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说》genji

24、觉悟

　　“这孩子不能要。”卫瑛忽然道。

　　高先生跟老丞相仿佛听错了似的看着他。老丞相嘴巴张了张，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
　　去。

　　卫瑛继续道，“高先生，无论如何，请想办法把孩子拿掉。”

　　眼前的年轻人，一张脸上尽是掩也掩不住的灰白，分明是极度在乎的，说出来的话
　　却漠然得叫人心寒。高先生叹口气道：“请恕老夫难以从命，照现在状况，胎儿一
　　落，尊夫人更是熬不过三刻，一尸两命的事，老夫是绝计不会做的，请大人谅解。”

　　卫瑛转过身，闭着眼睛道：“顾叔，高先生信得过么？”

　　老丞相点头，“信得过。”

　　“好，”卫瑛沉声道：“孩子先留下。”说完，走到高大夫面前，弯腰拜下，“高先生，
　　夫人对我来说很重要，不能有差池，从今天开始，她的性命我交托到你手上，我愿
　　意付出任何代价，请你务必尽力。”

　　高先生道：“夫人是心病，非一时三刻能治好，目前最重要的是让她有求生的愿望，
　　如果大人愿意配合，老夫跟你一起努力吧。”

　　“拜托先生了。”

　　高先生脚步沉沉的走了，只剩老丞相和卫瑛，曙光还没穿透云层，烛光虽亮，屋子
　　里还是闷得慌。

　　“小瑛，到底怎么回事？”

　　“我没保护好她，中间出了差池。”

　　“唉，孩子是你的么？”

　　卫瑛顿了顿，垂眼道：“是我的，我伤害了她。”

　　“为什么不要？”

　　“我。。。还没有作父亲的觉悟。”

　　“那现在觉悟吧。你七叔唯一的女儿你也敢动，动了就要负责任。”

　　“我会的。”

　　“得，现在假戏真做，你俩上了一条船，绑死了同舟共济。”

　　“从放走七叔那天起，就注定了。”

　　老丞相看卫瑛半天，“你喜欢上她了？”

　　“没有”。

　　“无论如何，我几十年过来人经验，对有大志的男人来说，风花雪月是浪费时间，
　　一场掏心掏肺的感情却是历练重生的必须过程，未尝不是好事。”

　　“您想多了，我现在只想让她活下去。”

　　“她会的。女人并不如想象中的复杂，往往让女人听话的最直接办法，就是把自己
　　跟她放在同一水平线上，将心比心,以及，不要脸皮死缠烂打。”

　　“...这话我得花时间琢磨。”

　　“琢磨什么？你就是琢磨太多，有时候直接更省事,厚脸皮更行得通。三十几岁成家
　　立业的人，却不明白女人心思，空负了这张好皮相。张东离那样的人都行，你还不
　　行？”

　　“谈点别的吧。我最迟下个月就得去辽东。”

　　“听到风声了，这一仗有把握么？”

　　“对抗外敌永远比对付自家人有把握。”

　　“你是指。。。”

　　“不错。他疑心太盛，给我看画后派密探去了辽东至少三次。”

　　“有收获么？”

　　“不知道。好在快他一步，把该毁的都毁了。不过看得见的可以毁掉，看不见的疑
　　心一旦萌芽，只会越长越盛。”

　　“解决掉越西，东西南北尽归大北王土，没有再需依仗你的地方，你兵权太重，功
　　高盖主，要小心！”

　　“我知道。我下月走后，她就交给你了。”

　　“放心，当年没护得七公周全，我惭愧自今，这次不回再出差错。”

　　“顾叔，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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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房间里飘荡着几分凉意。罗敷睁开眼睛，微弱的灯光下，映出帐顶的一片浅绿。
　　那是卫府她房间里的帐顶，她似乎从没来得及细看，那些绿色层层叠叠中隐隐脉络
　　清晰，像极了辽东桑林中，午后阳光温暖照耀的桑叶。。。仿佛间，迎面飘来一道
　　清新的气息，她几乎闻到久违的绿叶的气息。。。

　　一道人影靠近，背光，她有些吃力的抬眼看他。

　　卫瑛在床边坐下，手里端着药，“醒了？”

　　他的脸在灯光下清晰起来，目光一如既往的有神，眼里却夹杂着血丝，流露出疲态。
　　他又道：“醒了就把药喝了。”说完，伸手要来扶她。

　　她肩膀下意识一缩，把脸转开，声音沙哑道：“我不想喝。”

　　他愣，脸色开始阴晴不定，然后，他道，“好吧，待会儿再喝。”起身把碗放回桌，
　　然后继续沉默。

　　她有些诧异的转过头来看他，他被她看得有些不耐，瞟她一眼，“怎么？”

　　“没有。”她道，肩膀有些冷，伸手拉被子。

　　被角被他拉住，有些笨拙的往她身上盖好。

　　她怎么觉得一觉醒来，他的言行举止都怪异起来，“卫瑛？你还好吧？”

　　“我很好，”他有些不耐烦道，“管我做什么，关心你自己就好。”完了，他又柔
　　声加注道：“我的意思是，你要懂得好生照顾自己，你这样乱折腾，我真的。。。”

　　他居然在结巴，她有些看妖怪似的看他。

　　“我。。。真的很头疼。”

　　虽然没说出奇怪的话来，气氛却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他本来话少，她只好找话道，
　　“对不起，我在顾家突然犯病，希望。。。没给你丢脸。”记得以前每次跟东离外
　　出访友，从衣衫发饰到言行举止，无不小心谨慎，生怕出了半点纰露让东离难堪。

　　“没有，”他说，“我那天生气，是因为你一直隐瞒病情，口气重了些，你别。。。
　　放心上。”

　　果然高傲惯了，是个连句简单道歉话都说不顺口的人，他现在这情形在她看来简直
　　有些低声下气了，就因为她的病？她以为她死了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件少了负担的好事。
　　她的头开始疼起来，这样的复杂事她打算换个时间想。

　　“京畿北边，有间茶园，你听说过么？”他忽然转换话题道。

　　“没有。。。”

　　“茶园故主人是位旅居大北的东瀛僧人月吾，月吾二十年前过世后将茶园贡献出来，
　　对所有公众，无论贫富地位，免费开放。我早年去过一次，园里虽然东瀛味甚重，
　　却古朴清幽，现在是秋茶采茶季节，满园茶香，如果你愿意，我们明天可以去那里
　　走走，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她向来恐惧跟他在一起时的沉重压抑感，他此时若像往常一样毫无余地的对她说
　　“明天咱们去茶园，”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反对，然后被他忽视，再然后囚犯似的
　　被他“押”去。但他竟然破天荒的征询她的意见，看到他脸上柔和了许多的棱角，
　　她竟然有些乱了分寸。

　　“倘若明天不行，就改日吧。”他声音淡淡的。

　　“我闷了几天，也想出去走走，就。。。就明天吧。”她低声道。

　　她明显看见他眼里闪过的亮色，“那你今夜好生歇息，我明天过来接你。”

　　她应了。他走到桌边，重新端起那碗药。

　　她惊讶的看他喝了一口，“不苦”，他一脸平静看着她，“这药一点都不苦，”他
　　又道。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胸口暖了一下，无论他今天突然转了脾性的原因是什么，这份
　　心意她感受到了。她对他妍然一笑，“好吧，我喝。”

　　那样的笑容，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让他无可避免的，再次想起初遇那天的阳光
　　灿烂，林荫流水间，那个绿衣紫裙，挽着衣袖，在林间穿梭插满一地黄花的，仙子
　　般纯净美丽的女子。

　　他努力收敛心神的把药端到她面前，刹那间忽然有种冲动，他愿意付出一切，如果
　　那样美丽的笑容，可以时时为他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