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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迎接伟大的日子下部分 ...

  •   6

      半个月后,季梦苏又出现在大学校区。同学们只知道他是回家探亲,而不知其它。
      一个星期六的晚上,他如约来到乔枕箫的住处,汇报禾州之行。
      “怎么样?有希望吗?有几成把握?人可靠吗?”乔枕箫见面就提出一连串问题。
      季梦苏却笑而不答,大口地吃着为他准备的嚼物。“好,又改善生活啦”,他边吃边说。直到吃了一大气,转入细嚼慢咽阶段,他才开口一一道来:
      他说:那两位禾州大佬到底管用。我先走的,跟杨寄雨先生在禾州会合。他是一位十分有社会经验又很会办事的人,在禾州人眼又熟。他到家先没有跟我接头,而是四面八方地拜会,上街买东西办年货,弄得差不多满禾江镇的人都晓得,省城禾州学社的主事杨寄雨先生,回乡办年货,要在省城用禾州佳肴招待乡人。然后,忽然有一天,他深夜悄悄来到欧阳独离家,——这是我们事先约定的,见面商定了方案。他先秘密拜会了团副,就是那个想要起事的人,谈的差不多,再约我一起,在乡下的一个绅士家会商。他们说有意考虑,容后答复,也接受我们派几个人进去协助他们做准备工作。至于其他,关于游击队靠拢、大军到前如何,我都照你的指示,一字未提。
      “对,”乔枕箫听完汇报后,表示赞同,说:“现在还不能说这些。我们要一步一步走着看。决不可冒失。”
      “有件事,要说说。”季梦苏很郑重的样子。
      “什么事?”乔枕箫急问。
      “在禾州街头,到处都张贴着‘剿匪’的布告,”季梦苏说:“污蔑游击队是土匪;宣称保安团要去清乡。”
      “这样?”乔枕箫沉吟一会,说:“这是以前的事;以后,等我们的工作有了进展,这就是一种表面的行动了。当然还得有一些,但要注意。我们要掌握住,他们要听我们的。”
      “这下一步……?”季梦苏问。
      “接上了头,就好办。”乔枕箫在屋子里缓缓转了两圈,才站住,说:“等我们的人进去以后,逐步深入。何朴耘、尚楚渔、杨寄雨、秦必成这条线保持不断,欧阳独离可以做联络的事。你在必要时,才出动,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的。”
      乔枕箫送走了季梦苏之后,一直在屋里来回踱步,小小的几平米屋子只能绕着圈子走。无限的思绪在他心头盘旋。

      大学里头,有南斋、北斋两个支部和一个特别小组,工作开展得很好;快讯组,提供的消息越来越快、越多,及时、准确,对鼓舞人心、稳定人心都很有好处,可以放心;银行、税务局那几个支部也都积极勤奋,没有什么问题。策反……要抓紧。现在、现在是上级的指示,为何一直无消息?张仕达怎么一去无消息?上级怎么没有派任何人来联系?上次那个人的突然不顾地下工作原则和规定出现,我没有去,为什么没有下文、也没来追究?组织的联系一点也没有!像离群的孤雁、象没有娘的孩子……怎么打开僵局?去趟上海?这里这么紧张如何离得开?有什么人能够帮助侧面联络、打听?大学里、找学联?学联、大学……对,上官元亨上官元亨、他在上海,上次就是通过他从上海学联找到关系,对、对、让王月眉……再想想、想想……

      7

      两周之后的一个晴朗的下午,新月英文学会在英语系的专用教室里,举行英语时事辩论会,主题是起自《密勒氏评论报》的一篇报道和评论;辩论主持人借此发挥,确定了一个似乎没有预定答案的讨论题:□□队是否会渡过长江和能否取得彻底胜利?讨论要求始终使用英语。这在表面上,辩论会是没有政治倾向的,目的还在于练习英语会话。这样,可以吸引一些持中间态度和想提高英语程度的同学来参加;却又在不知不觉中,使他们受到教育,提高进步意识。
      辩论会是由南斋支部暗中支持和领导的,但由谢竹韵以学会学习部委员身份出面主持。她邀请了王月眉和殷芳草来参加。她们都很高兴的来了,还带来各自的要好同学和朋友。
      辩论会开得很活跃,发言踊跃,同学们无所顾忌,坦白地说出自己的观点,在遭到反对时,也能虚心地接受对方的意见,或者,部分接受、部分保留。由于唐幽兰、谢竹韵等地下党员的充分准备,又操流利的英语发言,还由于唐、谢事先对王月眉、殷芳草等同学做了工作,打通了他们的思想,提高了他们的认识,他们的发言内容也是进步的、正确的,而他们的英语口语,也说得流利标准,尤其王月眉显得十分突出。这样,辩论会虽然不是纯粹的一边倒,但确实是正确观点占了上风,并且说服了不少同学,改变可自己原来的观点。在辩论基本结束,还没有散会时,谢竹耘还请王月眉领唱,合唱了几首英语歌曲,如《AS TIME GOES BY》(时光流逝)、《OVER THE RAINBOW》(飞越彩虹)等。
      散会后,谢竹韵自然地和王月眉一起走回寝室,路上,王月眉捅捅谢竹韵,俏声说:“元亨来信了。他按你们要求作了。”谢竹韵站住、急问:“怎么样?”王月眉说:“他信上说,他通过同学中的□□打听,能不能找到‘关系’,江阳这边好联系;另外,还转托同学,找了上海学联。但是,两处都没有满意的答复。”谢竹韵沉默不语,低头思索。王月眉说:“元亨很失望,也很难过;觉得对不起对他的委托和希望。”听了王月眉的话,谢竹韵虽然也同样很失望;但是,她还是安慰王月眉并请她转告上官元亨,不要难过,他是尽了力的。我们可以另外再想办法。等等。听着谢竹韵的话,王月眉感到谢竹韵的确变了,进步了,沉稳而有深度。因此,她愿意和谢竹韵进一步交谈。
      王月眉说到,上官元亨还在信里说,他现在很苦闷。谢竹韵奇怪地问,“怎么啦?他不是很好吗?很满意学校,也很愿意学新闻专业;而且,参加学生运动,得到信任。”王月眉摇头,说:“发生了一些事情!”她说,前些时候,太子蒋经国到上海“打老虎”,狠抓了一下,碰了一个跟资源委员会有关的案子,涉及到孔祥熙,就被顶回去了。但是,案子碰到一个下属机构,连到了上官元亨的父亲。在报纸上露了名,进步学生阵营知道了,就对上官元亨怀疑了、疏远了。他苦闷得很。“信上说,”王月眉说:“爸爸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父亲是父亲,儿子是儿子嘛!”
      谢竹韵劝慰了一番,说:“你写信告诉元亨,那种做法是左的表现。父亲的问题,不应该影响到子女的进步和革命!”再多的道理,她也说不出来了。
      谢竹韵心里更多的还是思考那个寻找联系人无着落的问题。
      她想:必须赶快向季梦苏汇报!

      8

      □□和工运工作委员会的领导,在一起开会商讨当前形势和工作部署。
      季梦苏带回了上官元亨的回信:一无所获。——季梦苏按乔枕箫的布置,通过王月眉请上官元亨,通过进步同学的关系或上海学联的关系,打听线索,并设法建立联系。但是,失望了!联系仍然中断。
      乔枕箫得知这个不好消息后,心情复杂。既考虑问题何在,又思考目前应该怎么办?但会议在进行。他警告自己:莫要有丝毫流露!决不能动摇军心!现在必须抛开!
      “同志们!”他轻轻唤叫一声,又与季梦苏对视一下。季梦苏用坚定的眼光盯着他。

      是切断联系了吗?这是决不可能的事。!可是,上级的指示始终不到,一点音信都没有,如果说那边出了问题,怎么送去的东西都照收无误,而且继续要求送去?派来一个人,违反地下工作的纪律,直接与我联系,令人生疑。不管如何,现在只有照着从《群众》、从延安广播中得到的精神去做、这就是上级指示精神!中央的精神……

      他定住神,停止思索,与季梦苏交换了眼色,便继续讲话。
      “同志们!这是中国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人民革命,这是人民革命的伟大胜利!我们作为共产党员,能够为这一伟大革命和它的胜利贡献力量,是我们最大的幸福!”
      十双眼睛闪着亮光,紧紧地看着他,大家用心地抓住他所说的每一个字。人们的眼神和精神,鼓舞了他,坚定了他的信心。
      “现在,淮海战役已经胜利结束,”乔枕箫接着说:“整个北方几乎都已经解放,长江已经在解放大军的掌控之下。渡江战役很快就要开始。‘打倒□□,解放全中国’的口号,已经响遍大江南北,并且在不会太长的时间里,变成现实。
      “我们现在要发动群众,依靠群众,保护机关、工厂、学校,要想各种办法,稳定人心,使他们不跟着反动派走。大学支部要力争同学们寒假不回家,留在学校,一起保护校产;要力争团结广大同学,反对迁校,反对搬运校产和各类物资。
      “各县支部还要开展军运,为人民军队输送力量,配合解放大军的到来。还要开展策反工作,把保安团等军警队伍,收编过来,使反动派无兵可用。”
      集会在大学校区附近一个偏僻的山谷里举行。这里好象火种燃烧的起点,地下党点燃了火把,又由各方面的负责人带到各个地方去。
      乔枕箫布置完任务,就让大家散去。
      他看着散去的同志们,久久地、久久地沉思。

      他们信任我,我们有着共同的信仰和斗争的勇气。我在独立作战,但我并不孤立。不,我和同志们在一起作战!……我是在自作主张,但我是有依据的,这就是延安广播电台,邯郸广播电台的社论、评论、报道。这就是党中央的声音,党的指示。

      他让季梦苏留下来,他们漫步在峡谷中。青草已经衰枯,树木已经叶落枝秃,但松树依旧披着深绿色的衣装。阵阵松涛,在山谷中回荡。
      “你听这松涛声,象胜利的欢呼。”季梦苏说:“胜利的一天来临后,我们会做什么呢?——我还是想回到大学,读完我的专业。土地改革之后,我们会像苏联一样建立集体农庄,发展现代农业。那时侯,我要像米丘林那样从事农业科学的研究和实践。”
      “你呢,”他问道,“你的打算呢?”
      “我们共产党人,一切服从党的需要、党的安排。”乔枕箫回答:“不过,我想我肯定得继续做党的工作。哦,现在还不是谈这些的时候。现在是紧迫的任务逼迫我们去完成。——禾州那边情况怎么样?”他问。
      季梦苏回答说:山区游击队已接近禾州边界。保安团继续大喊大叫、大张旗鼓地鼓噪“剿匪!剿匪!”,为进山制造舆论。我们派去的三位同志,也已经进了保安团。那个杨寄雨颇为卖力。他是一个明白大势的人,知道这种时候何去何从。当然,何朴耘、尚楚渔的作用,也不可抹杀。但是那个团长始终不肯最后定夺,似乎仍有观望心理。
      乔枕箫分析说,禾州的状况,对邻县有推动作用,现在他们也动起来了。如果都成功,那么,这一大片地区的解放,就会顺利得多,解放军的阻力和牺牲都会大大减少;人民生命财产的损害也会小得多。他指示:“现在,一是要抓紧进行,形势发展很快;二是要沉着稳重,警惕性要高;三,要有防变的措施,以防万一。”

      9

      欧阳独离《记事》

      1948年11月底

      这几天,学校举行时事座谈会,校方要我发言。简单说了几句以应付。
      会后,和几个同事穿过操场,见周围没有人,一个悄声说:“长江天险是依靠不住的。”另一个则说:“长江靠得住,军队也靠不住。”
      他们实际上也是在盼望解放。此所谓得人心;得人心者得天下!

      连日晚上去校长家,公馆里现在比较静。来来去去的禾州佬,差不多都陆续回乡去了。从北方回来的人,带来许多消息。战场上,国军溃败,共军节节胜利,如同摧枯拉朽,这些人都承认的。但他们都认为,南北朝划江而治,历史又要重演。这当然是一种“历史误会”和天真幻想。
      令人十分高兴的是,有一个人原在河南洛河做事,曾经被解放军俘虏,后来放回来了。据他说,他看到过“共军布告”,欧阳楚翘是某个纵队的政委。大哥哥活着!我托一位可靠的禾州老表带了口信给姆妈。校长、柳老师、尚老师也都为我高兴,尚老师还说:“恩,说不定哪一天我还要会会我那老同学呢;我得跟他说想当年我不还是你们的同路人嘛!哈哈!”
      整整十年,天地翻覆,历史转折。国家和民族的命运,都将根本转变;而我个人的命运,也要随着根本转变!
      这两晚师生夜谈,围着炭火盆,尚老师称为“炉边夜话”。
      校长很是慨叹往事,说自己当年在中山大学,是□□国民党人,国共合作时期还在一个县党部里,和共产党共过事,“如今是落伍了!当年县党部里头的共产党,听说有的都是省委负责人了。”
      柳老师则不以为然,说:“说那些陈年往事做什么!人生‘难得几回伤往事’,往事是伤不得的。感伤还伤身子。再说,你后来不是留学了吗?你有你的生活,你有你的事业!”
      尚老师连连点头称是,说:“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
      校长长叹一声,说:“唉——!‘无可奈何花落去’,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寻。我办了一所彭蠡中学,培养家乡子弟,也算在战时为国家做了一件小事。”说着,他转脸向我说,“——你老弟不就是彭蠡培养的麽!现在,我再做一样对家乡父老有利,对人民有利的事情。将功补过吧!那边的布告呀、文件呀、社论呀,说的是‘立功赎罪’,还有什么‘立功受奖’呢,……唉!”
      柳老师说:“你校长天天看那个什么‘匪情通报’,更看上海的《密勒氏评论报》,知道得多呢。”
      “这样,老弟,”校长又说:“我是一矢二的。我跟军长通了音信,他也在思谋起义,愿意为家乡办事。他会捎信给李霆彪团长和秦必成团副,这两人都是他的老部下,又是借他的力在保安团里任职。我拜托老哥办这个事,一来有助于家乡这边,二来也推动老哥那边的事。唉,老弟,不瞒你说,我是‘饮干这杯就戒酒’哇!”
      “你校长的意思,”柳老师解释说:“过年就去大学任教,——。”
      “教书,研究,”校长说,“唉,政治我是绝不再沾边了。记得胡适当年从美国留学回来,就宣言‘二十年不问政治’。我负责任地教育青年学子,‘帝力于我何有哉’。”
      校长的意见,有好些我不敢苟同,但我不能反驳。我也不能说什么。时代、现实会教育他的。
      尚老师又对我说:“校长的意思很清楚了;要办的事,校长都交代给杨寄雨了。办,这是我们这些个求进步的人要做的事;至于怎么办,就得你、不,你们,告诉他们如何去办了。”
      我立即把这些报给了季梦苏。

      几天后,我又到校长家。公馆里今天人多,都是从江北撤回、逃跑的军政人员,也有少数公教人员。我避免和他们接触。他们权利在握的时候,是何等的作威作福。我今不屑与之言。
      闲杂人等离去后,校长把我拉到书房里坐,告诉我,杨寄雨先生已经返回,说“这趟买卖挺顺利。两个老板接受这边提出的条件,货、款全数交,到时候一同去到约定的货栈。他们提出仍然要有安排,伙计们也都有出路。那边回话所说,‘已经问过大老板,可以接受’。我也原话转达。买卖定妥。”
      校长问我:“有什么问题吗?”
      我说:“还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只是那边来人叮嘱:决不要走漏风声;稍微有点疏忽,就有人头落地的危险。……”
      “对对,我们如今是同舟共济嘛!你来得正好;我也有东西给你看。”
      校长说着,拿了一叠印刷品给我看。头上印着的刊名是《匪情通报》第××期,上面一份又一份,全是某处、某县破获意图反叛的集团、分子,一律就地正法,等等。还有“如何反‘策反’”的经验介绍。
      我望了望校长,我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心照不宣,但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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