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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凡尘 ...


  •   白猫静静地望着树底下的人,那一抹明亮的月色身影在冬日青松与野草间呆立了半晌,微微仰头迎着朝霞叹了口气,才有些落寞地离开。

      它的尾巴不自觉地摇晃起来,毛茸茸的肉爪子微微抬了抬,又放下,似乎想要追上去,但却还是克制住了冲动。

      展见墨摸了摸鼻子,道,“淳预,你可真是矫情啊。”想去就去嘛,平时雷厉风行的,现在怎么反倒忸忸怩怩起来了。

      白猫原本温和的眼神陡然犀利起来,直直射向展见墨。展见墨垂落的黑袍随风扬了扬,身子被这犹如凶神恶煞的眼神震慑得颤了颤,终于识趣地闭了嘴。

      白猫站了起来,抖了抖毛。

      “放在敕京城各个边角的寻香已经燃尽了,可这么多天都毫无动静,看来暂时不会有什么东西上钩。”展见墨清了清嗓子,说起正事。

      淳预眺望着远方,眯了眯眼。花妖一事闹大,从仰殊月进花府调查起就已经被人暗中留意,现在自然不会再有什么不自量力的跑出来现身犯险。

      展见墨点点头,“也是。”忽而又道,“那现在咱们可以回去了吧?你这小恩人的忙也帮了,妖也除了,你在外边这么久,那边指不定又趁机闹腾出了什么名堂呢。抓紧时间,我带你去灵池修养,早日恢复人身,你这样子我看着实在别扭得紧。”

      淳预静默片刻,点了点头。

      仰殊月折腾了一宿,却还得托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带着自己随行的这些侍卫去御前复命。

      那一袋子花妖留下来的人脸等到了现在已经腐化了大半,又臭又恶心。仰殊月让人放到大殿上,扔在文武百官面前以作证明,众人一望,纷纷嫌弃地皱起眉头,捂住了鼻子。

      皇帝连忙摆了摆手,对着宫人下令道,“快把这脏东西扔下去烧干净了。”

      仰殊月道,“陛下,这花妖已经除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阿月心里也明白了。”

      “说来听听。”皇帝道。

      仰殊月跳过了池问琅与许圆玉的这段前尘旧事,讲起了花妖重生后的种种。

      花妖丑陋,最恨别人嘲笑它的面貌。它长在频频出人命的危海边,被亡魂与前来祭拜的香火供养起来,久而久之有了修为,也动了恻隐之心。它吸食美人的气,搜刮美人的皮,占为己有,期间数百年,历经种种,害人无数。直到一年前,它栖居的花朵被兰娘采摘下来,磨粉成妆。

      兰娘本就是个面目娟秀的女子,有种娴静的美。花妖对这到了嘴边的猎物岂能轻易放过。只不过还不等它动手,兰娘就被负心人伤了心,跳崖自尽了。花妖吸食了她残存的亡魂与怨气,扒了她的脸皮。

      却不想兰娘怨念过重,一时间控制不住,花妖自己反被上身,收了牵制。兰娘的怨气拨开尸体的肚子,想找自己的孩子,却只看见一个了无生气的死胎。

      此后,花妖借着淡抹铺子的生意,阴差阳错入了花府。花府美姬众多,显然又是块肥肉。那些美人一个个都接连不断地惨遭毒手。却又因为兰娘怨气未退,假孕几月。兰娘始终在不死心地找孩子,她早就忘了明明是自己当初想不开要寻的短见。可怜了那些女子,死后毁容又被剖腹。

      讲到这里,听着的众人纷纷唏嘘不已。只能叹个人有个人的命数。

      大殿上的气氛一时间有些难以言喻。所有人一边替兰娘与被害的女子们叹息,一边惊心。

      几十年的太平,却没想到,妖物还是现世了。那些仰家人当年降妖除魔的风采,不再只停留在书中,这回,是真真切切地叫人目睹。

      皇帝道,“仰殊月,此番你立了功,朕应该如何赏你?你说说看。”

      仰殊月一愣,有些受宠若惊,“陛下,这本来就是灵师的分内事,何谈功劳这一说?阿月不敢居功。”

      皇帝满意地笑了笑,反倒招来了自己的贴身太监,传话拟旨,赏赐仰家白银千两,赐仰殊月“人间仙神”的匾额一块。

      人间仙神……

      仰殊月咽了口唾沫。终于……终于灵师有抬头之日了!

      这几日,他不是在外奔波,就是在皇宫里住着,不着家好几日,老爷子原本气得胡子直吹吹,现在孙子一回来,还带回来了千两白银与御赐匾额,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仰殊月得意洋洋地现在仰柏净面前,看着自己爷爷目瞪口呆的模样,更是满脸的春风得意。

      “怎么样?爷爷你看,你老说我火候不够,老说我不行,这不,阿月证明给你看啦。咱们仰家威风了!”

      老爷子不说话,仰殊月以为是高兴傻了,一时反应不过来。却想不到,等老爷子回过神来,却从家奴手中抢过扫帚,直接冲着仰殊月招呼。

      仰殊月惊得连连后退,满屋子乱跑,老爷子喘着气在后头追,一边追一边嚷,“你小子好本事啊!一出手直接落马一个朝廷要员!还跑皇宫里去?了不得啊!”

      仰殊月不停闪躲,心里却莫名其妙极了,“爷爷你别打我!为什么呀!阿月要重振灵师,爷爷不是支持的吗!”

      老爷子脚步迟缓下来,终于扶着墙不停地喘气咳嗽起来。

      重振灵师……老爷子脑门的汗珠滚落,“我说了你火候不够就是不够!世道艰险,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可是灵师就应该把害人的妖物除干净的不是吗!”仰殊月越来越不解爷爷今天的反应,也不想同他辨理,他只知道爷爷年纪大了,脑袋也不如从前。做什么事又瞻前顾后太多,畏首畏尾,不敢伸开手脚。

      老爷子把笤帚往旁边一扔,没好气道,“回去换衣服,吃饭了!”说完便转过身,佝偻着身子生闷气似的走了。

      仰殊月抱着匾额回到了自己屋子里,将抹布沾了水拧干,把那“人间仙神”四字擦了又擦。这是块乌木金牌匾,上书四个大字金光灿灿,耀眼夺目。

      皇帝亲笔题字,何等荣耀。

      仰殊月对着四周望了望,总觉得找不到一个能挂起来的好地方,他想挂在府门口,却怕被歹人觊觎,挂在里面,人家又看不到。思前想后,盘算再三,还是放在了奉灵室。那里陈列着仰家祖祖辈辈留下来的法器宝贝,独他这一份皇家钦赐的赞誉。

      黄昏渐渐,天边偶有野雁鸣叫着低飞而过,仰家的家仆阿全终于将落不尽的枯叶扫光。他正叉着腰喘气,就见自家小少爷手里抱着一堆东西,眉目间有些伤感地走过来。

      “公子,”阿全叫道,“您要把这些东西搁哪?”

      仰殊月语气淡淡道,“先前白公子用的,我想收起来放好,反正它也不在了,摆在外边也是积灰。”

      阿全往他手里望去,只见仰殊月臂弯里抱着软垫、小银盆、薄薄的毯子等等,皆是先前公子屋里的白猫所用,面面俱到,无微不至,吃住条件比他们当下人的还要好。

      阿全道,“公子喜欢猫,明日小的去集市上再抱一只回来吧。”

      仰殊月摇摇头,“还是不要了。要是再养一只还是跑了,我又得伤心一回。”说完,便抱着一怀抱的东西往自己院子里的小屋走去。

      阿全望着仰殊月的身影轻叹,自己要是那猫,有这样主子和日子,还跑什么呀。果然畜牲就是畜牲,没有人情味的。

      仰殊月有一小段日子不去学堂,如今给皇宫除完了妖,再回定世学府,光景大改。

      妖怪现世,被灵师除退的消息已经传遍敕京城甚至更远,越传越光怪陆离神乎其神。他前脚刚踏进书院,就有一堆人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

      “阿月,我昨天听说书的讲,那花妖其实早就在敕京里晃荡很久了,是吗?怪可怕的。”

      “我听丫鬟说,那妖怪分明就是个被红颜伤了心的男人变的,这是不是真的呀?”

      “你是挖遍了乱葬岗才终于找到了兰娘的尸首吧?太厉害了!我就没那个胆。”

      仰殊月被围在中间,进退两难,他真不知该如何回答同窗们这些不着边际的话。终是宋吟风“救驾来迟”,把他从人堆里拉了出来。

      “我说阿月,行啊!有两把刷子,我以后得对你刮目相看了!”宋吟风搭着他的肩,毫不吝啬赞意地说道。

      仰殊月嘿嘿笑了两声,“那可不,现在你们总算相信了吧,这世上还是有妖魔鬼怪的,我们灵师还是非常有用武之地的。”

      “哎哎哎,嘘……”宋吟风突然对着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冲着他往后边指了指,仰殊月顺着指向望过去,只见后边一片空荡荡的座位上,花中霖正一声不吭地捧着书,神情专注,与世隔绝般静读。

      仰殊月心里咯噔一声。因为花妖的祸事,花夋山私养姬妾也已经被传得满城风雨。好博眼球者更是不惜夸大事实,编造了许多令人瞠目结舌的话语散布民间。

      仰殊月自知这不是他的错,心里却也跟着难受自责,最终还是站起来,走到花中霖身边。

      “中霖。”他轻轻叫道。

      花中霖依旧穿着红袍小衫,端正大方,听见仰殊月叫他,就轻轻合上书,面目谦恭温和地望着他,与往常并无不同。

      “阿月,你来啦。”花中霖对他道。

      仰殊月抱歉道,“你父亲的事,我……”

      “没什么的,”花中霖苦笑一下,打断他,“本来就是我爹的错,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一天也是早晚的事。也好,正巧让父亲长个记性,为官清正爱民不存欺瞒才是正道,侥幸真是万不可有。”

      仰殊月心里依旧烦闷,“我把你当朋友,自然不想见到你不好。若有势利小人对着你落井下石,我必定不会放过他!”

      花中霖一笑,“多谢。”

      “啊,还有……”仰殊月拿出一个木盒子,对着花中霖道,“那花妖元气散尽后,留下了一堆脸皮,都是近几年它从所害之人脸上扒下来的。那晚你说兰娘那脸上有你母亲的影子……我便找了找,真的找到了……只是,没了那怪物的供养,肌肤变回了原来在地下的溃烂……你……要不要收着?”

      花中霖抿着唇,沉默地望着仰殊月手中的木盒,最终还是接过了。

      他的母亲当年是敕京城里有名的美人,不少画师争相为她画过肖像,流传民间的也有不少。想必那花妖也是早就垂涎三尺的,否则人都死了那么久了,还是没放过人家。

      仰殊月望着花中霖有些颤抖的手,微不可寻地默叹了一声。

      学府气氛似乎一如往常,除了仰殊月一时间成了风云人物外,温先生讲课时,照旧有人打瞌睡,有人暗中传纸条玩;遇到下雨天无法出去踢蹴鞠,依旧是满屋子怨声载道;王峥君也还是会和仰殊月互相招惹对着干。

      今年冬天的初雪来得晚,却大得很。老一辈说这叫做瑞雪兆丰年。

      临近过年,大雪一连下了三天,各家各户门口挂着的大红灯笼衬着皑皑白雪,年味浓郁。本来在除夕之前应去庙里上香,但道路上积雪太厚,实在难以行走,许多人家便求道士请了各种各样平安吉祥的符。

      再过几日定世学府就要停课,学堂里的气氛比以往更加活跃。宋吟风坐在仰殊月身边,神秘兮兮地将怀里的一个小锦囊掏出来。

      “阿月,给你看个东西。”他道。

      仰殊月望着他从锦囊里倒出几张红符,红符上书写了两排字:桃花开姻缘来,三日内将此符转赠身边亲友五人,来年盼得意中人!

      “阿月,喏,给你一张,再给你五张,你也能转赠他人。”宋吟风递给他一张红符道。

      仰殊月摆手,“不用,我不信这个。”

      宋吟风道,“别嘛。发五个就能追到意中人,不试白不试。”

      仰殊月道,“可我也没有意中人啊。吟风,难不成……你有?谁呀?”

      宋吟风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舌头打结似的道,“不……不是不是,我怎么可能有意中人嘛。我也是图个新鲜,随便玩玩,玩玩罢了……”说着,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往夏念陶那里瞥去。

      “哦?”仰殊月扬眉,随着宋吟风不经意间的目光望向夏念陶。那边窗前坐着的几个千金小姐正在有说有笑的聊着天,夏念陶在其中明眸善睐,听到朋友们口中所说的稀奇好玩的事,不禁掩嘴轻笑。

      仰殊月计从心起,冲着那边的姑娘们大喊,“夏夏!你来!”

      宋吟风一颤,就站在一边愣愣地望着夏念陶笑吟吟地走过来。

      仰殊月拿起一张红符,对着夏念陶道,“这个你拿着,求姻缘的。吟风他说这东西很灵呢!他也在为自己求,要不你也试试?”

      夏念陶接过红符,望了望,噗嗤一声笑出来,冲着宋吟风道,“吟风,你怎么也传这个?求平安庇佑的图个吉利也就罢了,这个呀,必定是没用哒!莫不是……思春心切了?”

      仰殊月撑着下巴在一边看着宋吟风的脸更红一层,宋吟风则开始狡辩,“没没没!怎么可能!我还能思谁的春!”

      仰殊月却道,“夏夏,若说姻缘,你喜不喜欢吟风这样的?”

      宋吟风急得要跳起来,一边恨自己捂不住仰殊月的嘴,一边又害怕又紧张地等着夏念陶怎么说。

      夏念陶闻言,认真地望着宋吟风,“吟风嘛……”

      宋吟风只觉得自己心脏都快要停了,夏念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笑着道,“当然喜欢呀!吟风这么好,将来还不知道是谁这么有福气呢!”

      “嘭!”宋吟风听见自己的心脏放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烟花。他干脆愣在原地,欣喜地忘记了反应。

      仰殊月仿佛若有所思似的点点头,“我想也是。”说着,他冲着呆若木鸡的宋吟风狠狠地挤眉弄眼了一把。

      夏念陶却接着又道,“阿月你也是啦。我觉得你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肩上扛得起责任,不管是谁,都值得女子托付终身呢!”她言语大方坦荡,真诚无比,丝毫没有忸怩造作之感。

      正因如此,宋吟风原本怒放的心花,听完这句又一下子又萎了七分,但却是个圆场的台阶,他哈哈道,“那是自然!……”

      外边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再度悠悠飘落,仰殊月对着二人嘀咕,“说起来,我前阵子还碰到一个算命的,说我啊,命中缺红颜……”

      怎么可能嘛。仰殊月往四周瞧了瞧,现在他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光每天围着他问这问那的姑娘就有好多了,总不至于将来连媳妇都娶不到吧。

      宋吟风在一旁道,“无稽之谈罢了,难不成你命里的是良人还能是个男人?”

      夏念陶惊奇道,“哇,那不是断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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