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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沉璧 ...


  •   人群中一年轻女子看到仰殊月一行人,大惊失色地向他们奔来,从淳预怀里一把抢过新娘,抱着那尸身就痛哭流涕起来。

      “兰儿……兰儿……你这又是受了什么罪啊!”那女子将尸身紧紧扣在自己怀里,跪在石阶上哭得伤心无比,肩膀微微颤抖着,仿佛一只可怜的雏鸟。

      仰殊月这才惊觉,眼前一个双目紧闭一个泪如雨下的二位,五官身形都极其相似,若不是现在已经天人永隔,定然难以分辨。

      “璧儿,别哭了,你身子本就弱,乖,起来。”一位男子走到这位名唤璧儿的姑娘身边,担忧地望着她,伸手将她轻轻扶了起来。这男子长得斯文儒雅,让人一看便知是出自书香门第。

      旁边马上就有家丁模样的人走上前,将新娘尸身抬进一具红艳艳的棺材里。那棺材中躺了不止她一人,仰殊月远远的就望见里面还有一位穿着喜袍的,看不到面容,可胸前系着一朵大红花,想来就是新郎官了。

      新娘新郎共同入棺内时,那位当家之主模样的老妇人才走来,颇有礼节地冲几人俯了俯首,道,“几位贵客,多谢你们将小女尸身带回。只是不知道这其中是何因果?”

      仰殊月拱了拱手,道,“我们途径此地,偶然瞧见了载着新娘子的竹筏突然断裂,便将人捞了上来。”虽是冥婚,但也是丧事,仰殊月想了想,还是对着老妇人道了声节哀顺变。

      老妇人应当是个见多识广的能人,说话做事从容镇定,眼珠子转一转仿佛就有精光闪过,俨然一派持家惯了的气度。她叹了口气,“人各有命,能奈几何。四位公子气度不凡,又出手相助,还望能做客陋宅,也好让老生聊表谢意。”

      几人本就是停下来歇息的,正要寻个落脚处,便不做推辞,回去叫上了车夫一同跟随着老妇人一家往前方的小镇而去。

      那家人看到了王峥君带来的马车后,平淡的眼神纷纷一亮,虽无言语,却也能看出他们心中的惊愕。大抵是没想到这四人大有来头,连区区座驾竟然也镶金带银的如此耀眼奢华。

      仰殊月暗自嗤笑,这马车虽然富丽堂皇,可也实在是招摇过市,王家人死要面子爱显摆的臭毛病不知还能不能改得掉了。这回来的一路上,他们就没少被各路英雄好汉盯上,好在有淳预与展见墨二位妖道在。只要淳预如吉祥物一般往车里一坐,若不是他肯,管你是人是鬼还是妖,都休想近身。

      行了一段路,诗画小镇近在眼前,小镇前方的绿园上立着一块天然巨石,上面人工雕刻三字:雨山湾。

      老妇人同他们解释道,“我们这小地方隐晦难寻,鲜有外客到来,一般都是年轻人出去得多。里边的人都朴实简单。原来这地方是连个名字都没有的,后来容家的两个儿子求学归来,长子知恒是中了功名带着他弟弟衣锦还乡的,喏,就是你们刚才见到的那个,我长女的未婚夫婿。他算是这儿最有出息的一个了,书读得最多,便给取的这个名字。”老妇人提起刚才那文雅的年轻男子时,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看来对这位女婿是相当满意的。

      仰殊月望了眼走在前头搀扶着未婚娇妻的男子,那两人走在一块儿可谓郎才女貌。仰殊月附和道,“他们十分登对,佳偶天成。”

      老妇人微笑着点点头,“人人都这么说。唉,算是福祸同行吧。容家失了小儿子,我失了爱女,现在也就指望他们两能好好的了。”

      此话听得仰殊月云里雾里,他悄悄撇过头望了眼一直走在自己身侧不发话的淳预,淳预也望见了他的小动作,二人对视,淳预虽没有张口说话,仰殊月却看得懂那一双绿眸的隐言:无需多言。仰殊月与老妇人进退有礼地寒暄后便就不再说话。

      一众人跟随着阴亲队伍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一座大宅门口。老妇人家姓顾,宅门上也写着苍劲有力的“顾府”二字。

      可到了家门口,新娘子家的亲眷却没几个进去的,只有一些手里有差事的家丁来来回回地忙着。新郎新娘和睡的大棺木继续往前抬,众人继续跟着走,又在不远处另一座高大的府门前停下,这次所有人都跟着队伍鱼贯而入。

      仰殊月抬头望去,容府。

      大棺木被摆在了灵堂正中央,灵堂里挂着白绫,却点着红烛,排位前摆着一个漆黑沉重的“奠”字,而新人头顶的棺盖上却刻了个张扬的“囍”字。

      仰殊月终于知道怪异感在哪儿了,红白并进,不知是丧事毁了喜事的喜庆,还是喜事犯了丧事的忌讳,二者融合在一块儿,不知情的人若是见了,指不定有多啼笑皆非。

      新娘的亲眷在灵堂里磕头,仰殊月几人既然蹚了这水,于情于理也得照模照样地上一炷香。

      可奇怪的是,这棺材刚在灵堂里摆好没多久,等所有人都叩拜过后,又有几个大汉哼哧哼哧地把它重新搬了出去,直奔顾府。

      淳预在他身侧淡漠道:“入赘。”

      展见墨斜靠在柱子上,悠哉道,“顾家长女顾沉璧,嫁给了容家长子容知恒,容家就把二子容知升入赘顾家,与顾家小女顾汀兰成亲。一边各一对,倒是谁都不亏。只可惜,两对新人,有一对的喜事只能在黄泉路上操办了。”

      王峥君皱眉,一脸不解,“两家人家都痛失儿女,还有心思给另一对新人办婚事?”

      “这又有什么,”展见墨道,“不仅要操办,还要快些办,且要办得热热闹闹人尽皆知。刚才我听容家的人说,前些日子来的道士告诉他们这门亲事得大肆张扬,这样才好冲喜,否则还会灾祸降临。”

      说到这里,果真就见容家灵堂的布置正被下人一个一个的拆卸。屋子里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没一会儿,白绫等一应丧葬物品全部消失不见、突兀不堪的屋子顿时就只剩了清一色的大红,除此之外灯笼、喜烛、干果蜜饯也被源源不断地拿了进来。

      王峥君嗤之以鼻,“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道理,听都没听过。真是要笑死人,连过个头七都等不及,也不嫌晦气,还真是心大。”

      展见墨深表赞同地点点头,淳预道,“我们今晚还得留宿在此,不宜在人背后妄言。”

      仰殊月无声地望着这忙碌的场景,心中替二位冥婚的新人悲叹。入殓时不闻至亲啼哭,哪怕是走个过场也都草草了事。这里的人虽然不将心思外露,可仰殊月总觉得,顾家和容家对于两位公子小姐的过世毫无感觉。别人也就罢了,就连新娘的母亲——那位顾老夫人,也不曾露出任何悲痛之情,仿佛所有人都巴不得这二小姐与二少爷的事快些结束似的。

      这种感觉不光他一人有,显然淳预他们也是如此,只是谁都没有说出来罢了。一来,萍水相逢,这本就与他们无关,二来,家务事难断,不管这两家人心里掖着什么东西,都轮不到外人说道。

      顾家和容家在当地算是大门大户,容家出读书人,给人清风峻节文质彬彬的书卷气,但若是比起富贵,定不及祖辈经商的顾家。如今这两大世家联姻,也是门当户对。

      顾老夫人为仰殊月四人安排好了厢房,并且十分热情地邀请他们参加后日的大婚,可四人并不打算耽搁行程,便婉言推辞了。

      等到入夜,顾府里和容府一样,已经到处都装点得喜气洋洋,白日里的沉闷之气一扫而空,好似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似的。

      亥时已过,整座府邸除了屋檐下的大红灯笼还在微微发亮,就连守夜的人也蜷缩在墙角打起了哈欠。虽已入夏,可在这荫闭的山脚小镇里,晚上的风到底还是凉的。

      仰殊月躺在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最后干脆批了衣裳点了灯,找来纸笔,坐在烛火下,将前些日子在扬州的所见所闻记了下来,预备将来用作修订《芙蓉异京经》用。

      “啊!——”万籁俱寂的黑夜里,顾府后院的深阁中传来了女子充满了惊恐之意的尖叫声,偷懒的守夜人顿时被惊醒,赶忙提着灯笼循声而去,那尖叫声的来源是他们大小姐的闺房。

      仰殊月正在自己房里一笔一划地书写着,突然一阵风刮了进来,一股凉意袭来,抬头望去,原来是窗户没有关严实。他放下笔,打着哈欠往窗前走去,刚伸手想要关窗,手中动作却一顿。

      透过最后一丝缝隙,他望到了寂静空荡的院落里,无故而起的清风正在褪去,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背对着自己,正是淳预。

      仰殊月心中“咯噔”一声,连忙做贼心虚地吹灭了手边的烛火以免被发现。

      院中只有月光,立在月光下的人缓缓转身,他如同一尊美玉雕像,面无表情却圣洁无比。这个人无论走到哪儿都是最耀眼的那一个,叫人移不开眼睛。

      淳预似乎刚外出归来,虽然身姿依旧无时不刻地挺拔,可全身都透着疲惫与无力。仰殊月默默地躲在纸窗后,偷偷地望着他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厢房。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淳预。那人应该永远都是那么的出类拔萃,永远都是最强大而不知困倦的,可如今,夜深人静之时,他伴月而归,满身的不堪重负。若不是他与淳预相处久了,未必能发觉他身上细微的变化。

      这么晚了,淳预独自一人外出,又劳累不堪地回来,是做什么去了?仰殊月心中发问,那扇门关上后就没有了动静,大概是已经休息,可仰殊月却望着那个方向呆愣愣地出了神。他脑子里一下子想了许多东西,揣测了淳预出门的无数个缘由,瞎猜了让他疲惫无力的无数种可能。

      越想只会越乱,越猜只会越离谱,仰殊月惊觉不知什么时候起,一碰上和淳预有关的事,自己的心就好似被放在了刀锋上,每一次跳动都小心翼翼又紧张无比。

      仰殊月轻轻合上窗户,背靠着墙面,晃了晃脑袋里的胡思与乱想,正准备歇下,院子外头却传来了凌乱而嘈杂的声响。他只得走出屋子,推开院门向外望,许多个丫鬟和下人正急匆匆地往后院跑去。

      “怎么了这是,大晚上的不睡觉,这些人跑来跑去做什么?”王峥君睡眼惺忪地站在他后头,烦躁道。

      仰殊月摇摇头,“可能出了什么事吧。”他道。说完,就见王峥君身后走来一抹白色身影,正是才进屋没多久的淳预,此时的他已经不见疲惫,如往常一般别无异样。淳预感受到自己正被人注视,微微侧目,与仰殊月的眼神相撞。

      仰殊月一惊,连着视线也颤了颤,他赶忙掩饰着对淳预道,“淳兄也被吵醒了?”

      淳预微微点头,“一同去看看吧,动静这么大,应该不是小事。”

      三人跟着脚步匆匆的下人们来到后院,所有人都聚集在大小姐顾沉璧的闺阁前。女子闺房不可随意入内,他们只得与在外听命的守卫们待在一起。

      “让她走!让她离开!为什么!为什么要缠着我!”屋子里再度传来了顾沉璧的尖叫声,仰殊月虽然看不见,却能听到里面瓷器玉器碎了一地的声音。

      “璧儿!你不要这样!”顾老夫人在里头安慰道。

      顾沉璧推开房门,满脸的害怕和仓惶,她抱着脑袋冲了出来,手里握着簪子,在空气中疯狂地又刺又划,嘴里不停地道,“走!你走啊!”

      这回在外头的人都把她发狂的模样看清了。原本弱柳扶风的大家闺秀,此刻发丝散乱,眼中的恐惧慢慢化为狠厉的杀意,拿着簪子冲着空气不停地刺去。

      旁边有下人轻声道,“这都第几次了?大小姐该不会是真的疯了吧?”

      另一人低声道,“嘘!别胡说,被老夫人听见了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顾老夫人在一旁焦急又手足无措,她对着丫鬟大声嚷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拦住小姐!”

      丫鬟们如临大难的面面相觑,向前走了几步,却又被顾沉璧尖锐的簪子吓退了回来。

      “谁再敢往后退,这个月的月钱就不要领了!”老夫人怒气冲冲地大呵。可再怎么样,钱也没有命重要,依旧无人敢上前。

      王峥君问道,“顾沉璧这模样与白日相比真是大相径庭,你瞧她,就好像空气里真的有什么东西在缠着她似的。”

      此言一出,仰殊月立刻掏出了怀里的明珠,他转换了明珠的光泽,原本的淡蓝变成腥红,又将它冲着夜空中一抛,暗红的光泽照了下来,这一回,院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双眼,微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见被明珠光辉笼罩的半空之中,一位身穿血衣的女子正飘荡在顾沉璧左右,满脸是血,双目通红。仰殊月眉尖一蹙,只有生前蒙了大冤、死时凄惨痛苦的人,亡魂才会变成这幅模样。

      那女鬼不断灵活地躲闪着顾沉璧手中的利器,嘴角微扬,仿佛正在逗乐自己的宠物一般,轻轻笑着。

      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被吓得不轻,几个胆小的丫头更是当场就晕了过去。廊下的老夫人眼中布满了血死,在诧异过后也并无惧色,她只愤恨地盯着眼前的景象,嘴里幽怨道,“孽障……真是孽障啊……!”

      仰殊月沉默不语,心中不起丝毫波澜。这女鬼长着与顾沉璧一模一样的脸,便必定就是在棺材里躺着的顾家二小姐顾汀兰了。

      “含欢,可要出手?”淳预在身侧问。

      仰殊月摇摇头,道,“自家的二小姐成了厉鬼却不索人性命,倒是一件稀奇事。不过这其中缘由他们自己必定清楚得很,可当家人不愿说,帮了又有何用。咱们还是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早快些启程赶路吧。”

      说完,仰殊月手一抬就将明珠收回了怀里,转身欲走。顾老夫人远远地望见了,赶忙小跑着追了过来,连姿态都顾不得,“公子!仰公子请留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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