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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情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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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见他突然猩红的眼,沂有些畏惧,却还是不自觉上前,抚向他的眉心,“你怎么了?”
短短一瞬间,御仿佛被困在无尽火海,炽烈灼烧过。某种猜想过后突起的酸涩和狂喜,在左斜的脸闯入脑海时骤然碎裂,成了痛楚。惊、喜、哀,异色的情感相互交织,激烈碰撞,不断冲击着他。
御握住沂的肩膀,急切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沂扒着指头算了算,“五岁。”
御再度被狂喜浸没,抚着沂的脸,原本就湿润的眼在此刻滑出了泪。
“这玉……是娘亲给你的吗?”
沂先是“嗯”了一声,然后又继续道:“是师父给我的。”
“师父?”
御颓然坐倒在地,所有情绪一下空了,身体也如断线木偶,瞬间散架。
他们在出浴间时看到了魅殇,她坐在通往浴间的廊道上,安静地看着他们。
沂朝她跑了过去,“师父。”
魅殇牵住沂,起身,“多谢御公子,给你添麻烦了。”
她言语之间的冷然使得御心绪更加斑驳,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只是轻点了下头。
魅殇察觉他神色有异,却不愿细想。不过看样子,他似乎没发现什么,那就……这样子吧。
她拉住沂,“回去吧。”又叫沂,“和御公子说谢谢。”
沂立即露出森森白牙,“谢谢你!”
御扯出一抹笑。
途间,魅殇犹豫数次,“沂……”
“嗯?”
“那个人……我是说御,你……对他有什么感觉?”
听她一问,沂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反问:“师父,我之前有见过他吗?”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前几日我和姨碰见过他,那是我第一次见他,却觉得他好熟悉。”
魅殇惊问:“你之前见过他了?”
“嗯。”沂回答,又问:“我不记得了,师父,我见过他吗?”
魅殇愕然,低声,“也许……见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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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风起。
九夜独身坐在天照泠最高处,两手向后杵在琉璃瓦上,眼神迷离地看着天边残月。
风吹起金纹黑衣,七夜无声,不知从何处来到他身边,“你怎么了?”
檐角如勾,月如钩。
九夜还是看着那抹残月,“七姐,你说魅主和御有何关系?”
“有何关系?”七夜想也不想,“御如今是我们的盟友。”
九夜嗤一声笑了,摇头,“今日魅主去见御,相谈尽是出兵之事,言辞有礼,毫无偏颇。可是……我却分明嗅到了一丝诡异。”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九夜撑瓦站起,“只是想起了在宣室王城时听到的一桩故事。”
七夜顿时眯眼,“我们是影刹,需尽知天下事,解天下人,但也有例外。你觉得魅主的过往是你该解读的吗?”
九夜未答,只是继续看向天边,“不愉快的过往,斩断,就一定是最好的办法吗?”
这个夜,注定让许多人难以入眠。
御一脚踏进杭定院,却又踏了回来。
问过门房,知道殷颐之平日都待在离天照泠不远的长街尽头,一药舍中。
顺道在街边酒馆买了两壶酒,去时,殷颐之正准备关门歇业。
抬头看见他腰间的两壶酒,扶额叹息,“一个两个都来找我喝酒,我是医者,医身容易,医心不在我的范畴。”
虽是这般说,他却还是侧身让路,“进来吧。”
多年前,他们也常在月下饮酒对弈,只是那时少年意气风发,不似如今。
“那年……后来怎么样了?”酒酣耳热,他才问出口,怕太清醒,知觉太清晰。
“如今宣室王城中还时有流传当日之事,”殷颐之嗤笑,“我就不信,如今的御,会不知道。”
“我不知道。”御垂目。
因为不敢,他怕听到她嫁给左斜的字眼,怕她过得不好,也怕她过得很好……总之很怕,所以有意地让自己成了一个聋子。
“她没嫁给左斜,她悔婚了。”殷颐之看他一眼,在御猛然抬头看向他时,他笑,“不要露出这么吃惊的表情,这不算什么。”
说着,抬头看着夜空,往事归来,如在眼前。
“万千百姓跪在地上求她,她从城楼一跃而下,说是以命偿还她该有的使命......”他叹息,“从此世间再无宣殇。”
短短几字,说的人说不下去,听的人心神俱裂。
殷颐之又仰头狂饮了一口,宣殇这个名字,多年后再从口中念出,确实是生疏了。
“民间流传着很多版本,你要不要去听一听?”
......
被冷风吹醒,看了下时辰,已是后半夜,旁边的御已经不在。
殷颐之蹒跚起身,吹了会儿风,关上药舍的门。
院子里传来一阵阵干呕声,屋内的灯亮起,小七和画碧跑了出来,见到眼前画面,都不由惊住了。
御背靠着冰冷的石椅,仰首望天,四肢随意放着,从未见过的颓然。他们看见他嘴角勾着一抹诡异的笑,走近了才发现那张明明笑着的脸上却布满了泪痕。
笑无声,泪也无声,亦无尽。
“公子,你怎么了?”
“钦衍!”
两人慌不迭地去扶他起来,却被甩开,“给我弄盆冷水来。”出口的声音干涩喑哑,完全没了平日的清澈。
“哦哦。”小七以为他要洗漱,赶紧从井里打了水,端放在桌上。
“钦衍,水好了。”画碧想扶着他过去,却被推开,只见他晃晃悠悠地走到桌边,抬起水直接浇顶而下......
“啊!”两人吓得同时尖叫。
御顺势又倒了下去,眼底悲伤浓得化不开,身上还滴着水,混着不止的泪,流向无尽绝望……
怀中的沂传来熟睡的呼吸,魅殇也闭上眼,半醒半寐间,猛然睁开了眼。
她倾耳听了片刻,确实没有任何声音,可她却隐隐有丝奇异的感觉。睡梦中的沂嘤咛一声,魅殇把被子给他拢好,披衣下榻。
月光透过窗纱照进屋里,魅殇拉门望出去,不期然对上一双熟悉而茫然的眼。
他站在夜的阴影中,呆呆地看着门内,任悲伤在眼里流淌。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他却一直站在那儿。
直到门被拉开,看见了魅殇,那双茫然的眼里有了波动,斑驳情谊在胸中激荡,像暴风雨前的深海,欲涌却难涌。
两人静默相望,谁都没有说话,御却突然转身了,一言不发之后,似乎要离去。
“站住!”魅殇喝止,走到他身后,“你这算什么?”
御还是静默,魅殇冷笑一吓准备折返时他却突然转身,一下抱住了魅殇,将她锁在怀中。一切的隐忍烟消云散,不可遏止的情感倾巢而出。魅殇感觉到自己颈子上传来一片温热,热得发烫,可她的心却突然凉了。
她缓而坚决的推开他,“既然绝情,就一直绝情下去。现在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只觉得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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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殇手里拿着一株草药,神思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只剩手指在药株身上随意扯弄,扯着扯着,药株从手里滑落,她也未发觉。
殷颐之捡起那遍体鳞伤的草药,很不满地道:“你不要再糟蹋我的草药了,你这分拣草药的本事,还不如沂呢!”
沂闻言嘻嘻笑了起来,看向魅殇时又变成了担忧。“师父,你怎么了?”
御和画碧从药舍外走了进来,魅殇来不及回答沂的话,在看到两人一齐出现时目光骤然冷了下来。
御却因为她突来的寒意眼睛亮了起来,可是魅殇很快别过了头,眼中的寒意也很快被拂去,变成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御刚亮起的眼睛顿时熄灭下去。
这几日,她不再像之前那般对他客气相待,热情却疏离,而是直接选择无视。而连日来,他能见到她的时间也是寥寥可数,宣室的事情,她则全权交给小埋和他接洽。
殷颐之起身招待,“画碧姑娘,去里面的屋子吧。”
不知什么原因,画碧落下了病根,多年苦治无果,如今见她也是时常一副苍白脸。
画碧看了一眼御和魅殇,才点头,跟着殷颐之进屋。
临进门前,殷颐之回过头来,“沂,进来打下手。”
魅殇闻言眼皮一跳,瞪了一眼殷颐之,殷颐之却像没发现,魅殇觉得无趣,垂下了眼。
御在殷颐之方才的位置坐了下来,什么声响都没有,魅殇知道他在看她。
她忽然觉得浑身都像在被蚂蚁咬,猛然起身,往门外走去。
御拉住她,“殇儿。”
魅殇回头,没有挣开,只是看着他。
御在她的目光中松了手,魅殇继续往外走,只是这次御起身跟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