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远》引环归兮幽冥风

2、逍遥散（二）

　　穆晴空站在气势磅礴、美轮美奂，宛如宫殿的山庄门前，思虑着如何进门通报。缔英山庄又称“盘龙山庄”，盘的就是这江南第一名山齐云山，主院位于峰顶，琼楼玉宇，空前绝后，就如龙头一般傲视苍穹。下设七十二分院，有的金碧辉煌、光彩夺目，有的勾心斗角、纵横交错，如龙身一般占尽宝地藏匿于齐云山山清水秀之间。可是就是这样一座庞大的庄院，门前竟然连一个守卫都没有!
　　若有人把守，麻烦人家进门通报一声就好了，现在若直接进，太过无礼，被家丁看到又过于难堪。。。。。。
　　真正缺少守卫的原因后果穆晴空一点也没想到，正当他暗自踌躇之时，门口闪出一道青影，穆晴空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他，抬头刚好对上一双剪水秋眸，方泫然笑容和煦，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穆晴空愣了一下，转念一想不能让自己显得太高调了，于是点了点头，不明不白地被人请进家门。
　　方泫然步伐比一般习武的人还要轻，身段较柔，又着一身绿衣，他在前面带路总给穆晴空一种踩在水面上走路的感觉，而他面前之人也不像是人了，更似一节柳枝。“方庄主？”穆晴空忍不住试探性地开口。“怎么？”方泫然回头，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为什么门口不安排些守卫，现在时期特殊，发生情况，有人通报一声也是好的。”仿佛才醒悟过来，穆晴空发问道。方泫然笑地更加灿烂道“这样啊！没事，就因为此时重要，我才请诸位豪侠前来山庄商议要事，为表诚意又亲自迎接，大门处万无一失，留多了看守又碍手碍脚的，不如打发了别处去。”
　　穆晴空觉得这番话还是有道理的，点点头，正要答他，却见方泫然露出惊喜的目光。“阿澈!”方泫然迎了上去，握住对方的手道：“去哪？”“本来就是要去寻大哥你的，先在好了，人这么容易就找到了，还省了几步路。”方泫然禁不住笑骂：“你还省这几步路！”一边把他从绿树林荫中拉了出来。穆晴空只见被方泫然拉出来的是一位颇为俊逸的青年，浑身散发出清爽的气息，着一身墨绿色劲装，身材也很纤细，却背着一把重剑，剑的宽度几乎护住了他整个后背。穆晴空从这第一眼见这个青年起就对他很有好感，他身上干净清爽的味道跟自己很相似，他非常乐意跟这样一个人相处，多久都好。杨澈带着有些无奈的笑看着他大哥，他总觉得大哥似乎对自己关注太过，自己好歹也是成年人不是？他的这身衣服亏他大哥还能一眼认出来！
　　“阿澈，这位是江湖上早有侠名的红尘剑仙，你别看他相貌年轻些，其实年纪与你相仿，你们应该谈地来，剑仙他已闯荡江湖多年，大哥一直不放心你孤身入江湖，这次你多向剑仙请教些江湖经验，多学习学习！”又不是小孩子找个玩伴还要年纪相仿！还有，他并不喜欢剑仙这个称号，他配不上！每次听到这称呼便感到有无形的压力在把他往下压。出人意料地，杨澈清脆的声音响起：“我早便听人说起过穆少侠，又岂会认不出他？我看我与穆少侠也颇为投缘，不如，就安排穆少侠住我的院子吧！”穆晴空眨了眨眼他果然没看错杨澈！而且杨澈的声音也是非常好听的，清晰悦耳，如潺潺流水般。方泫然也注意到了方才穆晴空的不悦，于是也改口附和道：“穆少侠，就按阿澈说的办吧！好了，在这别耽误太多时间了，阿澈，你带穆少侠去休息吧！”杨澈依言领着穆晴空向里屋的方向走去，全然没注意身后方泫然的叹息，到底是年轻人啊！不知道喜怒不该形于色的吗？算了,年轻又富有的庄主大度得不想与他计较了。。。。。。
　　穿过层层回廊与亭台，终于到了杨澈的落秋居，可门口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闻人洵一身宽大青袍，无论是那纸扇还是那笑都颇为招摇。穆晴空非常不能理解，这门口风挺大的呀！闻人洵宽大的衣袖里都灌满了风，他自己都看不到吗？！穆晴空当然不能理解，闻人洵这么做只是为了一个字“俊”！当杨澈一出现在闻人洵的视线里，闻人洵一下收了纸扇，然后跑着迎了上去，又“唰”地一下打开纸扇换上一个贼痞痞的笑容。穆晴空顿时感觉以前那些听说呀尽是道听途说!一个才华横溢、意气风发的少年医者形象已经毁地渣都不剩了。明明长得挺斯文的，挂上这样一副笑容却比一般流氓地痞还欠揍百倍。
　　一番交谈，穆晴空已经跟他们聊地熟了，同时也得知：闻人洵自从到缔英山庄之后就与这二庄主成了莫逆之交，这二庄主是庄主的异姓兄弟，自小和庄主一起长大，向来乖巧懂事，心思纯净，庄主可宝贝得紧。而闻人洵却跟江湖上传言的大相径庭，他这个人的坏毛病几乎数不过来，尽管人不坏，但我们大庄主也要保护弟弟免受其毒害。于是。。。。。。穆少侠就被赶来祛毒了。。。。。。
　　穆晴空叹息一声，看到天色已晚，于是作别二人，回到自己房间。穆晴空很爱干净，尽管奔波数日已是十分疲惫，恨不得直接钻进被窝一觉睡到明日太阳高升，但他还是忍住囫囵洗了个澡，然后才扒了自己那身脏衣服，仔细盖好被子放心去睡。
　　到底也不可能真睡到日上三竿，先不论平时养成的早起习惯，今天也有重要的会议要参加，需要早起。于是，穆晴空睁开眼时天才蒙蒙亮，但江南的天总是亮地特别快，穆晴空可不敢再耽搁，连忙起身换上干净衣服再整理被褥。可当他抱起脏衣服准备拿去洗时却出了意外，穆晴空做为客人又是有身份的人，好歹要把衣服叠整齐才好意思让主人家的浣衣女的来洗。这一整理便发现外袍袖口内侧有些不自然。。。。。。果然撕开之后，一张纸条露出一角。
　　初七夜子时，庄外玉音林中一见。
　　他穆晴空还真没几个朋友，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藏的纸条。来缔英山庄这一路穆晴空总觉得阮行云在有意无意地拖延时间，有时错过宿头，只能二人共同借宿于农家的一间房，看来是那个时候让他寻了空子在自己的衣袖上做手脚。
　　可是，现在问题已经不再那上面了。。。。。。
　　初七夜就是昨夜，他已经错过了。。。。。。
　　自从和阮行云告别后他就好像告别一个瘟神一般一路欢脱，马不停蹄地奔向缔英山庄，生怕阮行云又追上来，结果到达山庄已精疲力尽，倒头就睡。哪有闲工夫检查一套脏衣衫？
　　算了，也是他自作自受，谁叫他有话不好好说，弄这么一出？
　　想到这里穆晴空觉得好受多了，心中连最后那一丁点的愧疚也无影无踪了。推开房门，便看到灰蒙蒙的天空下，杨澈远远地站着，不知是在看什么。由于他是侧身对着穆晴空的，注意到这边的响动之后，对穆晴空报以一礼，就径自离开了。
　　看来还是起晚了啊！
　　穆晴空看到杨澈已经离去时产生了那么一点羞愧。
　　但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却是与杨澈本身的行为极为不符。杨澈身为缔英山庄的二庄主，除了是个武学奇才，平时山庄上来个挑战的出去切磋一下外，基本上是不出院的。因为杨澈虽已长成青年，但还是孩子心性，心思单纯，只在兄长面前中规中矩，但就看他能与闻人洵那样的人结交就知道他这个人绝不沉闷。而刚才眼前之人阴郁之气深重，彷如置身于异界，却令人不寒而栗。
　　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杨澈······
　　穆晴空思索着，不急不缓地踱着步，不觉已到了正厅。穆晴空直到正堂前那一段石阶出现在自己的可视范围内才停住脚步，缓缓抬起头。
　　这一抬头，便见倚着门栏的一道倩影。出水芙蓉，入骨冰肌，再恰当不过了。身姿窈窕，茗嫣如雪，黑发如墨，俨然一绝世美人。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位美人五官虽精致，却过于冷冽，几乎从她脸上看不出一点表情。穆晴空突然有十月份下小雪的感觉，禁不住抱臂抖了抖。糟就糟在穆晴空是无意中抬头，脸上还挂着来不及转变的迷蒙的表情。
　　穆晴空心里喊了声糟，果见那位冰美人往这斜了一眼，面巾下抽了抽嘴角，然后翩然转身，带起裙摆飘然而去。
　　······
　　那面纱极薄，穆晴空当然是看到了······
　　穆晴空脑中一片空白，心里却是无尽的苦笑。正当他搞不清状况楞在当场时，忽然感觉耳边一热，实在不习惯亲密接触的穆晴空反应了一下，便知是谁在恶作剧。忍住要一拳把来者打飞的冲动，穆晴空一把揪住他，狠命的往外扯。闻人洵昨夜与穆晴空畅谈一晚，觉得熟悉了，现在是自然又熟稔地往上贴。同样，穆晴空也是经历了昨晚又深刻地了解到这人的秉性，也没用全力，就由着他了。
　　闻人洵见了，把穆晴空的脖颈搂地更紧了，贴着穆晴空的耳朵道：“才先在那站着的可是‘奇美人’罗歧？啧啧，她可真够漂亮的！我要是能有这么漂亮的老婆······哎，你刚才是不是也看呆了？！哈哈！不过你不该去跟她搭话的，她这人对谁都冷冰冰的，真是自讨没趣！”穆晴空心头烦躁，一旁的闻人洵一柄纸扇摇地没心没肺，口中絮絮念叨：“绝世美女不爱笑，暴殄天物，得不到佳人一笑，可惜啊可惜！！”从大厅外门到正厅内堂尚有一个较小又空旷的庭院，但也够二人走上一会儿了。穆晴空走地极慢，边走边向闻人洵交代了他非故意地面对罗歧的前因后果。闻人洵听后跑了几步与穆晴空并排后，好像认真思考似的帮穆晴空分析道：“可能是你跟她穿了一样颜色的衣服让她不高兴了。”穆晴空在闻人洵才跟上来之后就加快了脚步，受不得他拿纸扇煞有见地地敲自己的肩膀，但还是不幸地让他听到如此玩笑似的答案。穆晴空黑了大半张脸，不在理会闻人洵，自顾自得快步走开。
　　当闻人洵气喘吁吁地追到正厅内堂时，诸位受邀的豪侠差不多已到齐，而罗歧站在正堂里侧一处明显位置。
　　那是因为像“歧仙子”、“歧美人”这样的绝代风华站在哪里哪就明显了······
　　“歧美人”的白衣更像一件罗裙，广袖长摆，一反江湖女儿为了身手灵便一身劲装的打扮。衣边具以金线缝合，尤其是衣袖与领口，格外惹人注目。腰间围着红巾，坠着金玲，更显身段。一招一式，广袖流萤，一进一退，裙裾飞扬。动作没有丝毫停滞，行云流水，如舞霓裳。
　　这样一件白衣，是在原本的样式上稍做修整的，虽不似霓裳羽衣，也绝非穆晴空那件随处可见，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白衣可比。穆晴空的白衣是洗地有些发旧的白，若说罗歧是因为穆晴空和自己一样穿了白衣而对他态度格外地冷淡，那是如何也信不得的。
　　见闻人洵进了正堂，上座一白发须眉，身着道袍的老者一下就站了起来，神情激动，几乎是踉跄着走下首座，双手半平举，不可遏制的颤抖着。
　　看看！我闻人洵的到来尽然让一老人家激动成这样！其实不用这样的嘛！
　　可没想到！就在闻人洵要接住老人举至胸前的双手时，老人却突然稳住脚步，顿了一下，收敛了表情，然后硬生生的转了个弯儿，避过闻人洵，握住了······穆晴空的手。
　　他们早就认识？
　　其实也不全对，梵一法师与清宗道长都是真心礼佛悟道的出家人，出家都较早，梵一法师比清宗道长年龄大出一旬，清宗道长自认为梵一悟道比自己高深，佛、道虽不为一家，而儒道佛也曾有相融合的先例，所以他愿向梵一法师请教，实现又一次的相融。可那时梵一已经闭门不出，将红尘都挡在了门外，见他一面已是不可能的。而万万没想到的是，下了决心远离俗世的人尽然收了徒弟。有人惊愕，有人羡慕，更多人是记恨。对于独自继承了高僧无上武学的穆晴空能不使人眼红吗？但至少这一刻他是受欢迎的，清宗道长慈眉善目，有些枯瘦但骨节分明的双手紧紧裹住穆晴空纤细白皙的双手。怎能不激动？清宗已迫不及待请教他积压在心里百思不得其解的有关道法佛法的问题了，先压住内心的激动，他非常明白这些问题若真探讨起来，没三五个时辰是顶不住的。为了探讨时尽兴，更是因为自己还是大会的主持者，要以大局为重，纵有千般不舍，清宗还得放开穆晴空，乖乖回上座主持。
　　这此的缔英庄聚会主要是为了各药材铺广销的一种奇药——逍遥散，此药原本作为调养类药物有奇效，可没想到他却会使人成瘾。逍遥散价格昂贵，只有地位显赫又身体虚弱的高官和家财万贯的富商能享用地起。怪只怪一开始这逍遥散效果太过显著，让多年有钱却无处看病的人看到希望，从而导致逍遥散更广泛的使用，再遏制却是来不及的。而逍遥散最大的弊害却是使人越来越狂躁，受毒害的具是高官巨商，却使当地百姓苦不堪言。本来这些具是官府所管，可琥珀堂灭门一案却将整个江湖牵扯进逍遥散一案中，逍遥散的真正来源很可能是江湖，嫌疑最大的便是如日中天的两个魔教——圣火教与鬼手。
　　穆晴空坐在上位靠前的位置，却不发一言，想着今日早上的杨澈，奇怪地难以琢磨，忍不住看向他。却瞥见罗歧仍旧冷冷地注视自己，那目光绝对能把自己冻住。穆晴空心下有愧，只得收回目光，想着日后弥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