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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孩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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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那诗会上的出题人吗!”仰殊月惊讶道。
展见墨笑嘻嘻道,“是啊,为一睹灵师大人的风采,那人山人海的梨花林,真是叫我们好挤,对吧,淳预?千赶万赶,总算是恰好赶上了。”
仰殊月不好意思道,“大人?不敢当不敢当。”
展见墨摇摇头,“能得淳兄如此在意,我可没见过。你别看他现在站在这里云淡风轻飘飘欲仙的模样,妖界当初大乱的时候,谁敢靠近他这块冰……唔!!!”话说到一半,展见墨的口中忽然灌入了一阵凉风,连带着要讲的话也一并吞了回去,好一会儿才喘过气,“咳咳……淳预你……!!”他痛心疾首道。
淳预不理他,对仰殊月道,“一只秃鹫的话,不听也罢。”
仰殊月新奇地望了眼展见墨,“那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淳预勾了勾嘴角,展见墨正欲发作纠正他是一只雄鹰,却瞥见淳预冷眼瞟了瞟他,只能又蔫蔫道,“在下展见墨,你随意称呼便好。”
时辰已晚,再耽搁一会儿东边的天空就能瞥见鱼白,仰殊月询问二人何处落脚休息,展见墨嘻嘻哈哈说他都是化为本体站在树上睡的,淳预冷笑一声,道随意找一处客栈下榻便好。
仰殊月便尽地主之谊,将二人邀请回了仰宅。总之仰宅大而空旷,他又对这二人颇有亲近感,人多热闹,心情就像年少时带玩伴回来一样欣喜快乐。
三人同住仰殊月一人的院落,有事也方便商量。透过纸窗就能望见对面屋子里的烛火是否熄灭。
第二日晨间,老爷子来敲门,喊着刚过清明,小辈该去祭堂的祖宗牌位前上香,敲了半天,不仅仰殊月一脸睡意还浓地开了门,旁边两间屋子的门也一同打开了。
淳预彬彬有礼道,“仰先生早,昨夜深夜而归,怕扰您清梦,所以未曾与您打招呼,多有失礼,实在抱歉。”
他一如既往地给人貌端品正的谦谦君子之感,老爷子也鼓励仰殊月与这种一看就是大好青年的人来往,立刻笑着说不客气,常住也无妨。结果一转头就望见了一个一袭黑衣笑得妖艳的人倚在栏杆上,不三不四地挥挥手,也招呼道,“爷爷好!我也是阿月的朋友~”
若不是他身形修长黑袍加身,一时间倒还真是雌雄莫辨。仰柏净勉强笑了笑,略有责备地望了眼仰殊月,一边嘟囔着让他带客人吃早饭,一边嘱咐他别忘了上香。
仰殊月与二人用过早饭后去了祭堂。淳预与展见墨跟着一起晃悠了过去,却并不踏足历代灵师香火齐聚的地方。
仰殊月道,“没事的,进来呀。”
展见墨避之如疾,“不了不了,你那些个曾祖父还是曾曾祖父什么的,给我留下过心理阴影,不去了不去了。”
仰殊月一脸疑惑地望着淳预,淳预往远处的牌位偏了偏,指着其中一个道,“那位,仰家灵师第三代传人,仰千流,曾经误伤过他。”他又指着另外一个牌位道,“那位,第四代传人,仰酝年……”
仰殊月牵了牵嘴角,“好叭好叭,想不到展公子与我家渊源颇深。”
淳预一笑,“那年灵师福典,酝年老先生做法为天下群妖净灵除祟,他贪图福泽,吸取太多日月精华,物极必反。”
展见墨尴尬地咳了咳撇过头,仰殊月噗嗤笑了出来,一脸了然,便转身进了祭堂,虔诚跪拜,磕头上香。
展见墨站在淳预身侧,嘴里啧啧道,“淳预你看见没?那祭堂里到处弥漫了仰家的气运,我估计我要是踏进去,不出一刻就呼吸困难了。”
淳预不留情面道,“抱歉,这气运于我无用,五感自然也不会花功夫去留意勘探,不能与你一起感同收受,真是遗憾。”
展见墨:“……”
淳预望着屋里蒲团上姿势端正的淡月色身形,问身边的人形大鸟,“昨晚可找到什么?”
展见墨正了正色,“的确有发现。回到仰家后,我等了足足一个时辰的功夫,重新回到那地方,有听到微弱的孩童笑声,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如同闹鬼。”
“可有别的发现?”淳预问。
“天空鱼白之际,我闻到了寻香的味道。”展见墨面色少有的沉重起来。
淳预绿眸中闪过一道寒光,轻蔑一笑,“果真是藏了不少蹊跷。”片刻,他抬头就见仰殊月已经在走向他们。守在屋外的二人立刻面色如常。
“还要再去昨日的荒村看看吗?”仰殊月问。
淳预面色平静,不辨情绪,淡淡道,“要历练的人是你,你若要去,我们就陪着。”
仰殊月道,“我觉着应当再去看看的。那村子晚间找不见,说不定白天是有的。”
展见墨在淳预耳边笑呵呵道,“哎呀,淳先生对后辈讲话好严肃呀……啊唔!!咳咳!!”
这回仰殊月没有贪图方便地让淳预起风而行,时辰尚早,几人规规矩矩地雇了一辆马车往城门口赶去。却不想刚要出城,路就堵了。
展见墨的脑袋早就先一步探出窗外,回头对二人道,“前面好吵啊,有一辆大马车撞着什么人了吧。哼,估计一时解决不了,那车马有几分气派,莫不是皇家的?”
无奈,仰殊月只好下车去看个究竟,谁能这么霸道挡着后面所有人的路一动不动。
只是三人一过去,围观群众的焦点立刻从事发者身上转移,屏气凝神地盯着三人,如郊游赏景般赏着他们。
仰殊月拨开人群,望见华丽马车旁站着老熟人王峥君,招手道,“昭君,是你?怎么了这是。”仰殊月从不顾及外人的目光,大刺刺地站到人群中央。
王峥君走过来,皱着眉,道,“原本今日奉父命启程要去扬州的,城门口却遇见两个口口声声寻孩子的,惊了马。谁知是不是碰瓷来的。给钱也不答应,赶也赶不走,哭哭啼啼不见个停。”
“寻孩子?”仰殊月上前一步,只见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马儿前,就地而坐了一对夫妇,穿着简陋,一边哭一边用沾了尘土的衣袖抹眼泪。
仰殊月对那两人道,“几位,你们要寻孩子,拦着别人的去路作甚?”
男子大哭,“走投无路,报官无果,我们没办法,只得上京城里找一位看着能主事的贵人,还望贵人看我们可怜,帮帮忙,找找我们那失踪数日的孩子吧!”
“你们就图这个呀……”仰殊月望了眼王峥君那招摇过市的漆木贵族大马车,怪不得被盯上,就算在敕京城门口不出岔子,下江南去扬州的这一路上也难保不会被山贼地痞盯上。
“怎么办,昭君,帮是不帮?”
王峥君道,“我人都要赶出城办事去,哪有这个闲工夫?给钱他们也不要,赖着不肯走,要不你来?”
仰殊月遗憾,“我倒是有这个积德的心,可惜眼下也是要事缠身。”
王峥君奇怪,“你除了整天琢磨那本破册子的编纂,勾搭挑拨些小姑娘,还能有要事?”
王峥君还欲嘲讽,抬眼就见仰殊月身后驻足而立了两位男子,一黑一白,一位飘逸俊秀不似凡人,一位过分妖冶如同邪魅。周围群众的眼神肉眼可见地呆滞沉醉。三人并肩,太过养眼。
“淳兄,展兄,这情形,有些无从下手啊。”仰殊月对着来人道,又想起什么似的,为王峥君与二人做介绍。
淳预自然记得王峥君,他当初对猫反感又嫌弃的神情都还历历在目,一别五载,当日少年都已长大成人。
王峥君十分稀奇,对仰殊月道,“嘿哟我说,这才几天功夫,你上哪儿交到这等人物的朋友?”
仰殊月理所当然道,“人以群分,我这样风姿卓越,除了你,身边的能是什么三教九流?”
二人还想插科打诨,淳预颇有见地地适时打断,“含欢,倒不如我们就帮一把这对夫妇。”
仰殊月一时不习惯淳预唤他的字,反应了一下才点点头,“好吧。”
地上的两人这才肯不再坐在道路中间,站了起来。王家的车夫轻轻拍了拍马匹,打算再度出发时,却不想马儿一声长鸣,蹄子一蹬,狠狠踹了脚华贵的漆木车轴。
王峥君:“……”这下可好,干脆连车都坐不了。
仰殊月拍了拍他的肩,“昭君,你注定要肩负起与我们一同帮助无助百姓的责任,天意啊。”
仰殊月原本雇的马车不大,三人坐刚刚好,如今又挤进来一个,狭小的空间瞬间局促起来。仰殊月只得挨着淳预,对门而坐。外面的车架上,除了车夫还并排做了那对夫妇。一车人就这样严重超载着,晃晃悠悠地往城外而去。
展见墨爱说话,王峥君若是受了挑拨嘴也不会停,仰殊月善言语,话却未必烦人。这一路上,他光就挤着一言不发的淳预,听着展见墨与王峥君从一开始的不熟到现在的天南海北无所不谈。
仰殊月估计再过一会儿就能称亲眼目睹他们兄道弟了,只可惜,马车在这时候却停了。
外边传来妇人怯怯的声音,“几位官人,到了……”
众人下了车,左右望了望。这里是一个离敕京不远的村庄,不算清贫,与先前诡异的幻村比起来,这儿的居民生活能用“安居乐业”来形容。
村口的石碑上,上书几个大字——“李家沟”。仰殊月留了个心,这个地名是耳熟的。清明那日他曾听来过,这儿前几天死了个男孩。
村子路窄,不宜马车通过,众人徒步进村,一路自然又引来无数围观。直到他们停在夫妇家的门口,村民们干脆围在外面看热闹,不走了。
“前两个月,傍晚的时候,我和孩子他爹从晚集上收摊回来,儿子往常本该搬张小桌子在院子里写学堂留的作业,可是……小桌和板凳还在,人却找不到了,只留了一个纸风筝……”妻子又呜咽起来,“我们起初以为……他又贪玩,可谁知等到现在,都等不回来了……”妻子靠在丈夫肩膀上掩面哭泣起来。外边的邻里听了也不禁唏嘘。
在两月前失踪,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还是找不到人,大家都猜测,要么被拐子拐走了,要么早已凶多吉少。
王峥君急着赶路,只想快点把事情了结,不耐烦地在屋里乱转,东看看西瞅瞅。淳预道,“孩子失踪前留下的风筝和书包,还请拿与我们看看。”
夫妇将东西拿到几人面前,仰殊月拿起风筝翻转查看,却发现不了什么异样。
展见墨凑到跟前,突然眉头皱起,直言不讳道,“有妖气。”
王峥君与在场的都不知他二人身份,自然也没联想到什么灵异神怪上,纷纷表示不信。
“展兄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可不能宣扬这神怪之说。”王峥君道。
淳预冰唇轻起,“可事实确实如此。”声音不大,但从他嘴里说出的话似乎向来都十分有力道。
那对夫妇簇拥上前,“什么意思……这……是什么妖怪在作怪?怎么可能!就像这位贵人说的,光天化日……”
“怎么不可能,”淳预淡漠道,“几位是不相信神怪之说?可曾听闻五年前仰家灵师除食颜花妖的事?”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淳预继而又道,“史官一字一句真真切切载入史册,花妖的存在,不会有假。这中原大地数百年前本就是人妖共存,如今有妖现世,也不用稀奇和匪夷所思,老祖宗们司空见惯了的事,到了现在却变得格外不是常理了。”
“但……但这位黑衣服的小兄弟们又如何能判断出我儿的东西上占了妖气……?”丈夫小心翼翼地问。
展见墨决定帮仰殊月树个威风,他仰起头傲娇而神采奕奕,对着众人颇有俯视意味道,“那自然是因为,——我就是仰家灵师亲收的大弟子了!而且我师父,仰殊月……就是他本尊!”展见墨豪情万丈地指着仰殊月,气宇轩昂道。
王峥君在一旁默默认同了仰殊月之前对他所说的“人以群分”定律,暗自诽腹,果然都是一个德行。
不过显然展见墨做作的言论与动作对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老百姓起了作用。仰殊月本就确实凭借当年一事名声大噪,大街小巷都在传颂,早就传出了比敕京更远的地方。
围观的人一下子涌上来,热情又兴奋,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真是年少英才啊”,“想不到灵师大人如此年轻俊秀”之类的话,搞的仰殊月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而没了孩子的夫妇却已经哭着跪下来,求贵人一定要想办法帮他们找回孩子。
王峥君烦躁道,“仰殊月,快点儿的。”
仰殊月清了清嗓子,恢复了凝重的面色,认真道,“如果是妖在作祟,那只要知道他们选择下手的对象都有何固定标准。比如有的妖怪喜欢男童,因为男童的元阳纯而浓郁,再比如你们都知道的那个花妖,专门喜欢漂亮姑娘,因为贪婪她们的美色。”
仰殊月又问,“所以你们是否还记得,孩子在失踪前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多么细微的都可以。很有可能妖怪在选择猎物时,在他们身上花了时间做引诱。”
夫妇二人想了想,妻子突然道,“有!我家孩子调皮得狠,一刻不得安宁,连睡觉都是!我们常常半夜起来给他掖被子。可是那几天,他突然睡得十分乖,不仅不踢被子了,睡相还好得出奇!就是那种,仰面,规规矩矩对着房顶,手脚都伸直了,手叠着,隔着被子放在肚子上。脸上有时候还挂着没退去的笑!有点像……”说道后来,那人支支吾吾起来。
王峥君冷不防接话,“像已经入殓的死人,睡得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