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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晚凉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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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迷蒙混沌之后,视线慢慢清晰明了。这时候大约是二更天,夜色无边,月辉像醉酒的娇美贵人,慵懒又肆意地躺在黑暗的怀抱里,让人身在其中,也被这氛围调教得甘愿堕落。
仰殊月脑袋还未曾十分清醒,只觉得奇怪,自己不是在墓里头吗,什么时候到外边来了,竟还能看见月光了。
他抬头打量四周,才发现自身是处在了一条僻静的小街道里。每家每户都关了门窗,似乎所有人都在梦乡之中,除了左手边的一扇木门只是轻掩着,仿佛主人在刻意等待着谁。
仰殊月鬼使神差地迈步向那木门走去,伸手轻轻一推,又滞住了。
这不是自己的手啊。这双手比他的要宽大有力许多,上边还有着许多薄茧,新旧不一的疤痕无数,怎么看都是饱经了风霜,被岁月摧残过。
他正犹豫要不要走进木门后的院子里时,屋里已经传来了一个不耐烦的年轻女声,“站着干什么,怎么还不进来?”
四下无人,必定是在对他讲话了。仰殊月闻言,又被好奇心驱使,便干脆依言走了进去。
这是一户普通人家,院子不大,墙角边的坛子里稍许种了些蔬菜花果,角落中堆了些耕作的用具,上面还沾着斑驳的黄土。
屋里微弱的烛火透过窗纸照出来,一个窈窕的身影映在上面,随后烛火被人拿起,屋门打开,走出一位秀美的女子。
“仙人,我们可是说好的,我命都堵上了,你可千万不要失手。”女子凝眉,认真地对他道。
仰殊月猜想现在大概是在什么幻境里,想必自身容貌都已经变了个样,自己成了这女子的夜访者。眼下摸不清状况,便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嗯……”他含糊地回答,发现自己的声音倒是中正有力。仰殊月现在只想找一面镜子,看看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
“你这儿……有镜子吗?”
女子皱眉,疑惑道,“你要镜子做什么?要换容颜的又不是你。仙人,还是快些办正事吧。”
“呃……”仰殊月顿了顿,“你觉得,咱们在哪儿办比较好?”他拐弯抹角地问。
女子脾气不小,一手叉腰,好气又好笑的样子,道,“您这是怎么了?可别关键时刻掉链子!不是你跟我说的吗,今晚花妖也许会找上门,我当诱饵,你趁机拿下它,您现在不用布阵法吗?”
仰殊月一愣,好歹套出了自己是来干嘛的,虽然脑中的疑问还是颇多,但仍就着这姑娘的话着手去做了。
自己这身子背后还有一个行囊,里面装了应有尽有的法器和宝物。仰殊月皱了皱眉,这人的装备怎么比自己还要齐全,此人到底什么来头?莫不是同行?
“嗨……我刚才这么问,还不是觉得一会儿要是收妖打斗起来,糟蹋了你这屋子嘛。”他道。
女子轻哼一声,“何妨,事成之后你以为我还会盘缩这在丁点儿大的破茅屋里么?抚远将军府里头那么多院子,到时候我还怕挑不过来呢。”
仰殊月眉梢一颤,抚远将军?那不是前朝赫赫有名的武将吗?合着自己不仅在虚境里,还穿越了?
仰殊月手中一边布阵,脑中一边斟酌语句,道,“为何就一定要进将军府?”
“不然我进哪儿?你让我腹中孩儿管谁叫爹?若不是我还有几番姿色,能有机会怀上他的种?只是……哼……”女子说着,突然丧了脸,“那个喜新厌旧的东西果真如同外界传闻那样,玩过就忘!”
仰殊月若有所思,抚远将军池问琅,这个人可是名留史册,让后人津津乐道之处无数。此人由于料太多,各路野史一个都没放过他,对他的私生活长篇大论,应有尽有。仰殊月“博览群书”,这种有趣的历史名人,自然也有所了解。
池问琅除了战场上威名赫赫,在帝都的花街柳巷里,风流传闻加在一起,也是能编成一本厚厚的册子了。
京中人人心知肚明这是个情场浪手,夜夜流连不同的娇花,且只要貌美,管你是什么人,管你是否有所婚配,只要看得上,就能得手。
但真正让人私底下指指点点的,是他不管怀中女子是谁,统一的玩过就忘,腻了就扔,绝不动真情。有想飞上枝头者甚至怀了他的骨肉,也不见得他能抬进门给名分。
前朝的末代皇帝窝囊,还要仰仗他保家卫国,这种事也就放着不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都没办法。
只是这池问琅能有如今这种心性也是事出有因。他自幼喜欢一个女子,爱之入骨。弱冠后就与她结为连理,据说夫妇二人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只是好景不长,原配夫人没几年就病死了。当初用情有多深,这一下就被伤得有多痛。此后的抚远将军,就如同变了个人,才慢慢成了现在这番模样。
如今的将军府里,没有主母,他带进来的女子举不胜数,却没有一个能拿下主位的。百姓们茶余饭后兴叹他□□之余,也曾有叹息一句情伤难愈。
仰殊月又不禁奇怪,既然池问琅这么油盐不进,那岂不是换了什么美女都没用吗?眼前这姑娘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还不等他琢磨出什么,女子自己先自己招了:“等我从花妖那里剥下将军夫人的脸,我不信将军还能无动于衷!”
仰殊月沉默着停下手中动作,转过身,问,“你叫……许圆玉,是吗?”
女子点头,“是啊。”
那就不错了。池问琅风流了几年,一个与先夫人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骤然出现,小小的一个转折点,现在看似无关痛痒,日后却扭转了乾坤。
先夫人叫许缘遇,她叫许圆玉。摆到池问琅面前,此女就成了天赐的礼物。
只是日后二人的结局,都极其不美好罢了。
仰殊月想到书上记载的许圆玉之死,不免对面前的女子生出几分同情来。悯从中起,对她在一旁的指手画脚也言听计从起来。毕竟,是个将死之人。
仰殊月总感觉自己这次莫名其妙的幻境能带他看见当年世人都不知道的来龙去脉。自己现在的身份,史书上无迹可寻,或者说是根本没人知道的存在。就好像在此之前,他也不知道原来许圆玉不是天生长得像池问琅的先夫人,而是从别人那里得到了那张脸孔,而且还是从花妖那里剥下来的。
心中追求真相的使命感油然而生。仰殊月抖擞了精神,三下五除二地画完了阵法。
两百年前的花妖必定修为尚浅。能抓住不是什么难事。再加上身边的宝贝齐全,光自己没见过的就有多种。想到背后那袋宝贝,仰殊月神色却默默地黯了黯。
“成了。你进屋,像往常一样熄灯休息便好。”仰殊月对许圆玉道。
许圆玉点点头,到底是要直面妖怪,不可能不紧张。她攥紧了粗布衣摆,咬了咬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毅然决然地推门进屋。不一会儿,屋里的灯火灭了,一切归于宁静。
仰殊月深吸一口气,闪身走进黑暗中。
明月不知何时变得有些腥红,一阵凉风拂过,原本安静的小院里莫名地响起了“滴答”声。随后一阵腥臭伴随着怪声扑面而来。“支吖”一声,屋门被轻轻推开。
仰殊月捂住口鼻,臭成这样,可这不就是那花妖的味道么!他手探进行囊,摸出夜明珠往上方空中一抛,夜明珠悬在半空,顿时院子里亮堂起来,视线清晰。往前望去,是那个熟悉的黑色臭水人形!它在此年间灵力太浅,连最基本的保持身形都做不到,那“滴答”声正是身子上的臭水不断滴落在地的声音。
霎那间,仰殊月抽出匕首划破手指,将血液抹在刀刃上,扬手便冲着那花妖的后背狠狠扎去。花妖被灼伤,一边凄厉地尖着一边疯狂挣扎,最终散了人形,化成一摊腐臭的水,铺在院子里。
许圆玉躲在屋里好一会儿,确认外边安全了才提着裙摆跑出来。一出门就捂住口鼻皱着眉,“这也太臭了!”
仰殊月道,“这东西就是靠那些死人皮肉活到现在的,能不臭吗。”
“仙人,那它搜集来的那些脸呢?”许圆玉忍住臭味,迫不及待地问。
仰殊月从行囊掏了半天,掏出一袋蚀粉来,眼睛不由得一亮。有了这玩意就方便多了。他将蚀粉洒在那妖物所化的污水上,不一会儿,污水翻滚着冒泡,接着便渐渐蒸发消散,随后便露出了一堆脸皮来。
一张张脸叠在一起,有的皱着,有的平摊着。有的眼睛睁着,有的嘴角微笑着,空洞可怖。
夜明珠的光泽冰凉,让眼前的场景变得无比骇人。许圆玉被眼前一幕呆住,愣在原地,好半天才颤抖着挪动脚步,走到那些脸皮面前,缓缓伸出手,无声地挑拣。
仰殊月现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不发一语。尽管他内心看着这一幕十分不自在,却又不敢前去制止。遵从历史进程,才能看到后来发生的事。
“找……找到了!”突然,许圆玉又害怕又激动地喊了一声。仰殊月低头往她手中看去,她手里捧着的,是一张有着温婉眉目的脸。史书有记载,许夫人眉心偏左有一美人痣。果不其然,那脸蛋上相印的位置,正有一颗。
“哈哈哈哈……找到了!终于找到了!仙人,帮帮我!帮我把这脸换上吧!”许圆玉睁大了眼睛,兴奋得顾不上站起来,直接爬似的来到仰殊月脚下,抱着他的小腿道。
仰殊月老实交代,“我不会。”
许圆玉骤然间面色一变,“你不会?你怎么可能不会!?”
仰殊月道,“我所掌握的本事,都只能用来对付妖,凡事牵扯到人的,有违人伦,我不能做,不能涉及,也不会。”这是祖上留下来的规矩。
许圆玉急了,站起来道,“你怎么出尔反尔呢!你不是许诺我了吗,会帮我变成许夫人的模样的!仰荟卫你这个骗子!”
仰殊月倏地抬头,“你叫我什么?”
“呵,怎么了?我看你是听惯了我喊你仙人,现在还真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本事大了?若不是我把你带下山,你早就死在林子里,被虎豹豺狼生吞了!”许圆玉愤愤道。
仰殊月呆住,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女子。许圆玉上前一步,“快啊!动手,帮我把这脸皮贴上去!我没有时间再耽搁了!”
仰殊月有些不知所措,除了对付妖怪,这种事他是真的不会呀!
正当二人僵持之时,忽的院子里刮起一阵清风,几缕让人无法言喻的暗香飘来,像是带着薄荷叶的清凉,又掺杂了百花的幽香。
仰殊月眼前的景象慢慢模糊,隔了一阵风,明明近在眼前,却又看不清晰。许圆玉愤怒急躁的表情也随之消失不见。自己周身被清风包围,身子离地,失去重心。
“遵从历史,不违旧事。你当给她换脸才对。”仰殊月还分不清状况,耳边就传来了一个低沉又温和的男声。
他感受到自己似乎在极速地往哪儿转移,身子动弹不得,也看不清清风外的景象,只能感觉有人正在他背后,与他靠得极近。
没一会儿功夫,终于双脚落地,清风散去。他来到了野外的一座山之巅。抬手仿佛可摘星辰,低头可见远处帝都静美壮丽的夜景。
“你若是不会换脸,我可以帮你。”身后再度传来那个声音。
仰殊月立刻回头去寻那嗓音的主人。只见身后夜色中一袭飘扬白衣,那人墨发束起一半,被一个银冠扣在后脑上方,剩余三千青丝垂下,随晚风轻轻舞动。
眉峰微扬,一双墨绿色的瞳孔照映出自己有些看呆了的模样。鼻梁秀挺,月光笼罩,在面颊上留下一道阴影,冰唇微抿,唇角留着似有似无的弧度。这本该是一张冷峻的面庞,有着让人望而生畏的英俊和威严,可在仰殊月看来,却透着一股熟悉与久违的亲切温柔。
“你是谁?”仰殊月问。此人能带他轻而易举地转移方位,知道提醒他遵史,绝非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