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靖郎北觅嘉人》看左不看哟

22、西都风雨

　　三个人一大早便带上八个孩子乘马车回西都，许清嘉临走时又多给了客栈老板一锭银子，让他来补客栈那些坏了的木框。老板自从昨晚听说了许清嘉的来历，吓得连银子都不敢收，许清嘉有点沮丧又有点疑惑，忠恕阁出来的人，似乎都被别人看作是牛鬼蛇神一般畏惧。
　　经历了昨夜的纷乱，虽然三个大人没什么感觉，却把八个孩子吓得够呛，一个个白着小脸坐在马车里不敢说话不敢笑。叶然一边驾着马一边心心念念着自己的剑第一次杀人竟是这么乌龙，垂头丧气的。
　　齐靖轩驾马开路，也是一言不发，情绪低沉。
　　“还在为你看到的那封信难受？”许清嘉驾马走在齐靖轩旁边，关切的问道。
　　齐靖轩难得的叹了口气，“本想着留王岳一条命能知道背后的人是谁，没想到这么快线索就断了。”
　　“当时咱们没有把证据给官府，而是想着带回证据交给忠恕阁，再由忠恕阁把王岳带回西都受审，只是这件事变数本来就很大，不管怎么看都不可能。王岳不傻，他最后决绝一死，明显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儿不受牵连。”
　　“王岳有妻儿？”
　　“我事先也不知道，还是后来那个士官跟我说，他把他妻儿安顿在乡下，然后每个月寄银两回去。”许清嘉顿了顿，又说道：“可以为了自己的妻儿一死，却在活着的时候花天酒地纸醉金迷，或许人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刻，才知道自己最重要的是什么吧。”
　　齐靖轩点点头，他没想到，身旁人儿的这一句话，竟是一语成谶，成了两个人的劫。
　　三人先将这几个孩子送到了安童居，齐靖轩承诺三日内必将五十两银子送到，安童居的居长乐呵呵地答应了。虽然只有几日的相处，但孩子们心性至善，竟是不舍得他们到哭起来，许清嘉也有些不忍，连连承诺有时间就回来看他们。
　　三人走得远了，齐靖轩见许清嘉还是一副凄楚样子，感叹道：“都在西都，离得又不远，别伤心了吧。”
　　叶然一个大男人，本也是有些伤感，见许清嘉这样，安慰道：“就是的，离得又不远，想见随时都能见的。”
　　许清嘉摇摇头，这两个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安童居的招牌上，认养孩子的价钱又翻了一番，那自己的银两岂不是又要多拿出些了……
　　三人回到忠恕阁时，齐辙和许清薇已站在门口应了上来，许清薇拉着许清嘉的手，关切道：“阿姐，此行有没有受伤？辛不辛苦？”
　　许清薇柔声柔气，齐靖轩循声看向她，皱了皱眉，似乎在许清薇身上努力寻找着什么。
　　“姑娘……”齐靖轩开口，又担心自己冒昧，只好说道：“姑娘放心，你姐姐没什么事。”
　　许清薇礼貌地点点头，便拉着许清嘉向乙部走去，叶然也随在许清嘉身边低声问着什么，三人越走越远，齐靖轩只看到许清薇摇了摇头，那背影隐约重叠于儿时的记忆，最终却还是一片虚无。
　　齐辙见状有些无奈，又带着几丝说教的意味：“我说公子啊，你可不能这样啊，要是被许中尉知道了你觊觎她妹妹，咱们还能活的了？还有啊，你有那闲心看其他漂亮姑娘，不如关心关心留仙楼的那位，还有甲部的那位。”
　　“甲部？”齐靖轩心底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孔若媛怎么了？还是……”
　　齐辙的话证实了他的预感，“孔若媛没怎么，他父亲倒是马上要怎么了。”
　　齐辙知道齐靖轩这几日几乎与西都断了联系，自然不会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便为他细细道来：“前几日孔大人去赈灾，回来的路上突然遇到匪徒袭击，而那些人还就只朝孔中尉下手，听说那些人都是扶桑山的亡命徒，孔中尉一时不察，被一个人袭击了背部倒在地上，那人见孔中尉倒下，上去就是一锤子，孔大人护在孔中尉身前，正好被锤子击中了脑袋。”
　　“扶桑山的亡命徒？”齐靖轩明明记得自己当时和赵以彻将扶桑山的人全部歼灭了。“那几个人抓到了吗？袭击孔若媛的理由呢？”
　　“孔中尉见父受伤，一时心急将这几个人都杀了。不过那几个人倒是口口声声说是孔若媛出卖了他们。”
　　扶桑山……孔若媛……汪嫒！
　　糟了！齐靖轩突然想到许清嘉进入扶桑山用的便是孔若媛的名号，孔若媛只要稍稍留意，恐怕就会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而她自然不会去怀疑住在东宫的汪嫒，她只会把丧父之痛全部加注到许清嘉的身上。齐靖轩又想起山洞里许清嘉的话，她父亲的死与孔若媛有所关系，那么孔若媛便更加肯定这就是许清嘉刻意而为之的一石二鸟之计……
　　“要我说那些人也是该死，你说你跑了就跑了，你还回来报仇，你说跟人家孔中尉有什么关系呢……现在孔中尉每天穿着丧服跪在孔大人的棺材前，那样子谁见谁可怜……”齐辙自顾自地说着，猛一回头才发现齐靖轩已经骑着马绝尘而去，“公子！你去哪啊！”
　　齐靖轩的声音远远传来：“孔府！”
　　孔府门前随处可见白色的帷幔，到处是哀戚的啜泣声。孔若媛和李俊聪跪在堂内默不作声，但看背影，已是单薄了几分。西都已是深秋，落叶成堆成堆的落在地上，齐靖轩踩在上面，咯吱作响。孔若媛听到声音也无心回头，见齐靖轩走到堂前恭恭敬敬的上完三炷香，才冷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孔博涛之死，本就是因为自己没有围剿干净扶桑山的流寇而导致，因此孔若媛将责任归到自己身上也是合情合理，加之他在忠恕阁时与孔若媛交情不深，自己此时贸然来祭拜，受到敌意也是应该。
　　“我来拜一拜伯父，尽一尽哀思。仅此而已。”齐靖轩语气里含了几分悲痛，几分愧疚。这悲痛是真，愧疚亦是真。孔博涛曾在自己命悬一线时救了自己，多年来不仅不与自己划清界限，还多加照拂，齐靖轩亦是真心拿他当伯父敬重。
　　“哀思已尽，你可以走了。”孔若媛语气冷淡，逐客之意明显。齐靖轩沉声说了句“保重”便转身离开。
　　孔若媛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她虽是刑部尚书之女，又是甲部中尉，本应有许多人追捧相随。可惜自己心高气傲，不愿与人做世俗的交谈，就连对身边人也不时流露出一副嫌弃的样子，到如今父亲去世，除了在朝为官的一些长辈伯伯，同龄人竟是无心拜祭，自己更是无人可依，天之骄女，沦落至此。
　　孔若媛只觉得头昏昏沉沉，无力的向后仰去，却是直直靠在了一个人的胸膛之上。孔若媛睁开眼，齐靖轩关切的脸庞近在咫尺。“你……你没走？”
　　齐靖轩将孔若媛扶起坐在椅子上，一边说“你弟弟实在受不住了，去内屋休息了，我担心你一个人在这出什么事，就一直在远处看着。”
　　在孔若媛最孤单，最无助，最悲伤的时候，这个男人在她身后稳稳接住了自己……“为什么？为什么要看着我……”孔博涛去世那日，孔若媛一丝不苟的处理后事，这期间一直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悲伤，如今齐靖轩的一句话，却让她控制不住的大滴大滴落泪。
　　为什么？太多原因，太多理由了。为自己，为孔博涛，为许清嘉，也为这个一直故作坚强又倔强的孔若媛。丧父之痛，眼睁睁看着父亲离去的痛苦，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因为了解，所以能感受到同样的悲伤。
　　齐靖轩一只手放在孔若媛的肩膀上，孔若媛能感受到他温暖的手掌隔着衣料传递而来的温度。她没办法再坚持了，她也不想再坚持了，就这一次，她不是一个骄傲的人，而是一个悲伤又无助的女孩。
　　孔若媛两只手紧紧攥着齐靖轩的衣服，将头靠在他的胸膛，放声大哭。哭声中还伴着一些埋怨，似乎是怨自己能力不够，没能挡开那一下，也是怨齐靖轩为什么还有漏网之鱼，更怨许清嘉的歹毒之心……
　　齐靖轩站在那，脊背僵直，抬起的手最终还是放了下来，只是觉得那样子做，于情于理都不妥。
　　许清嘉站在门外看着靠在一起的人影，恍然间想起了似曾相识的场景。那是自己站在父亲的衣冠冢前，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而也有那么一个人就这么陪着自己站着，对自己说：“你怎么折腾自己都无妨，饿了渴了我来喂你，病了我找人医你，困了就倒在我怀里，不管怎样，我都在你身边。”那声音好像穿梭过沧海桑田又在自己耳边响起，只可惜，已是回忆。
　　从内屋回来的李俊聪见到许清嘉，怒的将手上东西扔在地上，抽出一把小刀就向她刺来，嘴里还振振有词：“若不是你冒充我姐姐上扶桑山，叔叔又何至于落到这个份上。”
　　许清嘉来时已经准备好了迎接狂风暴雨，只是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稍一转身，那把锋利的匕首便蹭着许清嘉的右腹而过，衣料崩开，渗出一丝血迹。
　　李俊聪还欲再刺，许清嘉却被闻声而来的齐靖轩完完全全挡住了身影。
　　“你怎么来了？受伤了吗？”齐靖轩声音和动作都透着急，许清嘉挥挥手，“不碍事，我上完香就走。”
　　孔若媛站在门口拔出冬华剑直指许清嘉，一字一句透着恨意：“就凭你也有资格给我父亲上香？”
　　许清嘉疲惫道：“此事是我疏忽了些，孔伯父的死我有责任。对不起。只不过有些事情，我希望你还是不要误会于我。我和你是不和，也有一些恩怨纠缠在里面，但是我从未想过置你于死地。”
　　孔若媛剑尖微垂“你说没想过，便是没有吗？！”
　　许清嘉目视前方，淡然道：“你没想过，我便没想过。你没做过，我也不会做。你该知道，论心性，我不会不如你。”
　　孔若媛将冬华收入鞘里，冷漠道：“你应该好好在我父亲面前磕三个头，这是你欠他的。”
　　许清嘉对着孔博涛的棺材恭敬地鞠了三个躬，低声说：“伯父，对不起。从今以后，我和孔若媛，再不相欠。”
　　孔若媛冷哼一声，恶狠狠道：“许清嘉，我和你的恩怨，才刚刚开始”
　　身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血也在一点一点的滴到地上，许清嘉苍白着一张脸，竟是笑道：“是吗，那便慢慢清算吧。”
　　许清嘉离开后，齐靖轩走到孔若媛身边低声说道：“保重自己。”见孔若媛点了点头，便疾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