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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旧时 ...


  •   在仰殊月彻底闭上双眼之前,他望见那金丹之中挣脱出来最后一缕魂魄。面目温润,笑颜如花,正是是阿晶。五官长成,稚气褪去,同那日黑暗屋顶上的那张脸一模一样,但不再苍白,挂在唇角边的笑意真诚而动人。

      “多谢。”那魂魄微微启唇,虽说不出声响,但一眼就能辨明。

      终于,仰殊月如负释重,受了重伤的身子再也找不到支撑点,栽倒在地。可耳边传来的嘈杂声越来越变本加厉,无奈,他只得缓缓张开眼睛。

      “嗨嗨嗨,兄弟别睡了,妨碍我做生意,面吃完了就赶紧走。”有人正在他耳边催促,手还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背。

      仰殊月揉了揉眼睛,直起腰,懵懂地望着周围,发现自己竟然置身于大街之上的一个面摊。远处,地标性建筑——巍峨高耸的帝都鸣钟坐落在数里之外,集市喧嚣,商铺酒楼数不胜数,如此热闹繁华,正是敕京城。

      “看什么看,走走走,你一人就独占了一张桌子,还叫我怎么做生意。”老板不满地对他道。

      仰殊月歉意地抱了抱拳,满腹疑惑地离开,心道自己怎么突然回来了,他不应该还在扬州吗。没走几步,他骤然间伸出双手,定定得望着。刚才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这根本不是自己原本那双白净秀美的手。这双手虽然也修长有力,骨节分明,但伤疤无数。

      “……”如此熟悉的情形。又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阿晶那一抹淡淡的笑意,仰殊月叹了口气,大概,他来到的是某一段记忆里。

      仰殊月独自一人沿途走着,路上时不时有行人向他投去各种各样的复杂目光,有疏离,有厌恶,有惋惜。他好奇自己成了什么样的人物,竟能收集到如此丰富的表情,正想找一汪清水来瞧瞧自己的面容时,碰巧路过一张皇榜,便停下脚步,默看起来。

      这个时候是秋末,为表朝廷心系万民,特地在此张贴陛下亲笔,内容大致是告诉百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防患于未然等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皇榜左下角印着一个四字红章:秉天承意。

      仰殊月了然,这四字是先帝在位时所用,看来自己是到了二十年前了。

      “啊!——”突然,前方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只见转角处的街口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仰殊月小跑着挤了进去,凑到最前面。

      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背上的衣料被鞭子抽裂,露出一道道鞭打过的血痕,皮开肉绽,看得周围人纷纷皱眉,指指点点。

      孩子的身边停了辆富丽堂皇的马车,车夫手握马鞭,凶神恶煞地上前又狠狠踹了那孩子一脚,“小畜生还装死!我看你是故意惊了我们老爷的马,讹钱来了吧!呸!”

      孩子在冰凉的石砖地上抽搐几下,悠悠转醒,虚弱无力地哀求,“我求求你……别打我了……我娘……我娘还等着我去抓药呢……”

      周围的群众唏嘘不已,有人开始暗骂那一主一仆不是东西毫无人性。车夫的脸黑了黑,转身跑到前车,掀开车帘,与里面之人轻声交谈几句后,又满脸厌弃地走回来,冲着孩子扔了几个碎银子,啐了一口,“我家主人心善,不与你计较,拿了钱就滚蛋!呸!”

      孩子颤颤颠颠地伸手,捡起银子,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忍着身上的疼痛低着头离开人群。

      热闹看完,众人散去。仰殊月瞧见那孩子身上的伤口不浅,若不及时医治恐怕会恶化,便急匆匆地追赶而去。他刚跑没几步,就觉得背后似乎有双充满恶寒的眼睛在往这里看,他回过头,前边除了方才的马车绝尘而去,别无异样。

      “唉!小朋友,你等等!”仰殊月追上去拍了拍那孩子的肩,“我看你还是先去医馆擦一点药吧。”

      那孩子转过头,脸上虽然覆盖着污浊的碎发与污渍,仰殊月却一眼就看清了她的面容。“阿晶……?”

      阿晶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拍掉他的手,厌恶道,“怎么是你?你如何知道我的名字?快离我远点。我年纪还小呢,你可别把花柳病传给了我,滚滚滚。”

      仰殊月无语,心道我一个洁身自好守身如玉的大好青年怎么就有花柳病了,不过也不与之计较,心想既然到了阿晶的回忆里,那就跟着看看好了。

      他一步不落地跟在后头,见阿晶在一个脏乱不堪的角落里坐下,一张破烂席子一铺,这小小的一块地方就成了她的。周围还有许多同她一样的流浪汉,也都蜷缩着身子躺在墙角。阿晶盘起腿,开始数起刚刚车夫扔给她的碎银两。

      她身上的伤口开始流脓,仰殊月无奈,只能去附近的医馆抓了一把药再回来,“阿晶,来上药吧,否则就感染了。”

      阿晶已经把银子包了起来藏在兜里,听到仰殊月讲话,又不耐烦地抬头,“你怎么还没走?我跟你很熟吗你就这么跟着我?仰大师,你再这样下去,别人还以为你女人玩腻了要来打我的主意呢。哎呀,真是遭天谴的。我可是个流落街头无依无靠的小孩子,你居然连我都不放过,你家老爷子可要气死了,我看你们仰家的脸真是要被你丢尽了!”

      阿晶此时虽然还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但每讲一句话都痞里痞气,少年老成地把市井味学了个十足。仰殊月倒不太在意这个,可听了她的话,怎么就越来越感觉不对劲呢。

      “你叫我……仰大师?”

      阿晶翘起二郎腿,好笑地望着他,“不然呢?这敕京城除里了你们仰家灵师,还有谁能当得起这个称呼?”

      仰殊月伫立在原地,再度缓缓举起自己的双手,难以置信地望着。若将阿晶所说的话对上此时的年代时间,那自己此刻岂不是成了……

      阿晶已经轻蔑地笑起来,“下惠先生这是怎么了?被我这一两句话噎住了?傻了?”

      仰殊月的父亲,仰晋岚,字下惠。因他的字与鲁国人柳下惠相同,别人是坐怀不乱名流古今,而他的父亲,则被人号称坐怀必乱仰下惠,又戏称下惠先生,讽刺无比。

      旁边角落里的其他几个乞丐听了,已经嘻嘻哈哈地笑出了声,阿晶扬着脏脏的小脸,一脸“不服你有本事就揍我呀”的表情,等待着仰殊月发飙出丑。

      仰殊月呆呆地立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父亲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从小听到大的,都只是别人口中父亲的坏话坏事,人们说他风□□/乱,说他不成体统,说他丢尽了仰家的脸和世代荣耀。

      一群乞丐见了仰殊月好似呆傻的样子,哄笑起来,“完了完了,他该不会是真的傻了吧!可不能呀!下惠先生要是傻了,那可得有多少青楼的老/鸨要伤心啊,毕竟这么大一个散财子呢!”

      “是啊阿晶,你快跑路吧!你把咱们敕京城里老鸨们的财神爷给说傻了,小心她们提着刀过来把你嘎嘣了!哈哈哈哈哈!”

      阿晶泰然地坐在一堆人里,陪着他们一起嘲笑着,乐得嘴都合不拢。仰殊月已经无心在意耳边的疯言疯语,他的心脏砰砰乱跳,脸上却不见丝毫表情。半晌,他抿着唇,抬腿就往城门口狂奔而去。

      城外不远处就有条小溪流,仰殊月跑过去,趴在溪流边,清澈的水面摇摇晃晃地倒映出自己此刻的面容。仰殊月屏住呼吸,如同一尊石像,动也不动地盯着水面上的人影。

      眉含冬雪,目有星云,唇点红梅,肤比玉莹。若论及美男,想必就是眼前这波光之中的人物。

      仰殊月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此刻的仰晋岚不过二十左右的年纪,同他自己差不多大。年少正风流,可人人都道仰下惠不是风流而是污流,一块好玉硬生生成了一摊烂泥。

      总算目睹了自己从未谋面的父亲尊容,心中百味交杂过后,仰殊月抬头望天,深深叹了口气。不知不觉间,天色已近黄昏。他拖起沉重的步伐,无精打采地走回了城中。

      据说自己父亲当年是不着家的,日日宿醉在外,花柳在怀,即便他此刻十分想回仰家望一眼,可按当时来看,这似乎都是极其不符合常理的举措。

      算了,还是去看看阿晶吧,也不知道他处理了伤口没有。仰殊月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到了方才那犄角旮旯的破地方,却已经不见阿晶的人影,只有一卷破席潦倒地铺在地上。

      “冒犯一下这位兄弟,刚刚坐在这儿的那个蓬头垢面的小姑娘呢?”仰殊月问旁边的乞丐。

      乞丐躺在地上连身都懒得转,伸手挠了挠后背,嘴里哼哼道,“小姑娘?哈,又一个把阿晶认成小姑娘的,这都已经不下二十多个了!哈哈哈哈哈……”

      仰殊月一愣,“……他是男孩?”

      那人却懒得回他的话了,旁边又有人打着哈欠的道,“你找他?找不到的,这时候不知道在哪里讹人圈钱呢。别看那小兔崽子长得水灵灵的,骨子里比谁都精!”

      仰殊月离开了乞丐堆,又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游走。此时正万家灯火炊烟袅袅,酒家客栈门前的灯笼渐渐地一盏盏亮起,映照着暮色,此情此景,孤身一人不知所归,最能引发寂寞愁肠的伤感。

      “哎呀~这不是仰公子吗?来呀进来呀~这个点怎么还在外边瞎逛呢。北风起了,小心一会儿着了凉啦,我们家曲儿姑娘正思念你呢!”路过一家青楼门口,浓妆艳抹的老鸨对着他挥着手绢招呼道。

      仰殊月牵强地勾了勾唇角,低着头匆匆走开,留下老鸨满脸疑惑。这仰下惠今天怎么一反往常的过门而不入了?

      仰殊月又在街上徘徊许久,期间路过大大小小许多秦楼楚管,门口的女子们无一不对他打招呼要拉他进去,现在他才总算能体会爷爷为何如此忌惮他接触女性,估计就是这会儿被自己的老爹给弄出后遗症来的。

      他抬头望天长叹,这回要是能和上回一样,有淳预在就好了。他这么想着。

      “含欢。”

      同一时间,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仰殊月倏地转身,眨着眼望着眼前人,眼睛里好似要跳出星星来,难以置信道,“淳预!?真的是你?!”

      眼前人踩着月光缓步而来,所到之处清风微起。他似乎刚刚落地,风的气息还没收尽,连带着身上独有的寒香也被卷入鼻息。

      淳预走近他身边,将梨花扇递给他,“我们找了你许久。一同到金府后,你手上染了朱红大门上的鲜血便消失不见了,金府有一道人血炼就的怨气屏障,一时又进不去。”

      仰殊月把他所经历的一番告诉了淳预,淳预点点头,“入夜后那屏障才消失,生魂归还,我们进去就见你面色苍白地躺在地上,探不到你的魂魄,果然,你又被怨气最深的宿主强拉进了回忆里。”

      仰殊月问,“为什么又会是这样呢,我必须全陪他亲身经历一番才能出去吗?”

      淳预点点头,“宿主要你进来,也是有他们想给你看的东西,那便看看吧,有展见墨在外头守着我们的肉身,无妨。”

      有淳预陪着,仰殊月便安心许多,不仅不用顾虑温饱和住宿,还可以剧情快进。

      可下一秒,淳预便带着他进了一家堪称豪华的青楼。仰殊月:“!!???”

      淳预道,“毕竟你现在在你父亲身子里,该做什么还是得做。虽说是虚境营造出来的回忆,也不要违背常规得好。”

      仰殊月低着头,“你知道我这身子的身份?”

      淳预搀着他的手,轻声道,“你和他长得很像,曾经有幸一睹过令尊风采,是仰家的芝兰玉树。“仰殊月跟在他身侧不吭声,淳预接着道,”有些话不要光听别人说的,人言可畏,你要自己去找真相。”

      此时,耳边响起了妓/女十分“应景”的呼唤,“仰公子!你可算来了,可想死人家啦!”

      淳预:“……”

      仰殊月:“……”所以没什么好查明真相的嘛!我爹他真的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色之徒啊!

      青楼里的龟/公带他们进了一间房,问,“二位要什么样的姑娘作陪呀?要几个?”

      仰殊月虽说平时会搞怪另类,但还真没有应对这种场面的经验,他正发愁,一边的淳预已经神态自若地坐下,悠哉地抿了口茶,“仰公子来了这么多次,喜欢什么样的你们还不知道么?平时都是怎么伺候老顾主的?”

      龟公立刻一副“我懂我懂”的笑意,不停地躬着身退下了。仰殊月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淳预,“淳兄似乎……对此很熟悉。”

      淳预直截了当:“以前常来这种地方。”

      仰殊月的心“咯噔”一下,开始烦躁起来,脸上愣是怎么也摆不出亲近的笑意。

      仰殊月在一边独自上演内心大戏,却不知道自己风云变幻的表情早已经映在脸上。淳预放下茶盏,无声地笑着,终于开口,“之前为了抓住祸乱人间的金虎,常在秦楼楚管蹲守。”

      一瞬间,仰殊月心中的烦闷烟消云散,“是这样啊。”

      淳预接着道,“今日,你也能在此见到他,还有阿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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