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始之罪》絮墨如言

24、宇宙之初（二十二）

　　我只想证明一件事，就是，那时魔鬼引诱我，后来又告诉我，说我没有权利走那条路，因为我不过是个虱子，和所有其余的人一样。

　　——《罪与罚》

　　【1】

　　十年前，黄宏还是一个初入警界的职场菜鸟，无权无势的他，以为靠着满腔热情就能出人头地。

　　直到他遇到了美菱区公安分局的局长赵柏涛，他的直属上司，他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上，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人家一句话就能毁掉你所憧憬的人生。

　　黄宏在赵柏涛手底下窝囊地干了几年，好不容易有机会调入市局，却因为赵柏涛跟苏柘的私人恩怨而搁浅。

　　黄宏内心的恶魔被唤起，他介绍刘文昌给赵柏涛，告诉他只需要他一句话，有人就会将银行卡双手奉上，所有的后路他都会安排好，不会出任何问题。而且，这么做并不是犯罪，只是为了让一切都能够开展地迅速一点。

　　赵柏涛听信了黄宏的话，把这件事全权交给黄宏处理。

　　最后，刘文昌害死了周华娟，还拿卢晓华的命威胁钟伟找医院制造了一份假的病危通知书。

　　黄宏对刘文昌的一切，视若无睹。

　　最后，钟伟也被逼死。

　　【2】

　　天，已经黑透了，周遭的空气憋闷得很，让人呼吸急促，心情烦躁。

　　一个小时以前，黄宏收到一条短信，短信告诉他，苏柘已经知道卢晓艺就是八一五案的真凶，那么就意味着，一旦卢晓艺被捕，他之前所有的心血就会白费，当年的事情也会浮出水面。

　　他一个人从家里出来，开着车赶往广电大厦，一定要赶在苏柘之前找到卢晓艺，尽快让卢晓艺完成她的使命。

　　只不过，他还是晚了一步，车子还未停稳，就看见不远处，一帮警察已经到了。

　　车子在暗处停了将近一分钟，很快又掉头开走。

　　【3】

　　同一时间，苏柘接到臻橙的短信，只有几个字，却让他什么都想通了。

　　『刘老头，咖啡厅，即刻逮捕。』

　　帮助卢晓艺制造案发现场，接应尸体的人，正是刘老头。他不是第一目击者，而是凶手的帮凶。

　　卢晓艺口中的刘叔，也是他。

　　同在一个小区，刘老头靠着政府拆迁的信念，一直挺到最后。在这样一栋人不人鬼不鬼的大楼里，刘老头遇到了卢晓华兄妹俩。

　　他们知道刘老头孤独一人，没有结婚，没有子女，警察让他来家里吃饭，一来二去建立了很深的情义。

　　在刘老头心里，卢晓艺兄妹俩就如同他的亲生子女一样。

　　直到卢晓艺被害，卢晓艺找到他，哭着求他帮帮自己，刘老头知道晓艺有抑郁症，担心她随时病发，实在不忍心，就答应了她的请求。

　　接着就有了后面的案发报案，其实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

　　刘老头在慕斯咖啡厅附近被捕，他在卢晓艺的示意下启动了□□，之后躲在附近，等待卢晓艺与他会和，只是没想到，晓艺在最后还是失败了。

　　据说，警察抓到刘老头的时候，他的脸上却流露出了难言的喜色，仿佛非常期待见到警察来找自己。

　　“警察同志，你们能找到我，说明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了。”老人声音颤抖，“那孩子没事吧？”

　　刘老头口中所说的那孩子，指的是卢晓艺，可警察并不知道，只淡漠地回了一句：“所幸一切都没发生，……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刘老头听到这话，心里的一块大石就落地了，他长吁一口气，嘴里喃喃自语：“好啊，还是好孩子啊。”

　　没过多久，警笛长鸣，像是哀乐，又像是赞礼。

　　【4】

　　澄明大桥今夜冷风习习，没过多久，雨就下大了。

　　格言一个人蹲在桥边，雨水顺着她的长发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她抱住自己的双膝，嘴唇已经乌青，浑身都在颤抖。

　　她的耳边回荡着一个人的声音：“在澄明大桥等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雨越下越大，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是新闻推送，格言用余光扫了一眼：蓝城广电大厦B栋有人跳楼，系一男一女……”后面的字是省略号。

　　她的心突然抖了一下，他死了吗？

　　她拿起手机，想要打开新闻，但又不敢看，手指也没了力气。

　　“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不找一个能避雨的地方等我？”

　　格言抬头，臻橙正站在他的面前，雨水冲刷下，那张脸依然刚毅俊朗，格言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几步跑到男人面前。

　　“我，我以为你死了。”大雨使得格言的眼睛睁不开，但她依旧昂着头，盯着面前的男人。

　　臻橙只愣了一秒，突然伸手端起她的脸颊，低头吻住她的唇。

　　他的唇很冷，他的气息很重，他撬开她的牙关，放肆地吸允她的一切，仿佛想把面前的这个女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在地面开出璀璨的花朵。

　　“你干什么啊？”格言推开他，摸了摸嘴角，又是羞又是气。

　　臻橙倒是笑嘻嘻的模样，饶有趣味的说：“你刚才不是挺享受的嘛？”

　　格言有些生气，正想转身就走，却被臻橙快一步挡在前面：“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5】

　　市局刑侦大队一分队在黑匣子夜总会抓了刘文昌，黄宏却在关键时刻不知所踪，照理说，他这个时候应该带着一帮人来广电大厦才对。

　　“头儿，是不是杨墨把消息传给黄宏，他已经跑路了？”林岚皱着眉，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麻烦了。

　　苏柘想了想，对何晓说：“你现在赶紧给机场和火车站附近的人打招呼，一旦发现黄宏，立马将人控制住，带回局里。”

　　“卢晓艺怎么办？”何晓看了看已经疯癫的卢晓艺，叹了口气，“看她这个样子，肯定没办法出庭了。”

　　当时的情况非常危急，卢晓艺整个人已经掉在防护栏边，臻橙拉着她也快坚持不住，最后反倒被卢晓艺连累着一起掉了下去。

　　苏柘知道，要不是臻橙拖延时间，卢晓艺早就跳了楼，他们根本没有时间准备充气垫。

　　只要再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一起带回去。”苏柘说，“再找个精神科的医生来看一看。”

　　何晓说：“好。”

　　林岚走到苏柘面前，关切地问：“你也忙了一晚上，早点回去休息吧，提讯的事情，交给我就可以了。”

　　苏柘摇摇头：“我要亲自提讯黄宏。”

　　林岚还想说什么，看着苏柘的表情，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她太了解苏柘，要不是出了这件事，他一定会再向上级提出调入黄宏，可黄宏终究还是选择了这条不归路。

　　她知道，此刻的苏柘除了愤怒，还有痛心，失去一个人才，一个兄弟的痛心。

　　何晓说：“柘哥，杨墨的事情怎么办？”

　　苏柘说：“他应该自己会申请辞职的。”

　　何晓没有说话，苏柘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觉得，杨墨最后应该是有所醒悟，不然他也不会把包裹给我，他大可以直接把包裹丢掉，这样我们根本没办法得到这么有用的线索。”

　　何晓叹了口气：“杨墨这个人吧，平时看着愣头愣脑，但其实挺单纯的一个人，每次我骂他，开他玩笑的时候，他都总是笑嘻嘻地，从来不生气，可他这一次是真的做错了。”

　　苏柘皱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管是无名小卒还是天皇老子，都得守法遵纪。”

　　林岚知道苏柘指的是赵柏涛，他收受贿赂，间接导致周华娟枉死，难辞其咎，只不过赵柏涛也不是省油的灯，林岚担心苏柘这么秉公执法，终究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一时间有些担心起来。

　　但她更知道，是非黑白在苏柘的心目中是非常清晰的，以他的个性，赵柏涛的事是瞒不住了。

　　【7】

　　提讯室内，只有黄宏和苏柘两个人。

　　苏柘把林岚等人都赶了出去，说要跟黄宏单独对话。

　　黄宏不是在机场被抓，也不是在火车站被捕，而是在自己的家里。

　　所有人都很诧异，以为这个时候，真相大白，黄宏早该跑路，可苏柘单独叫林岚带着一队人去了黄宏家里，没想到这位队长竟然正坐在自己家的客厅放着音乐喝着红酒，十分惬意。

　　“有一件事情我很好奇。”黄宏说，“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走？”

　　苏柘笑了笑，说：“因为我知道，你舍不得走。”

　　黄宏也笑了，而且近乎癫狂的大笑起来，惹得提讯室外的林岚，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可控制的事，忍不住闯进来，只不过刚一进来就被苏柘赶了出去。

　　“黄宏，你知道吗？如果没有这些事，我已经跟上级领导申请把你调到市局了。”

　　黄宏听完苏柘的话，先是一愣，然后冷哼道：“你以为我会相信吗？你跟赵柏涛的恩怨，你跟那个孩子的恩怨，那是死结，永远都解不开的死结。”

　　苏柘叹了口气：“想当初你刚入警的时候，那是怎样的意气风发，你对每一个罪犯都毫不手软，你对这世间的弱势群体都抱有同情之心。可如今你知法犯法，让自己成为了跟他们一样的人。黄宏，是你亲手毁了你自己。”

　　“我没有背景，没有家世，不像你，有一个局长老爹撑腰，我做任何事都必须小心翼翼，那种如履薄冰的感觉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懂。”

　　“到现在了，你还是不承认自己做错了？”

　　黄宏自嘲地笑了笑：“我承认我错了，我错就错在当初相信了这个世界有‘公平’两个字。”

　　“说说吧，你是怎么害死周华娟的？”

　　黄宏笑了笑：“我没有害死周华娟，那个女人确实是得了肝病，只不过没有那么严重，还不至于医院下达病危通知。”

　　“可她在手术台上就死了，卢晓华好不容易贱卖了房子，才有钱给她做手术，如果不是你们搞鬼，她怎么死的那么快？”

　　“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得了癌症以后都不久于世吗？”黄宏不等苏柘回答，“那是因为心病比疾病本身更可怕，周华娟以为自己得了癌症，她的心情受到很大的影响，身体的各项机能也受到影响。所以，周华娟是抑郁而终。”

　　“钟伟呢？你们又是怎么逼死钟伟的？”

　　黄宏哼笑道：“钟伟间接害死周华娟，多年以来一直对卢晓华很愧疚，我从来没想过要他死，只是没想到，懦弱了一辈子的人，却在临死前做了一件最爷们儿的事，他会自杀，我也很吃惊。”

　　“卢晓艺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卢晓艺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我也是最后才知道。”黄宏说，“事实上，卢晓华死了以后，我担心当年周华娟那件事被你们翻出来，所以才向杨墨打听815的案子。只不过，杨墨那小子，刚开始顾念旧情，倒是说了些事进展，到后面竟然什么都不愿意透露，还说要和我断绝关系。”

　　“他说了什么？”

　　“他告诉我，死者的指甲盖有鹭岛的特殊土质残留，怀疑死者死亡时间有问题。”黄宏，“所以我才找徐良帮忙做血液分析，如果一旦证实死亡时间有问题，周越泽就有了充足的作案时间，我只是想让你们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这样也许当年的事就不会被人察觉。”

　　“所以，那晚的包裹，监控录像里的异常，也是他告诉你的。”

　　“不。”黄宏冷笑道，“这倒不是。”

　　苏柘皱眉：“不是杨墨？是谁？”

　　黄宏哈哈大笑起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苏柘知道多说无益，也不想再过多地争辩下去，人心的善恶本来就只在一念之间，只要踏出了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

　　苏柘站起来，看了一眼黄宏，随即缓缓地走向了门口。

　　“这只是一个开始。”黄宏突然站起来，朝苏柘大吼，“罪恶之源已经打开，你们都会死，哈哈哈哈……”

　　他大笑，苏柘最终没有回头，门啪的一声被关上，笑声回荡在整个提讯室。

　　【8】

　　蓝城市公安局的心理总结数据库又入住了一位客人，就是卢晓艺。她因为服用大量的麦角二乙胺，在意识失控的情况下，误杀了哥哥卢晓华。

　　严重的精神病史致使法律没办法直接将她绳之于法，折中之后，市局决定将她送到“特殊监狱”，为心理总结数据库的完善做出一点贡献。

　　所谓特殊监狱，是关押一些患有严重心理疾病的犯罪分子。传说中里面还住着一位非常有名的精神病专家，他不是因为犯罪而入狱，而是因诱导犯罪而被捕，这比真正的犯罪可怕上万倍。

　　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人见过他的长相，因为传说只要他盯着你看一眼，就会让你听从他的摆布，这比催眠更可怕，当年抓他的人，只因为看了他一眼，便当场自杀身亡，后来为了避免引起社会恐慌，这件事被压了下来，所以知道的人也不多。

　　不过传说终究是传说，事实的真相如何没有人知道，这一切都为特殊监狱增添了神秘的色彩。

　　卢晓艺被送到特殊监狱的那天，黄宏被捕，其手机显示有匿名短信通风报信，但却不是从杨墨的手机发出，庆幸到了最后，杨墨还是选择了一条正确的道路。

　　赵柏涛因为当年受贿的事情，直接撤销了局长的位置，被判入狱十年，法律对这一案件几乎是零容忍。

　　新任局长还未报道，听说是空降过来的。

　　卢晓艺的押送车在快到监狱门口时停了下来，警卫员办了交接手续，她从缝隙中看到什么，嘴角噙着浅笑，没过多久，铁门啪的一声关上。

　　至此，历时一个月的八一五杀人案终于结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