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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折损 ...


  •   顾汀兰合上手中的书,无声地握紧了搭在腿上的被褥,仰殊月将她十分到位的窘迫和追悔尽收眼底。

      她叹了口气,痛苦道,“那日,我与知恒精心安排了他们二人在山脚下的凉亭相见,翘首企盼着能促成一份好的姻缘,可我在家中等了整整一天一宿,都没等到兰儿回来,我差人出去寻也未得音讯,直到了第二日清晨,府里下人来报,说……说……”顾汀兰低声哭泣起来,“说在山脚下的一处野草堆里发现了她的尸身……都怪我,都怪我!否则兰儿也不会遭遇不测了。”

      仰殊月望着眼前落泪如珠的美人,沉吟片刻,问,“既然是安排了令妹与容家二公子相见,那事后可有去寻那容二公子得个说法?”

      顾汀兰抹着眼泪点点头,“得知了兰儿出事的消息后,我又惊又怕,也不敢瞒着母亲,犹豫了半天,才将此事告诉了她。母亲听后,立刻去了容府,可哪想,刚一进门,就听容府里的下人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大喊大叫着说'不好了,二少爷落河,溺死了'……”

      仰殊月蹙眉,“这下是死无对证了。那你们两家为何要给二人操办冥婚?再者,恕在下冒犯,多嘴问一句,顾小姐您与容家长公子的婚事又何必要急于一时?二位公子小姐尸骨未寒,这于情于理都不合啊。”

      顾汀兰摇摇头,道,“这些也并非我们的意愿。仰公子有所不知,在出事前,雨山湾曾有一位高人到访。”

      仰殊月精神一振,专注地听顾汀兰说下去,“前一阵子,小镇旁边那座老山上有害人的妖怪出没,专门摄人心智,食人魂魄。大概是从前两个月起,许多上过那山的人下来后,都行为古怪,疯言疯语,没几天便命丧黄泉,我听人说,那些人的死法千奇百怪,有的是自己把自己勒死的,有的是服毒,还有的,直接跑到菜市口卖猪肉的那里,拿起菜刀就往自己脖子上砍!”顾汀兰说这话时瞪大了眼睛,神神叨叨,与方才柔柔弱弱抽抽噎噎的样子相去甚远。

      仰殊月总觉得自己面前的“顾沉璧”似乎也有哪里奇怪的地方。他将心中所想隐藏得滴水不漏,顾汀兰继续对着他神秘地说,“起先大家都不信神怪之说,但那几个枉死的人之间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上过那山,找不到别的原因,便只能就这么搁着了。后来,出事的人越来越多,大家也就紧张起来,再也没有人敢上山了。直到有一日,来了一位一身青衣的高人,就是我说的那位。”

      仰殊月慢慢握紧了拳头。一身青衣……

      “那高人身边还有位身形高大健硕的男子,总是一袭黑袍,不苟言笑,常常沉着面色,大家都不敢轻易接近他,也鲜少有人与他搭话,这黑衣男子与那高人十分亲近的模样,我们常常听他称呼高人叫……好像是叫,'青木'。”

      “咯噔”。仰殊月的心跳漏拍一秒,接着胸口便发闷起来,他抿着唇,表情僵硬。

      顿时,所有的信息连成一片。那位高人自称敕京仰家灵师传人,血能用来画符镇妖,身边的亲近之人唤作他青木。

      尘封在儿时的记忆骤然间重新被唤醒,犹如一坛被人遗忘的美酒,经过岁月的沉淀,那味道既苦涩又浓重。

      “你看看你哥那副鬼迷心窍的鬼样子,你再看看你自己!你们兄弟两还没给我丢够脸吗!”

      “仰青木!你今日若是敢踏出这个家门一步,就永远都不要再回来!我仰柏净就当从来都没有养过你这个逆子!”

      仰殊月兀自出神,眼神呆滞,顾汀兰伸手在他面前晃几下,轻声道,“仰公子,你没事吧?”

      仰殊月一怔,回了神,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勉强笑了笑,“没事。后来呢?那位……高人,把山上的妖怪收服了?”

      “是,”顾汀兰眼神暗淡下来,“小妹出事的第二天,他便上山收服了妖怪。至此我们才都以为小妹和容二公子出事都是因为那怪物搞的鬼,母亲不想把事情闹大,便与容家约定,我们姐妹两与二位公子尽快成婚,也没有再追究谁的责任。那位高人说了,小妹与容二公子的尸身不得立刻下葬,我与知恒的婚事须在头七之前就办了,这样才能让亡魂死心去投胎……”

      仰殊月问,“既然当时已经没有人再去那山上了,为何又要把他们见面的地方安排在前脚下?”

      顾汀兰面色一僵,支支吾吾起来,“没有再合适的地方了……我与知恒已经有了婚约,全镇的人都知道。按照习俗,定下婚约后的双方不宜再私下相会,我们不想引起他人的误会,就选了那里……心里想着只要不上山就没事的……我……我……是我对不起兰儿!我就该陪她一同死了算了!”

      顾汀兰突然掀开被子,赤着脚就下了地,直接要往墙面上冲,大有一死了之以求心安的架势,仰殊月上前一把拦住她,“逝者已逝,生者更应自爱。令妹化为厉鬼,亡魂在你左右不肯散去,却未曾伤人,兴许我们都会错她的了意,也许,她并没有要害你的意思。”

      顾汀兰缓缓蹲下,轻声抽泣起来,一双白嫩的赤足露在外边,仰殊月不便望着看,撇过头道,“此事我会尽快解决。”便道了声告辞离开。

      顾汀兰埋头抽噎不停,耳听四周已无他人,便收放自如地停止掉眼泪,手指轻轻在眼周点了点,优雅地抹去了毫无感情的泪水。

      仰殊月垂头丧气地回到院子里,脑袋不断回想着“仰青木”这三个字。是他吗,真的是他吗。可他当年明明就对灵师之事一窍不通,又是怎么会画符镇妖呢。

      “含欢。”

      仰殊月正低头分心,没有注意脚下的路,一头撞在了一个胸膛上,抬头,正是淳预。

      “如何了?心事重重的模样。”淳预道。仰殊月思量一番,跳过了仰青木那一段,将顾汀兰所说的原原本本都讲给了淳预听。

      淳预道,“仅她一面之词,不可妄下定论。”

      仰殊月点点头,“我想去那座老山上看看,兴许还有蛛丝马迹可寻。”

      一阵清风起,二人遂落地。脚下不再是院子里的石板地,而是杂草丛生的野草堆。仰殊月左右张望着,瞧见不远处一株参天古树下果真有一座爬满了青苔的凉亭。

      山脚下人迹罕至,绿树成荫,虽是最炎热的季节,这里也十分凉爽僻静。二人共同步入亭内,仰殊月便闻到了一股异香。“什么味道,好香啊。”

      淳预道,“是寻香。吸引妖魔用的。里面掺杂了狐狸的唾液,寻常人闻不见,不过既然你能闻到,看来制作此香的人不屑于刻意遮掩,或者说,他觉得这根本就没什么好遮掩的。大概,就是镇民们所说的那位高人用来捉妖用的。”

      仰殊月道,“说来也奇怪,既然顾家二小姐是在山脚下与人相会,为何又说是失足摔死的呢?莫不是被妖怪抓到了山崖边,不慎跌落的?”

      他仰头望着凉亭旁几乎是垂直而下的陡峭山壁,这老山虽不算高,但从半山腰上摔下来是必死无疑的。

      斜阳的余晖从枝叶间漏了下来,洒在丛生的野草上。一掌高的草地上突然折射出一丝耀眼的光来,仰殊月眯了眯眼,弯腰看去,一枚镶着珍珠的金耳坠正孤零零地躺着,上面已经沾了泥水,似乎被人遗漏在此已有一段时日。

      仰殊月将它拾了起来,这会是顾汀兰的吗?

      二人在山间徘徊许久,等到夜色欲浓时才回来。平时这个时候的顾府已经安静下来,而今却人声鼎沸,下人们正忙碌地张罗着明日的喜宴,一事一物都要确保万无一失。

      仰殊月与淳预在回院子的路上恰巧碰到了一对捧着金银首饰的婢女从他们身边经过。其中一个盘子里盛着许多对珍珠金耳环,珠光宝气,十分精致华美。这对婢女的去向正是顾沉璧的院子。仰殊月细细望了眼那些耳坠,风格式样与方才在山脚下凉亭边捡到的十分相像。

      到底是富庶人家,仰殊月想。

      东边的院子虽然是客院,相比主院要僻静些,可饶是如此,依旧被进进出出的仆人们装点了起来,挂上了喜庆的灯笼与窗纸。王峥君抱着手臂站在院子里,冷眼旁观一群人吵吵嚷嚷着进来又吵吵嚷嚷着出去。

      倒是一旁的展见墨笑嘻嘻的,还时不时与管家闲聊几句。等人都走后,展见墨捅捅王峥君的肩,道,“别总是沉着脸嘛,好歹也是人家的大喜之日呀。”

      王峥君冷哼一声,反问,“喜庆?前两天刚办完丧事,指不定这府里头哪个角落正飘着什么东西冷眼看着。这地方我真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到处都透着一股阴气。修马车的那里我再去催催,咱们越早走越好。”

      仰殊月与淳预正好走进来,便听到了王峥君这一句。二人对望,相顾无言。王峥君说得不错,顾府里是肯定有东西的。

      “捉住顾汀兰的冤魂并不难,你今晚要动手吗?”淳预问。

      仰殊月略一犹豫,“很多事还没搞清楚,我总觉得不该过早出手。但明日就是顾容两家的喜事,以防万一,还是今晚行动吧。”

      直到戌时将过,偌大的府院才开始慢慢安静,透过纸窗的烛火一盏盏熄灭。仰殊月站在一处檐瓦上,月色长袍在夜风中轻舞,飒飒作响。他将明珠抛至上空,淡蓝色的光晕变成腥红。

      明珠在空中停留片刻后,便开始缓缓向一个方向移动。仰殊月站在高处,望着它一直远去,直到只剩一个微弱的光点才停下。

      仰殊月低头对站在平地上的淳预道,“淳兄,找到了。你带我下去吧。”

      淳预原本正要起清风,可掌风运到一半却停住了,他望着上方屋顶上的人,仰殊月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按着记忆之中那句话,张口道,“没事,你下来,我接得住。”

      “没事,你下来吧,白公子,我接得住。”

      五年前,不知是哪一天,大概那天太过平凡,他记不清了。唯一记得,自己带着伤跳上了房顶晒太阳。那时候他是一只猫,上下自如,十分灵活。可仰殊月却以为他下不来了,便站在屋檐下,冲他展开双臂,说着这种多此一举的话。

      他摇了摇尾巴,本想自己跳下来,以证明这身子还不至于弱到行动不便,可看着少年充满期待的双眸,神采奕奕的模样,心就软了。

      算了算了,一个小孩子,就随了他吧。

      慵懒的大白猫慢慢站了起来,在阳光下纵身一跃,稳稳当当地落进一个柔软的怀抱。

      淳预望着夜色下愣住的仰殊月,又伸了伸手。仰殊月迟疑了一会儿,微微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走到屋檐边上,没有多想,就跳了下去。

      淳预接了一个满怀。月色在身,旧人在怀,他一个恍惚,惊醒了似的,松开了手。“走吧。”他立刻转过身,也不知道自己在掩饰什么,仿佛只是出于一种本能。

      仰殊月觉得自己的耳根莫名有些发烫,轻轻捏了捏,便追着前面那人,快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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