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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晚凉3 ...


  •   花夋山从大殿门口一步步走进来,背着光,直到走到皇帝近前,仰殊月才看清他的脸色。

      满面的沧桑与无奈。

      昨日八角亭中的惊悚一幕早已被传了出去,来不及压制就已经人尽皆知。仰家的小公子还被皇后留宿宫中,此刻外边都是伸长了脖子等着后续结果的百官臣民们。

      这么些日子,花中霖必定已经清醒,听闻了此事与自己父亲言明,花夋山只得主动请罪,望着至少能争取个坦白从宽。

      仰殊月无声地站在一边,花夋山掀袍下跪,取下官帽,手心交叠贴地,将额头垫在上面,向众人露出自己一夜间白了的鬓发。

      “微臣欺瞒了朝廷,自知罪该万死,特来向陛下请罪。”

      皇帝望着眼前跟随自己多年的老臣五体投地在脚下,身形越看越发佝偻,不免微微皱眉,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纯金的龙椅扶手。

      要说官员在家里养些美人妾室,倒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大事,只不过有违朝廷脸面,做这些事虽然不用刻意隐瞒,但从不张扬,一不闹出事,二不违人伦,实在不必浪费精力小题大做。但花夋山却是个例外。正室夫人去世已有两年,这两年在外人看来他对政务兢兢业业,自己家里更是一水清的无花无柳。

      有意要给人不近女色的清廉之风,背地里却依旧深宅藏娇,岂不是连着皇帝将天下人都一起骗进去了?

      皇帝开口道,“花爱卿,若朕没记错,花家几代都高中金榜,为朝廷效力多年。自朕登基以来你虽无大功,却也能将事情都办得稳当妥帖,几位皇子有你授教课业,朕本放心。”

      花夋山心中微微一动,匍匐得更低,“多谢陛下赏识。”

      皇帝突然将手在桌上重重一拍,“难为朕赏识你!身为皇子之师,如今变得品行虚伪,如何再教他们做一个正人君子!”

      仰殊月在一旁听着,心中也默默叹气,花家的如日中天,怕是要停一停了……

      皇帝接着怒道,“你今日这官帽倒是摘得自觉!也罢,来人,拟旨。花夋山品德不端,欺瞒朝廷,斥降为右员外。”

      原本顺风顺水的仕途,却一下子被大降品级,怎么看这都是在仕途栽跟头了。花夋山却叹了口气,好歹没被调离敕京,机会以后总会有的。

      皇帝又冲着仰殊月招了招手,“阿月,此事朕交给了你,你就好好去做,无人会拦。”

      仰殊月点了点头,皇帝故意将这话说给花夋山听,也是为了他能顺利调察与之相关的事。

      “阿月必定尽力而为。”

      陈贵妃原本崭新的陵寝不多久就被几大队劳工重新挖开,仰殊月将跟随而来的人都留在外边,只带了一个拎着铁撬的小太监跟着自己进了墓室。

      不愧为皇帝宠妃的沉眠之所,就连墓道上的壁画都精致无比。壁画上画了陈贵妃的生平,只不过大多数也都是她在宫中的样子。有的是她长袖善舞的宴会景象,有的是她册封贵妃的盛况。

      就算是死死的壁画,画上美人的仙姿也让她活了一般楚楚动人。仰殊月盯着其中一副画小小研究了一会儿,拍手道,“怪不得那舞美人这么快就得到了皇帝盛宠呢,她们俩风格也太相像了吧!”都爱颜色亮丽的石榴裙,都擅舞。看来老皇帝就好这一口。

      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提了提手中的铁撬,默默地尬笑一下,心中的惆怅如同文人墨客悲秋般此起彼伏。为了马上混到那老东西身边,他当时可是跟着淳预做了大量功课的!

      过了主墓道,就是主墓室。墓室正中央,一口庞大精致的楠木棺材静躺着。棺身上雕龙画凤,棺木周围陈列的玉器宝玩也数不胜数。

      啧,死了都那么气派。仰殊月感叹。

      切,都死了还浪费这么些宝贝。再度伪装的展见墨嗤之以鼻。

      “这位……公公,如何称呼?”仰殊月问。

      展见墨立刻隐藏心中所思,脸上不留痕迹地爬上献媚的笑,尖着嗓子道,“小的姓展,贱名不值一提,仰公子随口叫唤吩咐就好~”

      “哦……展公公,还得劳烦您撬开这口棺材。”仰殊月道。心中奇怪,这公公声音怎么有些熟悉。

      “哎,好嘞!”展见墨抄起手中家伙就往楠木棺走去,撬这厚重的棺盖本是费力气的一件事,展见墨趁仰殊月在一旁打量陪葬品的时候,暗暗施了灵力,轻轻一推,棺盖便开了。完全无视先前淳预叮嘱的“不要偷懒”。

      “仰公子,成咯。”展见墨稍稍撸了撸衣袖,叉着腰说道。

      仰殊月回头,惊奇道,“这么快,展公公好厉害。”顿了顿,又看了看展见墨长长的衣袖之下似乎缠了绷带,问,“公公之前是手受了伤吗?我方才没发现,干这粗活没事吧?公公若早说,阿月也就不麻烦你了。”

      展见墨下意识缩了缩手,挠了挠脸颊,“无妨,无妨无妨。”

      仰殊月走近棺旁,先没往里看,倒是发觉原本钉住棺盖的钉口平整光滑,心道这展公公还真是厉害,撬棺材也能撬得这么不留痕迹。

      他又深吸一口气,对背后的展见墨道,“公公您还是别跟着我一同往里看了,我怕你吓着……”言罢,便自己探出脑袋。

      展见墨退后一步,靠在墓室的墙壁上,看着眼前的少年踮起脚尖,正努力地往里望去。

      才十五六岁,这小公子应该还能长,最好将来能赶上淳预,这天下也只有灵师能灭他威风。他摸着下巴想。

      仰殊月用力将棺盖又推开一些,霎时一股恶臭大肆窜出,把人熏得够呛。展见墨受不了,直接躲墓道里去了。仰殊月捂住鼻子,皱着眉头就盯着贵妃的脸看,瞳孔骤然一缩。

      眉间的粉梅,已被剜去,连皮带肉,黑色臭水之下,可见额头白骨。

      仰殊月松了口气,看来这花妖还未来得及对眼鼻下手。他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掏出器件与自己配置的药水,在棺木周围开始成圈成圈的泼洒。

      展见墨听着动静,忍着恶臭往里看去,仰殊月正忙着摆弄他那些宝贝。展见墨扬眉,花妖修为不浅,这么弄他一个人能摆平嘛。

      没一会儿,二人终于再也受不了臭味,逃似的跑了出来。

      等在外边的人立刻迎了上来,关切地问进展。仰殊月喘着气,道,“等。”他回过头想找展公公再说几句话时,却已经不见那人的踪影了。

      贵妃墓被皇帝派来的士兵们团团守住,但想要吸引了那妖怪过来,万不能阳气过旺。仰殊月让众人撤退到了妃陵之外,相隔甚远。他自己则守墓室外的树按你里,灭了烛火,被枝叶与月光包围。

      陈贵妃长眠的棺木里放了许多香气扑鼻的鲜嫩花瓣,捣碎成汁的花瓣们混着浮水一同涂在贵妃的面颊上,只盼着花妖能闻香而来。

      仰殊月抱着自己的膝盖,将脑袋搁在上边,无聊地拔着地上的草,这回守株待兔不比从前,事关重大,他倒也不敢犯困。

      明月缓缓扯过朦胧的云纱,当做遮羞布一样盖住自己的光华,落在地上的银辉慢慢消失不见,仰殊月把手伸进布袋里,刚要掏出一颗夜明珠,就听到了奇怪而又熟悉的声响。

      “踏……踏……”有谁正一步一步踏在草地上缓缓前行。仰殊月咽了口唾沫,这场景似曾相识,他慢慢收回手,轻轻拨开眼前的叶片,透过枝桠向贵妃墓望去。正好捕捉到一道如风般的黑影迅速钻进墓室石门的缝隙。

      真的来了!

      仰殊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背上布包,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去,蹲在墓穴洞口,伸长耳朵,静静听着里边的动静。

      “啊——!!!”突然一声凄厉又阴寒的惨叫穿透云霄,听得人汗毛立起。这么大的动静,愣是没能惊动远远守着的士兵们。仰殊月暗叫一声糟糕,这回同那晚在花府后宅一样,鬼魅之声常人无法闻见。

      猜到那妖物必定碰到了不能碰的,趁着它受伤来不及反应,仰殊月片刻都不犹豫,直接奋力推开石室的门,直直往里冲,丝毫没有发现身后有一黑一白两道影子跟随他一起闪身而入。

      “真是嫌命长啊,就这样往里闯。”展见墨对着淳预低声吐槽道。

      仰殊月一路冲进主墓室,只见原本铺洒在棺木内的花瓣们已经七零八落地掉到地上,周围洒上的浮水变得浑浊恶臭,正咕咚咕咚地冒泡颤抖。仰殊月在墓室门口,望着那些黑色臭水在地上震动,而后又迅速向中间聚拢,汇成完整的一摊。

      那一大摊污水开始慢慢发出呜咽声,仿佛一个久居深闺的怨妇在断断续续的抽泣。

      平摊在地面上的污水随着诡异的怪声开始向上涌,凭空塑成一个人形。仰殊月眉头一蹙,迅速伸手从布包里重新取出浮水,扬手就往那刚成的人形身上洒去。

      人形立刻用手护住自己深埋的脸面,浮水钻入,与黑水手臂融为一体,疼得那怪物尖叫连连。随后发出一声仰天长啸,仰殊月终于看清了那怪物的脸。

      它浑身都是臭水组成,唯有一张脸实实在在贴在上面。那是一张被烈火烧焦得溃烂不堪的脸,坑坑洼洼,黑焦中带着丝丝血肉的腥红。只能从面部依稀的起伏中辨别出鼻子与嘴唇。而那一双赤红得没有瞳孔的眼睛,正带着怨毒死死地盯着自己。

      仰殊月不由自主地退后一步,伸在布包中握着匕首的手慢慢松开,他原本想再度自取血液。

      而那妖物却也只是盯着他,一动不动,眼眶里的赤红慢慢淡了下来。

      “啊……啊……”怪物微微张开嘴,沙哑的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喊声。

      “淳预,他们怎么不动了?”贴在墓道顶端的展见墨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问道。

      淳预陪着他倒挂在一边,绿眸微闪。这妖怪认得仰殊月。或者说,认得仰殊月的阳气。

      “啊……啊……”妖物捧着自己的脸颊,上前走了几步。

      仰殊月咽了口唾沫,“你……别过来!”他又拿出匕首,在空中晃了晃,“否则,灵师血伺候!”

      妖物像是怕极了他说的话,果真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它却又像是不甘心,手在自己不堪入目的脸上抓了几下,眉尖上扬。

      仰殊月凝眸,它似乎在对他传递什么。

      “我的脸……我的脸呢……”

      仰殊月猛地一惊,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骗子……骗子……!!!”骤然间那虚无缥缈的声音高涨数倍。妖物瞬间发狂,臭水组成的身子即刻间分裂成无数个乌黑的水珠,悬空着,又似利箭,一同向仰殊月并发。

      “喂喂喂!!!”仰殊月吓得一个跟头往后翻,翻出墓室,闪到墙角,数十颗水珠子砸在石门上,砸出密密麻麻的窟窿。

      来不及喘一口气,第二波紧跟而来。这回笔直的墓道里没有了折角处,避无可避。仰殊月哀叹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又胡乱地将几片芝草叶向前掷去,却刚好能抵消几颗。被芝草净涤过后的水珠,立刻没了浑浊乌黑,成了一滴透明的水,落在地上。

      可夺命的水珠如此之多,哪来得及让他一个个看准了扔。仰殊月心里念叨“要死要死”,紧闭了眼睛,等着自己的身子被砸出千疮百孔来。

      可闭眼静等许久,毫无动静。自己好像……啥事都没有?

      他慢慢睁开眼睛,只见那无数水珠停在了自己面前,仿佛被细线悬在半空,一动不动。

      仰殊月掏出一片芝草叶,小心翼翼地往上面碰一下,那被定住的水珠立刻化为一滴清露,落在地上。

      嚯……真是好险。

      仰殊月拍拍胸脯,舒出一口气。怎么回事,这都能大难不死,看来自己必有后福。

      他干脆负手,在悬满了夺命水珠的墓道里小心地穿梭,走近贵妃身边,那动人的脸并未被殃及,只是留下了黑色的臭水,想必是妖物刚要动手就被伤到才留下的。

      突然他脚底一软,缓缓踱着的脚步一顿,低头望去,发现自己一不留神,踩上了一张焦黑带血的脸。那脸上的赤红眼睛仿佛魔怔般,摄人心房,仰殊月松懈不备,让妖物有了可乘之机,自己被盯得面目呆滞,脑袋一下子昏昏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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