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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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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然到家的时候,夕阳西下,暑气未退。
祝妈早早地就在门前候着了,迎上来寒暄了几句。惯例如此,却又与往日不同。
直到错身而过,才恍然想明白,是太太唇边的笑容,始终不曾消失。
望着轻盈地走上楼梯的俏丽身姿,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太太回过头来,眼睛里跳跃着这个年纪的女孩应有的活力,与热情的色彩,仿佛会说话一样,在问她有什么事。
祝妈愣了几秒钟,方才找着了一句话:先生最近都在国内,不管多晚都会风雨无阻地回家,工作到凌晨就歇在了书房……
刚开始,她心里欢喜地想着,哪天先生搬回了咫尺之遥的主卧,她大概就可以安心养老了。
可是一连数日,太太未曾问起。
季嫣然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身影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目光不曾往书房的方向流连。
祝妈倚在楼梯下,怔怔地想:好像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新婚那年,有一回先生从国外飞回,一进家门就在书房沙发上睡着了,太太亲自抱着一床被子过去,被她撞见时脸颊微红。
再后来,太太的神色淡了许多,但心里还是会惦记着,每一次都要问过好几回……
嫣然走进卧室,带上了房门。
踢掉了拖鞋,倒在了柔软的被褥上。
恒温的房间里阴凉舒适,可是她却开始怀念太阳的热力。
胸口像是仍然鼓动着莫名的情绪,汹涌澎湃却又静寂无声。
她,是被爱的。
只有轻轻几个字,仿佛是一种救赎。
原来在爱情面前,她并非只是一个愚蠢的女孩、失败的妻子。
这与背德无关。
她若想回应一份爱情,必定会在结束当前婚姻之后。
何况,她又怎么可能,因为一幅画而爱上一个人。
卧室里一片昏暗,她睁大了美丽的双眼,视线却没有定格在空洞的天花板上。
扪心自问:
她爱晏明轩,是爱他的什么呢?
如果在结婚以前,她对未来的丈夫有一个明确的标准,打从心底清楚自己爱上的人会是怎样的模样,或许她还不回如此无力。
毕竟对错都是自己的选择。
可惜,在遇到晏明轩之前,她并不知晓自己会爱上怎样的人。
见到了他,就像见到了爱情。
多可笑的一见钟情啊,醒来就要花费两年多的时光,不知辜负了多少光阴。
她忽然感觉有些气闷,赤着脚下了地,来到落地窗前,拉开了整片的窗帘。
日薄西山,天空依然明亮,但不见刺眼强光。
季嫣然凭窗远眺,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畅快与轻松。
忽然觉得,心是轻盈的、自由的,可以去到她想去的地方,而非画地为牢。
推开窗户,暑气蒸腾,暮风席卷着热浪而来,遥远地传来偶尔一两声鸣笛,依稀能触摸到城市的虚影。
望着远到模糊的高楼大厦的影子,想象着高峰时的车水马龙,几乎在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自从我们上回分开,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你是不是特别想我,嫣然?”
手机接通了,沈恬调皮的话语随之传了过来。
嫣然轻轻地笑了起来,双眸明亮闪耀着快活的神采,想着那些热烈的、嘈杂却能证明存在过的生活气息,慢慢问道:
“恬恬,上回你提起表姨……”
电话那头稍稍愣了下,仿佛是仔细在回忆篓子里淘了淘,终于想起了有这么回事。
“我表姨,做慈善的那回事吗?”上回提起的时候,嫣然说什么来着,“都是那个年纪的吗?”
沈恬还在犯迷糊,嫣然心中的目标却逐渐清晰了起来。
在别人眼里她或许是娇贵的温室花朵,可是她向来目的性明确,一旦定下目标后行动力惊人。
季家大小姐,从来不欠缺魄力与决断,只不过做了一场太过久的梦。
“我想出家门走走,不拘于工作时长,有个能接触社会的机会就好。”
她不是没有出席过慈善宴会,那些场合不适合她;何况慈善并不拘泥于形式,也从来不靠表面文章,她名下的基金收入每年都会按比例将分成投向慈善项目。
作为季家的千金,季嫣然这辈子从来没有一天为钱发过愁,工作对她而言不是谋生的手段,看上去似乎并非必不可少。
然而,作为独立的个体,与社会割裂开来,就像是脱锚后停在原地的老爷车,会被周围的车队越抛越远……
想要像个普通人一样走出家门,撇开与她母家夫家有关系的人,沈恬的表姨或许是人际交往最广的,名下的产业也不少。
“这简单!前几天还听表姨说起西城区有个艺术中心,缺周末班的代课老师……”
沈恬兴奋地说道,没有问过表姨就拍拍胸脯打了包票。
与财经杂志封面常客的丈夫不同,榆城真正见过季嫣然的人除了出席上流宴会的那群人,就只有毕业后没再联系过的同学。
挂掉电话后,嫣然的双眸发亮,心中愉悦地想着,悄悄隐瞒好身份,她也可以与常人一样,穿梭在都市里做个白领。
“车靠边停吧。”
艺术培训班坐落在繁华的西城区,大厦比较老旧,停车位紧缺,尤其是周末时,停车位不太好找,需要绕行。
季嫣然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一刻钟就到约好的时间了。看导航显示只有两三百米路程,偏偏前边的十字路口堵起了长队,可能20分钟内都无法通行,于是果断让司机停下,提前下了车。
她不喜欢迟到。
这天下过雨,季嫣然下车的时候,还飘着零星的雨点,撑开伞徒步而行,快要走到大厦出入口时,感觉不到雨滴敲打雨伞,正准备收起伞,忽然从后方有一辆车疾驶而过,飞驰的车轮甩起了路面的污水。
季嫣然及时地用伞面挡了一下,若不是躲得快,险些被污水渍糊上了裙摆。
抬眼望去,那辆车停在了大厦前的广场上,走下来一位阔太太,牵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没有停下向着差点碰擦到的人看一眼,更没有道歉的意思,旁若无人地往大厦里走去,不想被匆匆而来的保安叫住,说是广场上没有预留停车位给外来人员,请这位女士把车子开走。
嫣然淡然地一笑,收起了伞,走进入了大厦,将争执声留在了身后。
在底楼大厅的服务台,核对过预约信息后,乘电梯抵达了艺术培训班所在楼层。
走出电梯,还有一道门禁。在等候区的布艺沙发上稍坐了几分钟,就有负责人出来接她了。
是一位清瘦高挑的女子,穿着宽松的棉布衫和七分裤,扎着高马尾,四十几岁的人,看着像三十岁出头的年纪。
目光落在嫣然身上时,眼神一亮,亲亲热热地上前挽住她,做起了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培训中心的负责人,就叫我罗姐吧。”
嫣然平时除了沈恬外,并不习惯与人亲密接触。或许是这位女子气质清爽,举止大方,并没有让她心生出抵触情绪。
若不是早知晓了这位罗姐并非沈恬的那位表姨,在一瞬间几乎以为瞧见了迈入中年后的好友。
于是在被她带着办完入职手续的短短几步里,似乎被对方的热情影响了,两人仿佛极自然地熟稔了起来。
罗姐早年在大学做助教,前几年搬来榆城,没有找到合适的学校对接,干脆辞职另谋高就了。
或许是在象牙塔里呆久了的缘故,人情世故虽不太精明,但胜在活得潇洒,心态年轻,与嫣然相处起来竟不觉有年龄代沟。
像她这样一心扑在艺术追求上、双耳不闻商界事的人,在榆城生活了几年,连季家和晏家都未必分得清。
第一眼见到季嫣然,这位女孩子的气质就让她过目不忘。
在艺术家这里,有眼缘才是最重要的。不过片刻接触,就让她掏心掏肺,将艺术中心的情况简单明了地做了说明。
艺术中心坐落在繁华地带,虽说是盈利性质的,但由于生源有限、租金昂贵,只能一再缩减预算,尤其是较为冷门的几个周末班,代课老师的薪水低于市场行情,招聘的都是在校的大学生,往往坚持不到一学期也不来了。
季嫣然是不在意薪水的,临时代课老师也没有复杂的入职手续,于是罗姐热情地带着她将艺术中心逛了个遍。
这个周末安排课程是陶艺与插花。这些冷门的艺术课程,无关乎升学,甚至没有考证,就连家长都不会盯着教学质量。
现如今学生的课外辅导内卷得厉害,虽说是暑假期间,会在周末花两天时间送孩子过来上这些“不务实”且收费不菲课程的家庭一般都很有闲,而且还很有钱。
因为经济条件优越,甚至不操心孩子的学业与前程,送过来陶冶性情、接受一些艺术熏陶,又或者是作为休闲游乐的替代品。
这份教学工作看似没有考核压力,但也并非是那么轻松的。因为这样的人家不代表孩子教养就高人一等,连家长中也不乏奇葩。
下午的课程刚刚过半,教室外的走廊上迎面走来了一位打扮得很贵的阔太太。
穿的是过季的春夏秀场的混搭单品,脖子上的钻石项链、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相映生辉,只不过与她的春装却不搭。
罗姐暗自皱起了眉头,市侩、俗气,毫无美感,每一样都点在艺术工作者的死穴上。
但这只是出于审美的天然排斥,不代表她会目无下尘地带上偏见与歧视,面上还是客客气气地招呼道:
“姜太,来接儿子?”
在搞艺术的人里,罗姐算是最没有清高迂腐气的那一拨了;但在暴发户里,这位姜太太却算不上好相与的。
“姜太”面带骄矜,“嗯”了一声算是作答,没有过多寒暄的意思。目光梭巡,扫过一位俏丽婀娜的女子的时候,眼神忽然变得不友善起来。
嫣然正站在玻璃窗外,专心看教室里的上课情况,似有所觉地抬头看了一眼,认出是上午在大厦前遇到的那位,只是重新做了发型,看样子还去了趟美容院。
罗姐瞧着嫣然的神情,两人应该不相识;但姜太的目光直喇喇的,像是来者不善。未及多想,就听姜太话语带刺地说:
“这是新来的老师吧?长得可比前头那个还漂亮。听说那个小姑娘呀还是大学生呢,才上了两个月的课,就被豪车接走了……”
罗姐心中很是着恼,但不好与家长起正面冲突,于是生硬地岔开了话题。
“听说姜先生最近高升了?”
姜太太的丈夫用了近二十年的时间,一步步从小职员晋升到了公司中层,她也跟着水涨船高、珠光宝气了起来,连着几次向人夸口,就连罗姐光听职工提起都耳朵生茧了。
夫妻俩三十多岁才有了这么个宝贝儿子,娇惯得很,周末上课外辅导班还怕累着了,特地挑了艺术课来散散心。每次都是姜太亲自接送,听说这里的小妖精多得很,她可不放心姜先生前来。
听罗姐这么说,姜太脸上得意,嘴上谦虚:“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只不过是个分公司的中层领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上集团大老板的面呢。”
得了罗姐解围,季嫣然清净地度过了下午,谁知在下班走出大厦时,还是狭路相逢。
姜太一边哄着哭闹的儿子,一边打电话催着司机,其间还夹带几句辱骂保安的方言,大体还是为停车位离得太远的事。
正是狼狈的时候,一抬头瞧见了季嫣然,神色立刻不对了。
季嫣然衣着“简朴”,浑身上下半件首饰也无,让她心存轻视;然而,青春靓丽四个字,扎眼得很。
于是,故意问道:
“季老师一个人打车啊?要不要搭一程便车?”
话音刚落,一辆低调的豪车缓缓驶来,泊在了姜太求而不得的那个停车位上。
姜太太愣了一下,脸色阵青阵白,然而不小心扫过一眼豪车的logo,两眼顿时有些发直。她一直羡慕上流生活,不管家里供得起供不起的,但凡各类杂志上能瞧得见的,就没有她不知道的。这车平日里也只能在杂志上一饱眼福,心知这辈子都很难摸得着。
车门打开,高大冷峻的青年下车,径直朝着季嫣然走来。
直到车尾气都闻不到了,姜太太才想起来,青年的容貌委实不可多得,就连当红的明星也比不上。但这张脸不常出现在时尚娱乐杂志上,而是出现在财经杂志的封面,可不正是她家那口子集团公司的大老板嘛!
姜太脸上的表情刹那间变得丰富极了,一面惴惴不安,一面自我安慰:
至少,她亲眼见到了总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