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远》引环归兮幽冥风

3、逍遥散（三）

　　信步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穆晴空恍然间想到阮行云缝在自己衣袖间的纸条。
　　要不要去看一眼？
　　这个念头在穆晴空脑海中一晃，随即被他晃了晃头驱逐出脑海。
　　他不一定在那了，错过就是错过，谁还会傻傻地站在原地等？
　　月色透过花窗洒在床案，床上的人毫无睡意。穆晴空起身更衣，行至窗前，打开窗户。皓月当空，冷风入骨，夜晚屋外的风自然要比通常凉一些，山上的寒气更甚，穆晴空在被窝里暖了多时，乍一被冷风吹，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一个反手就把窗户猛地关上了。
　　今晚夜色不错，这是他第一个念头。随即又想到：他会不会因为昨天等不到我，所以今天还在那等我？
　　穆晴空踌躇良久，最后决定还是去看一眼。
　　足尖轻点，两侧的景色在快速移动着，习惯了冷风后，竟觉得这冷风吹得有些凉爽，风把竹林吹得簌簌作响，煞是好听。此情此景，竟让穆晴空心中升起几许期待。过不了片刻一座清雅别致的小亭仿佛是从地底钻出来的那样突然出现在眼前。
　　而穆晴空也毫无意外地在亭中见到自己印象中还未淡去的身影，就像他一开始就知道的那样，阮行云无论要等他多久，都会乖乖站在原地等。
　　“你……”穆晴空不知如何再接下去。
　　“贤弟真让我好等！”阮行云含笑转过身，毫无责怪之意。
　　既然阮行云浑不在意，不拘小节，穆晴空又岂会扭扭捏捏？当下表情一换，歉意地笑了笑道：“蓸兄久等，小弟来迟了。”
　　“诶！贤弟说哪里话？！是为兄心不够细，还耽误了贤弟的休息时间，多等几天也无妨！”阮行云豪爽地拍了拍穆晴空的肩膀道：“从第一天相见起为兄对便生亲近之意，对你也不比他人，你我如此称呼，还是太生疏了。”
　　“兄长总说是怕与我生疏，你若真心想与我结交又何必在乎称呼？”仔细想想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仿佛也是这般对话。
　　“曹兄为何不直接来找在下”穆晴空也是不忍阮行云总这么等自己。
　　“贤弟也太高抬为兄了，盘龙山庄好歹也是江湖上的一大庄，那是我们这些鼠辈能来去自如的地方”阮行云的武功没有他说的那么不堪，可方泫然可不同其它正道上的那些泛泛之辈，他一手打造的缔英山庄怕是连教主要闯也要费些心力吧？
　　“你进庄时可曾看到守卫”
　　“不曾！”
　　“这就是了，盘龙山庄内机关重重，误闯的人好似进了秘境一般，那还有命出来，方泫然哪里还用什么守卫”阮行云笑道。
　　“如此，那方大侠也是厉害！你我要是再见怕也是难了……”穆晴空亦笑。
　　“这个，贤弟不需担心，你们待在庄中的时间应该不长，等你离开庄后我再想办法联系你。”穆晴空无所谓地笑着，话锋一转道:“贤弟可有字？”
　　“曹兄……”
　　“若无，我帮你取一个如何？”
　　“……”
　　穆晴空的回答，阮行云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一个字，他只是自顾自得说，仿佛一开始就不
　　是为了听穆晴空的答案而发问的。
　　“就叫，‘琳郎’如何？”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一刻穆晴空看到的阮行云竟有些恍惚，好似正沉醉在什么中，让人不忍心打破。
　　“好。”穆晴空冲他温和一笑。
　　阮行云偷偷从总坛运回佳酿为了邀穆晴空共享。此时，月色迷人，微有凉意，却有美酒和好友作伴，如何不使人心醉？
　　原来，穆晴空自下山以来就是这副面貌，畅游江湖五年，因所学武功原因，内力不增，相貌不变。但虽是当初的容貌，心性却早已不复当初了，五年的江湖阅历，穆晴空比当初强了许多，苦涩却沉淀了太多，他有很多的话想说，但也跟世间的大多数人一样，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合适的时间，还有合适的人……
　　阮行云此刻所做的一切，无异于给穆晴空提供了一个发泄的出口。穆晴空自小随师傅隐居山林，习经问道，对人间万物，世故人情的认识颇有见地，又亲眼目睹了拥有不同命运之人的悲欢离合，心中感慨万千。
　　穆晴空从天文地理讲到古今风流，从佛经道书讲到人间无味，最后提到“情”字一说。阮行云始终不发一言，默默地听着，有时时不时抬头看看穆晴空的侧脸，月色为他姣好的面容镀上一层银辉，泛着柔和的光泽。穆晴空精通佛经，有些语言晦涩难懂，穆晴空就会停下来询问地看向阮行云。阮行云向他点点头，鼓励性得让他再讲下去，穆晴空受到鼓励缓缓神色，略做停顿之后又继续讲了下去。
　　穆晴空道，在“情”字上，有三种人得他所怜，妓女、小倌与太监。其中以后两种最甚，这些人可能终生不得所爱，可能为爱牺牲终生，男人更是连最后一丝尊严都保全不了。穆晴空接着说到，情，无论种族，无论性别，更无论身份，如若真有情，那谁也不该是谁的奴隶，无论他们之前的关系是什么，在成为情人的那一刻起，他们的关系就是平等的，曾经是家人，师徒，主仆，对手……甚至是仇人，在动了心之后，对日后两方的相处更要慎重，切莫做出日后令自己追悔莫及的事来，害了自己且不论，更是伤害了那个世间对自己来说独一无二的人……
　　阮行云听后浑身一震，穆晴空注意到后，心中难免生出歉意，道:“曹兄，十分抱歉，如此良辰，我竟与你说这些。”说罢苦笑了一下。阮行云回过神，抬手塔上穆晴空的肩道:“无事，只是平时与我交流的人甚少，就是有，也不会说出这样一番妙论，我，平时对那些人也甚少注意，对情字一说更是未沾边，所以你的话也多多少少点醒了我吧。”穆晴空听后松了一口气，转过身继续道:“江湖儿女一般是快意恩仇，有几人能知情的深奥，情深如何情坚又如何我出道较早，走的又是红尘大道，看过人间太多的情爱，有的女子为了重病的情人能够活下去不惜以命抵命，不过是将孤独一生的残忍丢给了别人；有的男子为了蒙受冤屈的恋人能活下去甚至亲手施加酷刑，以为只要活下去便一切，殊不知对方信念的瓦解已将她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不在意如何活，只要能活下去，在恋人被病痛折磨，回天无力时为什么不助他结束病痛，空留他在世间忍受折磨，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的自私罢了，不在意他身体上的折磨，只是因为自己心中的痛，若真是所爱，又为何不能替他承受这些痛”
　　阮行云敛眉，穆青空低笑道:“情，不过是如何让所爱的人过得好而已，而如何是为她好才是最难懂的。自己若给不了她最好，不如放手，若自己的爱只能给她带来痛苦，那，不如不爱。当断则断，有一丝的拖泥带水都只是伤害。”穆晴空抬头望天，月色已然不见，却留满天星辰，。凉意入骨，吹散了酒意，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吧？穆晴空迷迷糊糊地想，起身作别了阮行云，脑中清明地很，视线却有些模糊，他的一举一动都显得有些小心，尽量不让阮行云看出他的异状。阮行云也未多做挽留，自然地与他作别。
　　穆晴空沿着来路静悄悄地潜回院子，只有清风与来时不同，院中的一片寂静，好似他从来没有出去过一样。穆晴空跨入房间，反身轻轻合上房门，漂也似的来到床前，翻身上床，拽过被子睡觉，静静等待天明……
　　天很快就亮了，穆晴空也准时起身了，其实穆晴空酒量很好，加上昨夜并未喝多，所以起来后也并未出现头痛的症状。算算时间，方泫然他们应该也是起了，于是也起身出门。
　　路过客院突然想起石老前辈应该早该到了吧？有些问题还需请教他一下……低头想着，身体就做出反应，向客院外扫地的小厮走去。
　　那小厮也不是在专心干活，不知在神游些什么，猛地一双锦靴闯到眼前，吓了一跳。穆晴空表现得十分礼貌，向他询问石谦的住处。那小厮放下心来，据实回答道，石谦前辈早就到了，只是有些药材要准备，所以又外出了，预计今天傍晚才能回来。
　　穆晴空听后不觉有些失落，又要等啊……
　　那小厮注意到穆晴空的失落，正欲说什么，视线越过穆晴空后猛地一滞，便退后闭口不言了。穆晴空正奇怪，便听到有人唤了他一声，于是回过头来，便见方泫然引着一干众人而来。
　　方泫然还是那一脸和煦的笑，领着众人行至穆晴空身前。道:“穆少侠起得也早啊！”穆晴空施了一礼，道:“方庄主，这样早，、出去过”“是啊，武林发生这样的事情，谁也没有心思睡，索性就一同出去，切磋下武艺，也好找出各位武功上的优势，分配下工作……”
　　穆晴空眉头微蹙，昨夜也不知他们有没有来我房中找过我，若他来过，发现我不在，我要如何解释……穆晴空只觉心里“咯”了一下，手心里都是汗。
　　“穆少侠穆少侠”穆晴空听到方泫然唤他，回过神来。“穆少侠，我来跟你介绍一下。”方泫然转过身去，穆晴空顺着他去的方向看去。方泫然带来的人多是一些江湖上的老辈，放眼望去除了道人外，还有些人穆晴空早入山林的师傅应该也曾提起过。
　　折腾这些年过半百的老辈，也难怪他们半夜睡不着……
　　“这位是眉山扶余庵的无谅神尼，后面的两位姑娘是神尼的俗家弟子，采桑姑娘和采芹。”方泫然介绍道。
　　无谅神尼是带发修行，杏黄色的里衣外披着一件袈裟，长发盘在脑后，插着一根样式非常朴素的玉簪。老尼已过半百，容貌、身段已然不在，但她向穆晴空一颔首，随即一笑，眼角的细纹却使感到十分亲切和蔼。
　　这样亲切和蔼的笑是可以度化恶徒心中的恶吧……
　　穆晴空想着，那神尼身后的两位姑娘已经上来行了一礼。
　　左手边的姑娘穿鹅黄色纱裙，鹅蛋脸，眉心一点殷红，妆容素雅。右手边姑娘穿水粉色纱裙，目光灵动，娇小可人。
　　穆晴空对这两位姑娘颇有好感，也行了一礼。
　　“这位是巫山庆铃门的掌门梁岩刚梁掌门。”
　　眼前的男子看起来四五十岁左右，体型微胖，留着山羊胡须，眼睛很小，几乎眯成了一条线。
　　“穆少侠，幸会。”声音就如同喉咙里卡了个包子。
　　方泫然一一为穆晴空做着介绍，穆晴空也一一向众人行礼，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好像一位很有教育的世家公子一样风度翩翩。
　　“方才，我们都展示了各自的看家本领，行动的部署还有待商议，不如穆少侠来指点指点。”方泫然笑着提议道。
　　众人连声附和把穆晴空刚要张口说的推辞的话硬是堵了回去，恰逢杨澈经过，也说希望能见识一下穆晴空的剑法。穆晴空无奈，值得拔出背后别的长剑，心中苦笑，只希望能快些结束。
　　穆晴空的佩剑轻尘剑鞘极为朴实，缓缓拔出后能感觉到剑身隐隐泛出淡蓝色的光，剑如其人，甚至尤胜主人的清冽，此剑超凡脱俗，一看就并非凡品，引来众人一阵惊叹。
　　穆晴空将剑平平地举着，然后眉间一凌，手腕灵动，刺、劈、挂、撩、云、抹、绞、截、抱、带、穿、提、斩、扫一气呵成。众人愣了半晌，然后齐声喝彩，穆晴空只得与他们客套几句，他清楚刚才众人发愣不是因为他剑招太好，反而是因为看出了这些都是花招，所以才在发愣之后才想起喝彩。方泫然笑着恭维了穆晴空两句，然后找了个借口遁走了，其他人也因为各自有事都散了。穆晴空想了想也决定先回去，一转身，却在槐树下瞥见一抹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