自己也在这儿。淳预眼疾手快地为仰殊月施上障眼法，让外人看不到他原本的面貌。

　　女子的脚步停在淳预与仰殊月面前，她冲二人微微福了福身子，嗓音细软道，“小女子名唤红瑚，才貌不佳，琴技拙劣，恳请二位到雅间共饮一杯，以便公子指教。”

　　“吼！”其余人发出羡慕又嫉妒的感叹声。

　　“唔……这……”仰殊月支支吾吾着，不知该如何作答，心想若换做以前，他必定要好好在女子面前卖弄一番风流，而如今……他悄悄瞄了一眼身旁的淳预。

　　“姑娘的琴音绕梁三尺，实在是谦虚了。”淳预对那女子道，并风度翩翩地冲着她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在一众人嫉妒的目光里，淳预与红瑚一前一后共同向楼上走去，仰殊月在原地一个人心闷了会儿才追上去。

　　淳预竟然就这样在自己面前带着一个姑娘进房里去了……

　　仰殊月一边内心复杂地活动着，一边低着头跟了上去。珠帘后宋吟风忙用衣袖遮脸，猫着腰快步跟上。

　　进了屋，红瑚将琴摆在桌面上，白皙的手指随意在琴弦上拨弄了几下。

　　鲜红的衣裳，白嫩的素手，乌黑的琴身，有魔力一般的琴音……即便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看到了这一幕的几人也觉得画面也能香艳无比。

　　仰殊月盯得正恍神，突然后背袭来一股凉气直逼后脑，仿佛身子在腊月天里被浇了一盆冷水般，整个人的意识瞬间一个激灵，他突然清醒了过来。

　　淳预收回了手，绿眸中的微光照进仰殊月的瞳仁，他在警醒自己：小心中了狐妖的迷魂记。

　　他赶忙去看宋吟风的情况，还好，看样子应该跟他一样，险些就魔怔了，得亏被淳预给及时拉了回来。

　　红瑚见这三人一开始谁都没有中招，倒也没什么异常的反应，举手投足都像一位大家闺秀，娴静优雅地坐在桌前，开始轻轻弹唱。

　　仰殊月这回长了记性，他与宋吟风从头到尾都没有再去看红瑚一眼。宋吟风低着头死死地盯着茶杯里飘荡的茶叶，仰殊月则望着淳预的侧脸，他倒是没有落入狐妖的圈套，可渐渐地，却踏入了另外一个陷阱。

　　淳预，真的长得真好看啊……

　　他见过不少相貌堂堂的男子。比如王峥君，单看脸，在敕京城的富家子弟里绝对首屈一指。比如宋吟风，眉目温润，才子的气质加上去能在文人里独领风骚。

　　这回，仰殊月觉得这世上一定一定、再没有比他更惊才绝艳的人了。

　　尤其是他那一双独一无二的绿眸……

　　仰殊月微怔。嗯……好像也不算是独一无二，从前的白公子也有这样一对美丽而深邃的眼眸。

　　仰殊月突然惊奇地意识到，怪不得这双眼睛总给他似有似无的熟悉感，原来，是与白公子有相似之处。

　　淳预被仰殊月盯了整整一首曲子的时间，明明知道自己正被身旁一道灼热的目光注视着，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转头。

　　而一边弹琴一边吟唱的红瑚面色已经快要崩了。一曲即将作罢，她似乎再也保持不住那样温婉动人的微笑，嘴角恰到好处的弧度变得牵强而僵硬，指间的音调开始微微走偏。

　　可气！真是太可气了！她出手从来就没有失败过的！整整一首勾魂的曲子弹完了，眼前三个人居然都毫无反应！莫不是假男人？！简直岂有此理！原本以为三个一起上钩今日可以大赚一笔，万没想到，这分明是三根木头嘛！

　　红瑚努力扬起笑脸，心里把三人骂了个遍，脸上却还是撑着笑颜，娇嗔似的道，“三位公子好生冷漠啊，红瑚弹了这么久的琴，公子们连一眼都不肯施舍吗？”

　　她慢慢起身，倒了杯酒递到三人面前，奈何无一人伸手去接。红瑚的脸瞬间扭曲了一下，身后徒然窜出一条巨大的狐尾，狐毛发出一阵浓烈的气味。

　　仰殊月惊讶了一瞬，暗道这狐妖真是猖獗，但也确实够倒霉的，淳预这尊妖祖宗都到面前了还浑然不知，歹念横生。

　　宋吟风丝毫没有察觉空气中跳动的异样，怎么大家突然都动静了？他正懵懵懂懂地抬头，红瑚已经急不可待地亮出了藏在红袖下的长爪，猛地向他扑去。

　　妖艳动人的头牌姑娘突然间变成了一只面目可怖的妖怪，拉长到变形的嘴露出尖利的狐牙，那张已经看不出五官的脸快要贴到宋吟风面前，宋吟风登时大脑空白一片，只道完了完了，自己命数已尽，而房间的空气中却突然溢出一阵刺骨的寒冷，寒冷里浸透着的是一股薄荷般的透凉。

　　红瑚乍然间像是遇上了猫的耗子，吓得尾巴毛都竖了起来，一瞬间变回了人样畏缩到了地上，人受了惊吓会尿裤子，狐妖受了惊一下子放出一股它们独有的臭味，熏得满房都是。

　　惊慌之中妖气毕露，宋吟风终于闻到了味道，太臭，险些当场闻晕过去。淳预衣袖一挥，窗子便被风推开，宋吟风逃似的爬到窗口，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

　　红瑚满脸的难以置信和惊恐。她认得这味道，认得这透心凉的感觉。“淳……淳……淳大人！？”

　　淳预的几缕发丝垂在耳侧，他声音冷冽道，“狐狸的胆子何时变得这么大了，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在人间放肆。”

　　红瑚躲到桌子底下，颤颤颠颠道，“淳大人，饶了我吧淳大人！您不要打我！求求您了！我本就修行不易，金丹在丹田没沉几天呢，就被人带到这里……淳大人，我是被逼无奈啊！我与姐妹们都不想在这不见天日的破塔里混日子的！”

　　仰殊月道，“啊？这还真是一座塔啊？”

　　“是啊，这本来就是一座佛塔。”红瑚抱着头，畏惧地道。

　　“阿……阿月……你来。”趴在窗口呼吸新鲜空气的宋吟风突然望着窗外的景象，言语迟滞地道。

　　“怎么了？”仰殊月边问边走过去，与他共同从窗口向外眺望，这一眼，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方才在塔顶，被小阁中的大钟阻碍住了视野，如今这扇窗在另一面，总算是看到了佛塔另一侧的景象。

　　远远望去，佛塔之下都是茂密的树丛绵延几里，而几里开外，便是帝都敕京。

　　集市热闹非凡，人头攒动，高墙屋瓦连手并肩，除了皇宫，整片帝都的风貌都能尽收眼底。

　　原来他们走得并不远，他们还在敕京里。而推算此刻的角度与高度，整个敕京城只有一座有鸣钟的高塔能有这样开阔的视野。

　　皇家的御用佛塔——晋钟楼。

　　刹那间，喉咙里仿佛有几千几万字要喷涌出来，然而张了张嘴，谁都说不出只字片语。

　　在百姓眼里巍峨庄严的晋钟楼，无召不得入内，谁又能想到里面会是这样的场景？

　　漫天的花瓣，弥漫的香气，笙歌不休，艳舞不停。食君之禄之人，却不尽君之事。历代朝廷都有暗涌污秽，但直接在皇家清修的佛塔里寻欢作乐的，大晋恐怕开了先例。

　　塔顶上，是报国喜与鸣国丧的铜钟，塔底下，是护国安或助国危的臣子。

　　仰殊月缓缓转过身，“这可不是诛九族就能了结的罪！”

　　红瑚又往桌子底下缩了缩，“别看我！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一个被抓来替人采集男子精气的小妖，什么都算不上的！”

　　“替人？替谁？”仰殊月沉下脸问。

　　红瑚使劲摇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们只听命于青娘，那个才来不久就得了上头主子欢心的老女人！可那主子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那人从来没有露过脸。但是他很厉害，只要谁偷偷把本该上交的精气给自己私吞了，就会立马被打回原形！太可怕了！我们不得不都服从他。”

　　“迄今为止，这座佛塔做这门勾当已有多久？你们祸害了多少人？”仰殊月又问。

　　“我一年前刚来的时候，这里看样子还是崭新的应该运作了不多久……我们只吸精气，不伤人性命的！至于……精气被吸走后还能不能缓过来，全看此人命数……”红瑚声音越来越小，说话时还时不时抬眼打量淳预的脸色。等淳预的脸彻底沉下来，她就不敢再出声了。

　　宋吟风再也抑制不住胸腔里翻腾的愤慨，“荒唐！滑稽！阿月，我要出去！我要马上告诉我爹，让他禀明陛下，禀明国师大人！这龌龊的地方必须要一网打尽！”

　　说着，宋吟风就要推门出去。可淳预扬手掌风一推，门就被封得死死的。

　　“冲动。”淳预道。

　　“淳公子，你这是做什么！阿月相信你我才勉强把你当做善类的，莫不是你要护着妖类？”宋吟风被拦了去路，焦躁不解道。

　　“吟风！”仰殊月喊住他，赶忙解释道，“莫要错怪淳兄。你仔细想想，这是什么地方，下边都是些什么人，正门哪能这么轻易出得去？再者，能在晋钟楼里胡作非为的，会是何等权势在手？就算你出去求助了宋大人，你可有想过，幕后之人是否有可能就在那里面？到时候反倒打草惊蛇。”

　　宋吟风沉默了片刻，双拳握紧了又松开，最终只得无奈道，“那阿月，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仰殊月道，“要把这些尸位素餐的蛀虫一锅端了就必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要让他们想抵赖都不行！”

　　宋吟风点点头，“嗯，那要找有力的证据才好。可上哪儿找呢？”

　　仰殊月沉思了会儿，道，“这种事情有了证据也未必有足够的冲击力，毕竟，若是幕后之人权势滔天，在朝堂上对峙的时候都能被他们想方设法压下来。所以，千证百据都不如亲眼所见来得刺激！陛下年幼，尚不足威慑，倒不如让成千上万的百姓们亲眼瞧一瞧，他们一石米一石粮供出来都是些什么货色！法不责众。”

　　“可……晋钟楼是要地，普通百姓怎么进的来？”宋吟风问。

　　“再怎么贵重的地方也只是这一座塔罢了，也没有谁说下边的树林不让人碰啊。”仰殊月一手摸着下巴，双眼放出一道贼亮的光，嘴角的笑意里全是阴霾。

　　他转身蹲下，面对这浑身瑟瑟发抖的红瑚，微笑着道，“小狐狸，将功补过的机会你想不想要呀？”

　　红瑚咽了口唾沫。

　　“我猜你想要的吧？不然……”他凑近了些，冲着红瑚指了指淳预，“你看他，你们淳大人这么凶的样子一看就不好惹！你要是不配合，他就会把你的金丹刨掉！你多年的修行就要化为乌有了！”

　　“我要！我要将功补过！”红瑚欲哭无泪道。淳预什么样她还能不清楚么？别说金丹了，到时候死了连轮回都未必有。

　　一阵混沌的清风划过，三人落地在了花中霖躺着的床榻前。床上人还闭着眼，沉浸在梦境里。

　　淳预说只要再晚一步，花中霖的精气就会被吸走了。好在展见墨跟着，一切无恙，现在也就是瘫着做做梦而已。

　　天色已晚，晚霞晕染了半边天，美轮美奂。夕阳的余晖里，晋钟楼高高耸立，如一位默默无闻的将士，伫立在侧，守望帝都。

　　宋吟风已经回去了，他这几晚注定夜不能寐。但也无奈，谁能知道他们无意间竟牵扯出了这么一桩大事来。

　　“淳兄，此事不简单啊。有妖，有人，都掺合在了一起。”

　　仰殊月与淳预并排走在回去的路上，二人如闲聊一般交谈着。

　　“既然牵扯人事，你又有主意，那就全听你的。至于那些犯了错的妖，若真是被逼无奈，还可以饶过一命，但要另有所图，我便不会放过。”淳预道。口气不重，却能让人感到震慑。

　　“对了淳兄，”仰殊月忽然想起来，“红瑚似乎很怕你？之前听展见墨说的，你在妖界应该是名声如雷贯耳的吧？他们为什么都那么畏惧你？”

　　淳预沉默了一阵，片刻后上前一步，站得离仰殊月更近了，他反问，“我看上去很凶吗？”

　　“唔……”仰殊月一愣，支支吾吾道，“我刚才看那小狐狸怕极了你的样子，才顺着那样说的，淳兄在我眼里，那可是……”他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淳预的绿眸，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子里开始星光璀璨起来，似乎正期待着什么。

　　“是所向披靡，举世无双，无人能及！”仰殊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