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雎鸠》白依山

7、惶惶

　　第七章
　　秦雎活了这么大，还一次都没有进过勾栏院。
　　一群群身姿曼妙、容颜娇俏的女子，身穿薄纱、浓妆艳抹的，在男人身边走来蹭去，好不知羞。秦雎坐到角落里，默默注意着周围有哪些熟面孔。
　　其实他认识的官员不多，身体不好，不怎么进宫的。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天色都暗下来了，仍是一无所获。
　　等的肚子都饿了。
　　青莲跟孙畅在不远处坐着，席间还有几个富家子弟，一桌人一个赛一个的浪荡，其中以青莲为最，左拥右抱，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无耻下流！
　　他怎么可能是谢安！

　　秦雎呆了一会儿有些困了，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就清醒了：他可以找何子明！护国公没少带儿子进宫去，何子明应该也认得他的！
　　秦雎悄悄观察了一会儿，青莲一眼都没往他这里看。他试着站起身来，只见刚才还在放浪形骸让陪酒女喂酒的青莲倏的扭头看向他。
　　秦雎：“……”
　　“干什么？”青莲不悦道。
　　“去方便。”秦雎低声说。
　　青莲看着秦雎局促的样子似乎又被取悦了，摆摆手让孙畅的随从带他去。
　　这随从是个十七八的孩子，看样子也是第一次到这种烟花之地，刚才被拘着，不能四处看，早已好奇的不行了，这时得了差事，眼睛看不够似的。这里亭阁回廊颇多，人也来往不绝，秦雎一扭身推开一间房，轻易的就甩开了他。
　　得赶紧找到何子明，否则不过一时半刻，青莲就会找过来。
　　这时外头那孩子已经察觉到不对了，高声喊了句：“人呢？！”
　　情急之下，秦雎打开房间里的衣柜蹲了进去，藏在一件件轻纱罗裙之间。他看着一件件桃红柳绿的衣衫，一咬牙，摘了一件下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她一头青丝如瀑，简单的用木簪子挽了起来，白纱遮面，眉目清俊，素手纤纤，脚步急促的低头走着。
　　这妓院盖的是楼中楼，占地十分大，有好几个门，无一不是人来人往，不好出去。也不知何子明在哪里，秦雎无奈又回到了二楼的房间里，推开窗子，外面天色已经漆黑。他试着往楼下看去，只能看到朦胧的几团灯火，听到远处的人声。
　　这眼睛在夜里，跟彻底瞎了也差的不远了。
　　但就算是瞎了死了，也比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强百倍！
　　秦雎一闭眼就跳了！
　　他一身武艺早已废了，半点内力也无，这一下真是生生跌在地上，跌的他半晌没能爬起来，半边身子痛的麻木了。
　　四下一片漆黑，他咬着牙摸索着站起来，用力睁大眼睛，只能看到远处模糊的幢幢黑影。
　　夜里寒气如一根根钢针一般，扎进他的骨肉里。
　　秦雎刚走了两步就膝盖一软，跪到了地上。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的，痛恨自己虚弱的身体。

　　他缓了缓，重新站起来，摸索着墙边，一步一步艰难的行走着。手指冻的僵直，几乎没有触感了。过了一会儿，似乎脑袋也被冻住了，他意识开始模糊，几乎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不是在继续走着，也无力去想，下一步要怎么做。
　　他飘飘乎乎的想，这么多年过来，到底为什么要拖着这副病躯苟延残喘。
　　是不是早点结束才是最好的归宿？
　　好冷啊……

　　入夜了，勾栏院里依旧歌舞笙箫，青莲喝得醉醺醺的，拎着一颗圆滚滚的东西，饶有兴致的绕着这楼走了一圈。
　　走到背阴的暗巷，看到了一袭娇滴滴嫩绿罗裙，跪倚着墙壁的秦雎。
　　“找！到！啦！”青莲丢开那颗血淋淋的玩意儿，胡乱在衣服上蹭了蹭手，一把将秦雎横抱起来，狠狠在他脸颊上亲了好几口。
　　秦雎的木簪子被求青莲粗莽的动作弄掉了，一头黑发散了下来，更显得他憔悴病弱，头无力的歪在青莲胸口，好似睡着了一般，乖到不行。
　　青莲心都被融化了，打了个酒嗝，笑骂：“就会给我卖乖，哼。”
　　他就这么抱着秦雎，溜溜达达的回了家。
　　孙畅先他一步回来，人家坐马车的，正站在廊下揣着棉袄袖子翘首以盼。师父今晚有点激动，喝了不少，又是窗口一跳就不见人影了，可别掉进河里啊。
　　一回头，就见墙头站着一个一身青衫的高大男人，下巴朝天超骄傲的，紧紧抱着一个衫裙飘飘的姑娘！
　　就好像一只大猫，叼着稀罕到不行的漂亮小鸟在炫耀！
　　师父别是去老百姓家里抢了个良家姑娘吧？！
　　说好的师娘呢？？？
　　青莲一躬身子，轻盈落地，孙畅赶忙迎上去，小心翼翼的问：“师父，这是谁啊？”
　　“不让看！”青莲超凶的，脚都抬起来了，准备踹徒弟。
　　虽然怀里人一袭纱裙，鬓发蓬乱的挡着脸颊，孙畅还是看到了，这就是他师娘啊！只是这人面色青白，姿态有异，看起来哪里像是睡着了，根本像是抱着个死人啊！
　　“师父！！！”孙畅嗷的一嗓子！
　　他早就看师娘脚步虚浮，总是萎靡不振，似是有伤在身的样子，此时一看魂儿都吓飞了，当下就伸手去夺。
　　“我的！我的！”青莲快急死了，这徒弟不管不行了！
　　“师父，人都快死了！说不定已经死了！小福！小全！快去请大夫！”
　　青莲呆住了，但仍是下意识的抱紧了秦雎不撒手，只是也不再撒酒疯了，被孙畅拉扯着进了房，弯腰将人放在床上。
　　这时酒才彻底醒了。
　　因为他感到，放下秦雎的时候，他的身子似乎已经有些硬了，手臂“砰”的一声垂落在榻上。
　　好似死了有一会儿了。
　　青莲颤抖着手不敢碰他，孙畅手快的多，摸摸他的颈子，触|手一片冰冷，但是仔细摸，还有一丝脉搏。
　　“没死呢！”他喊了一声，随即在秦雎的怀里摸索了下，果然搜出一只小玉瓶。
　　像他这种缠绵病榻之人，一般怀里都揣着自己的救命药。
　　青莲好似被这句“没死呢”救活了，扑过来帮着孙畅喂秦雎吃了两粒药，又多给他塞了几粒，马上将他搂过来，手掌抵住他的后心，用内力帮他疏导经脉。
　　秦雎身子就像一块冰，怎么都暖不过来似的。
　　孙畅看着他睥睨天下生死不顾的师父跪在床上，一脸惊惶，宛如孩子一般，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天快亮时，秦雎身子暖了些，轻轻动了动。青莲正同他一起躺在床上，把他搂在怀里，一手不断用内力帮他驱寒，一手握着他的两个手掌，帮他暖着僵硬冰冷的手指。
　　“谢初……”秦雎仿佛梦呓一般，低唤一声。
　　青莲愣了下，低头看去，怀中人动了动，像个小奶狗一样扎进他的颈窝里，明显还打不了弯儿的手指颤抖着，抓住他的领口。
　　“……嗯。”

　　青莲记得，秦雎给他取名字叫“谢初”，是寓意“始终如一”的，秦雎说想要他这个混世魔王一样的性情一直保留下去。
　　其实他小时候，人家都喊他“狗子”的。
　　想到这里，青莲鼻子里轻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屑。其实他小时候傻，他知道。傻到什么程度呢？就是现在会想起十年前的自己，他自己都忍不了。
　　随心所欲，精力旺盛，净干傻事。
　　从他记事起，拿着个竹竿到处捡垃圾吃，在摊子上偷个馒头跑的狗都撵不上，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叫花子又是给他买糖糕，又是给他添棉袄的，追着他要他跟自己学功夫。他那时心性可是不专，对什么都三香二臭的，没个长性，老叫花子撵着他跑了一年多，也只传了些轻功给他。
　　临了连句“师父”，都没唤过。
　　三脚猫的轻功，也足够用了。
　　足够他谢狗子脱贫致富了。
　　十二三岁的时候，谢狗子从小叫花变成了小毛贼。
　　他记得那时期他傻乎乎的，或许也就是秦子祯说的“纯真无邪”？从小到大就什么都没看上过，饥寒交迫的时候没稀罕过老叫花子的糖糕跟棉袄，夜里偷到富贵人家，也没稀罕过那些金银财宝。
　　有一回摸进一个员外家里，看见他被窝儿口卧着一只雪白的长毛猫，湛绿的眼睛圆溜溜的盯着他看，真是好看。
　　就偷回家了。
　　把玩了一会儿，也就不稀罕了，一松手放跑了。
　　世人皆爱牡丹，他谢狗子糊里糊涂的在人世间长大了，不知爱欲憎恶，不懂人情世故，捡过别人吃剩的果皮不觉得苦，偷过皇家至宝不觉得美，被腊月的冷风冻晕过，流过血断过骨头，不觉得痛，拖着一瘸一拐的腿，还能上树。
　　只会笑，大笑狂笑偷偷笑，没掉过一滴泪。
　　上蹿下跳东跑西颠的宛如一个皮猴儿。
　　这或许就是秦子祯说的“洁净无垢”？
　　现在回想起来，青莲只觉得自己是傻，傻到七情六欲都感觉不到，永远长不大一般，没心没肺如同路边疯长的野狗。
　　秦子祯是看走眼了。
　　十四岁的时候，他谢狗子就当爹了。
　　他十四岁的时候个子矮矮的，也就到成年男子的胸口，却已经打遍西汀无敌手了。霸占了城外的荒废尼姑庙，在娘娘像的大腿上一躺，二郎腿一翘，睡的可好了。
　　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叫花子偏偏不长眼，跟个受气的小狗一般，夹着尾巴蹭进来，一声不吭的在墙角里窝起来。
　　第一回见，谢狗子一脚就踢的小叫花轱辘轱辘滚了出去。夜里谢狗子自房顶的破洞窜下来，跳到娘娘腿上，回头一看他又在角落里窝着，呼呼的睡的挺熟的。
　　也就懒的再看一眼了。

作者有话说

　　唉，没意思。准备放飞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