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始之罪》絮墨如言

23、宇宙之初（二十一）

　　【1】

　　整个广电大厦足足有十三层楼高，每一层楼少说也有10个房间，抛开厕所、茶水间等，至少有130个地方可以让卢晓艺躲藏。

　　臻橙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她，简直比登天还难。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再拖下去，一切都晚了。

　　手机里格言和卢晓艺的对话还在继续，

　　“你很爱你的哥哥对吗？”

　　“是的，我爱他。”

　　“既然爱，为什么还要做让他担心的事？”

　　“你谈过恋爱吗？”

　　臻橙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怔，格言良久都没有说话。

　　“你肯定没有真正地爱过一个人。”卢晓艺未等对方回答，自顾自地说，“爱一人真的会很辛苦，尤其是当你知道你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的时候。”

　　“……”

　　“我爱我的哥哥，我确定……”卢晓艺说，“但他却死了……被……我想我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你的哥哥是怎么死的？”

　　“是我，是我害死了他。”

　　“你？你怎么杀的他？”

　　电话那头是一阵沉默，对方似乎不愿意再提。

　　没过多久，只听见她说。

　　“你做这些事，难道没有想过关心自己的人吗？”

　　“关心我的人？”电话那头哼笑一声，“这个世界上，最关心我的人已经死了。”

　　“除了你哥，难道没有其他人关心你了吗？”

　　“刘叔……”卢晓艺突然非常悲伤，“除了我哥，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刘叔……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哥以外，对我最好的人。”

　　格言还想接着问，只听见对方说：“这里好美啊……”

　　“你在哪里？”

　　“哥哥最喜欢画画，但因为要供我读书，他放弃了自己的理想。”卢晓艺开始回忆过往，“其实我不喜欢美术，我喜欢化学，我痴迷于各种化学实验，但为了完成哥哥的理想，我拼命地学习画画，我很快就要出国参加比赛了，那也是他梦想中的比赛，我还没得奖，可他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这里真的好美啊，有月亮，有星星，我能看到你……”对方继续悠悠地说。

　　电话突然没了声音，不知道是由于信号不好直接断了，还是对方挂了电话。

　　之后，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接通。

　　【2】

　　臻橙的电话响了，是格言。

　　“你不要去找她。”格言的情绪有些激动。

　　臻橙愣了一下：“怎么了？”

　　“是卢晓艺，是她杀死了卢晓华，她已经疯了，你不要去找她，等警察来。”

　　“格言……”

　　“嗯？”

　　“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开玩笑？”

　　臻橙唇角微勾：“你现在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以去澄明大桥等我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没有以往的戏谑和吊儿郎当，有的只是坚定、果敢，让人非常安心。

　　格言还想说什么，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3】

　　臻橙在想卢晓艺最后说的那句话，什么地方有星星有月亮，还能看到格言。

　　难道她就在直播间门口？不会，如果她就在门口，大家应该早就发觉，而且那个地方也看不到天空，整个一条漆黑的走廊。

　　大厦有A、B两栋，直播间在广电大厦A栋的六楼，按照建筑学空间变换去思考，从直播间斜对角方向上、下的地方就是……

　　就是B栋的十三楼天台或者一楼停车场的位置。

　　臻橙毫不犹豫地往B栋的电梯跑去，可刚走到电梯口，发现上面贴着停电暂停使用的标志。

　　“艹……”臻橙低声骂了一句，“爷有多少年没有运动过了。”

　　臻橙一边抱怨，一边往楼梯口跑去，B栋每一层的阶梯都是又高又陡，臻橙刚跑了一层就气喘吁吁。

　　还有十分钟的时间，他预估卢晓艺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

　　【4】

　　天台的风越吹越大，天边突然飘来几片乌云，挡住了月亮和星星，一场暴雨要来了。

　　卢晓艺起初是蹲在角落里，挂掉电话以后，她径直站起来，缓缓走到护栏边，突然看到不远处——哥哥卢晓华在跟她招手。

　　她哭了。

　　“哥哥，是你吗，哥哥。”她大喊。

　　腰上的警报器还在闪烁，人世间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留念的地方，那个人一定不会轻易向哥哥道歉，她已经想好了要与这万恶的社会同归于尽。

　　她的遗言会随着她的死亡公诸于世，到时候，所有的事情都会有一个了结，死亡是她最后的赌注。

　　这是她报复社会的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

　　在她看来，人这种卑鄙的生物，是什么都会习惯的，如果她不这样做，她的哥哥就白死了，她也就白死了，她不相信社会会还她公道，她对这个善变和利益熏心的世界早已失去了信心。

　　“哥哥，再过十分钟，一切都会结束了。”女孩的眼泪顺着眼角滴下，“到时候，我们就团聚了，我们一家人就团聚了，你一定要等我。”

　　电闪雷鸣，似乎连老天爷也在为她遭受不公平的待遇而勃然大怒。

　　卢晓艺突然笑了，她又朝护栏走了几步，这一次她只要再迈一步，就会从天台十三层楼高的地方跳下去，之后粉身碎骨，只剩下一滩血水和烂肉。

　　她伸出一只脚，再小心翼翼地扶住护栏，然后踩上另一只脚，当整个人站在护栏上的时候，她忽然扬起了头，长发随着冷风飞扬，呼吸也开始变得平缓，似乎所有的不甘和痛苦都来跟她告别，她做了一个小蹲的动作，开始打算往下跳。

　　“等一下。”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卢晓艺回头，是那个经常来看她的哥哥。

　　她住院期间，一直有一个长得很帅的哥哥偷偷来看她，不仅给她带好吃的，还给她带了游戏机，跟她一起玩儿游戏，像个孩子一样。

　　“晓艺。”臻橙皱眉，“有一关我怎么也过不去，你教我好不好？”

　　卢晓艺愣住，她以为臻橙会说一些劝慰她的话，让她不要做傻事，可他没有。

　　卢晓艺哼笑道：“哥哥，有些游戏的关卡是过不去的，你明白吗？”

　　臻橙看到她的腰间正在闪烁的警报器，心里突然一怔，难道她真的带了定时炸弹，要和这里的人同归于尽？

　　臻橙就着一旁的墙壁轻轻斜靠着，语气平缓而悠长，仿佛所有故事的开端那样，很久很久以前。

　　“以前，我也想过去死。”卢晓艺听到这话的时候身体明显一怔，臻橙看到她脸部细微的表情动作知道有转机。

　　于是，他继续说：“在我只有十几岁的时候，那个唯一爱我的母亲死了，在同一时间，我的父亲跟他的情人正在国外享受甜蜜的时光。”臻橙冷冷的说：“我吞了安眠药，差点咽气。”

　　“他们把你救活了？”卢晓艺说，“不然你也不会站在这里？”

　　臻橙说：“快死的时候，我发现死亡比想象中简直要痛苦一百倍，一千倍，直到死之前，我才后悔。”

　　臻橙对格言说的话并非想象的无稽之谈，那是他的亲身经历，自杀真的很恐怖。

　　卢晓艺冷哼道：“懦夫！”

　　“是，可能在外人看来我是懦夫。”臻橙悄悄地、慢慢地向她靠近，“可那是事实，药片在我的胃里翻江倒海，脑海里不断地出现母亲的脸，她指责我自私，指责我伤害自己，她说我这么做，其实是对她的伤害，她想要我好好活着。”

　　卢晓艺没有说话，只静静地听着。

　　臻橙继续说：“其实，母亲死的时候，我并没有如此绝望到要去了结自己的生命。真正让我绝望的，是那帮自认为义薄云天的臭警察，他们告诉我，我的母亲是自杀，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是他杀。可我明明看到……算了，我不想说太多。”

　　卢晓艺哼笑一声：“现在这个社会，有多少枉死的人能够真正得到安息？他们的死无非是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新鲜劲过了，也就过了，真正的凶手依然会逍遥法外。”

　　“哥哥是我害死的，我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但我一定也会让那些真正该死的人付出代价，你走吧……”卢晓艺叹了口气，“我不想伤害你，你是好人。”

　　“你说错了。”臻橙皱眉，“后来，我明白，我也错了。其实，他们一直都在努力还社会一个公道，其实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人在为创建美好生活而努力，就像我的一个心理治疗师……我有案底，我不学无术，是个纨绔子弟，我的行为举止，在外人看来，只是社会的渣滓，可她却一直相信我能变好，从来没有放弃过我。直到遇到她，我才明白，原来是自己进入了一个死胡同，我想要走出阴霾，我想要拥抱光明，而且我相信我可以做到，你也一样可以晓艺，因为你的哥哥到死都没有放弃你，不然他也不会毫无反抗，他是想用他的死来唤醒你，你明白吗？”

　　“不，你胡说。”卢晓艺声嘶力竭，“不是这样的，不是，他也对这个社会失望透顶，这是一个强权主义的社会，平民百姓的命就像蝼蚁一样不值一提，只有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才配活着。”

　　“你又错了。”臻橙摇摇头，“这个社会从来都不是强权大于一切，真正能够主宰命运的，只有真情和光明。你知道法医的尸检报告里，你哥的大腿外侧有针孔吗？”

　　“针孔？”

　　“他知道你有抑郁症，长期靠药物控制，为了防止你不定时地发病，他总是会随身携带针孔镇定剂。当时，你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他知道，如果自己还保持清醒，肯定会因为人的本能而伤害你。他不想伤害你，所以那一针扎到了自己身上。虽然谁都没有想到后面的结果会那么残忍，可晓艺，他是自愿的。”

　　“胡说！”卢晓艺的全身都在发抖，臻橙知道她已经有了动摇，在对方不曾察觉的时候，臻橙已经走到她的身后。

　　“回头吧。”臻橙说，“还可以重头再来！”

　　卢晓艺腰上绑的倒计时器显示只有三分钟，臻橙的额头已经密汗层层，现如今，他只能赌一把。

　　他赌卢晓艺人性最后的良知并未泯灭。

　　两分钟以后，定时炸弹并没有爆炸，广电大厦B栋天台掉下来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