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水兮沧浪石》笔立沧浪

30、月芽孤零零在天上

　　月芽变瘦孤伶仃

　　时光宛如激流，定情的甜美日子飞闪过去，十月十一月，一天一天也飞闪而过……
　　十二月的一个夜晚，项前舟透过柳树稀疏枝条，仰望那不圆满的月芽儿，月芽你变得多瘦，你孤零零的挂在天上多可怜!
　　满园狼藉的枯叶宛如飘落的日子，被嗖嗖北风吹得无影无踪。他想起这几个月过去了的日子何等杂乱无章，开学初怀着的一个个热望多半付之东流……风中柳条投在地上的疏影摇动着摇动着，几个月前“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情景，双双紧偎，并肩仰望圆月的情景，围坐火炉吃地瓜片的情景，都摇动在心中……办公室一片漆黑，没有绵绵的情话，没有温馨的气息，他多么渴望凤的唇与胸的温热，啊，寒冷的风，掠过他的脸，寒意袭上心头……
　　十二月中旬，天气骤冷，一心忙于学习的他对天气变化也不敏感，仍然天天早上坚持冷水浴、长跑，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甚至把他和校长的不愉快都忘了，似乎在暴风雨过后，又呈现一片单纯的亮色。项前舟也没有时间注意凤的心理变化……他们“好”之后，代替热恋的是严峻的考验阶段，但他不懂这一点，他完完全全把她当做自己的爱人，只是没有履行结婚手续而已；因而他不再用心来观察她的一切了，把如火的专注的感情投入到教学工作和学习探索上了，他要把前几个月因心绪不宁而耽误的时间追回来。他埋头就忘了她，疲倦的时候才回过头来，在爱情的甜美中消除疲劳。啊，他犯了大错了，此时应该极慎重地对待女性极其敏感的心理啊；此时应该进一步了解她的向往、志趣，具体问题上的特殊心理。他不知道为什么近日她来办公室的时间缩短了，她来办公室的次数少了，后来她竟不大来办公室了。这时大作文小作文都上来了，他忙于批改，之后又要看书看报，他竟忘了她，甚至感觉很自由，她不让看的，他可以放心大胆看了，愿意看到几点就看到几点。他俩在一起，近来十点半她就闭灯锁门，赶他回宿舍，也不顾他正看得兴头上，当然那是对他的体贴关心……
　　又过了几天，他感到孤单寂寞了，有她在身边俩人不说什么话，心里也甜甜的暖暖的。他去找她人家不来，看他恼了，才跟来稍稍陪一会；对他亲热的表示，不回报以热烈的反映，还有些冷冷的；接着就说要做针线活，回去了；然而他从女宿舍窗帘后的身影，能看出她是在挥笔，是判作业呢是备课呢?有一天晚上，她到办公室取算草，他站在门口张开双臂挡着她，说什么也不放行，她笑笑用本子打一下他的手背，又冷冷地说：“还搞文学呢?人家什么心理都看不出来……”
　　一盆水把他那火焰伸展似的热情浇熄了，他的胳膊放下了，她挤了出去，他愣愣地靠在门框上，也呆如木头。他仰头看天上的星星，星星似乎要躲藏起来，似乎暗暗笑他，啊，她发生了变化，什么原因呢?他百思不得其解，他陷入苦恼中……热恋前的苦恼啊，本来以为终生把你赶走了，怎么又回来袭击我的心扉，看书去吧，只有书能解脱烦恼……
　　他们热恋时指明月，指繁星指青山指那永恒之物为证……然而，是该照订婚照了!而她却往后推，推了几个星期了。这个星期日一定照上，她在星期六回家，他送她，在路上坚决地提出要求；她不置可否，他大为光火，她看他气成那样就柔婉地说：“明天我要到大姐家，大姐来信催我去，你也不是不知道，大姐一定有事……”
　　他对大姐有很深的感情，自然不能说什么，但是他提出要求，让她早点乘车回来，他在车站前等着她，然后一起来去照相。她一时没有词，就答应了。
　　星期日他到了她家，俩人一起进城。他送她上了火车，又一再嘱咐她快点回来。送走她之后，他又来到心爱的图书馆。念小学时他就和图书馆结下了不解之缘，小学二年级他就到这里儿童阅览室来看画报看小人书，白兔啊、狐狸啊……童话神话激发他想象。到小学四年级，他就拿了大人的借书证去借书了，知识比糖葫芦还甜，他吃了一串又一串……他走进书里，他走进欧州、美国、走进古代、中世纪，十八、十九世纪，他见到各种人生……可现在没有借书证只好眼睁睁看那书橱里书封面美丽的颜色，猜测各本书的内容，眼馋地看着一本一本书被人家借走；他只好去翻报纸，看杂志，那也很美，看啊，一行一行、一张一张、一种又一种。然后他又进了新华书店，象儿时一样挂在书橱上，但是毕竟不象小时候了，营业员高喊：“同志，选购自己的图书，不要看的时间过长!”小时听呼喊，就装作听不见，人家从他手中夺下这本书，他跑到那个架去看。现在，只好红着脸放下书，一九□□年出版了那么多好书，他都想买，可是钱呢?三十二元，要交伙食费，要换季，要给弟弟交伙食费，要给凤的母亲买东西，要攒钱结婚……他恋恋不舍放下一本本世界名著，翻翻这本再版的《简爱》也只好放回书架，叹口长气，选来选去最后用了几角钱买了一本与教学有关的书。几点了?没有表，问人家一下钟点，啊呀!他急忙出门奔向火车站。
　　他跑到剪票口，不一会旅客潮水般涌了出来，他眼珠不错地寻找她，再没有旅客了……
　　没有办法，坐在石头台阶上等吧!她不会不回来，她从来都是当天回来，怕耽误星期一上课……为什么不按时回来呢?他很生气，恼人的问题又似云块浮现心头：最近一些日子，她为什么有变化了呢?他想想还是找不出原因，而那时他对问题是这样态度，想一想想不出就算了，从不做深思苦想(他对书本对报上问题却要深思苦想)去大姐家干什么去了呢?他知道的大姐是喜欢他项前舟的，想到这他就放心了，就站了起来；肚子咕咕叫了，走进饭店，一切味香诱惑着他，摸摸口袋，咽咽唾液他又走出去了；但是一摸摸脑袋，呀这头发太长了，如何照相?订婚照是终生留念，这三角钱是省不下了，他走进理发馆，理发后咬咬牙又花了钱吹了风，他从镜子上偷看一眼，这小伙还怎么的!他美滋滋地走了出来，到菜床买了根胡萝卜大嚼起来，去实现他平素的主张，那主张是：任何形式任何价格高昂的食品进肚都变成营养……而胡萝卜，书上就介绍过，营养价值高!
　　我们这位可爱的乡村小学□□又回到站前台阶上坐着，可怜巴巴等他的爱人；然而他的心却充满豪情壮志，因为他翻看那本教学法，有的与他的教学竟然不谋而合，与专家一致，他该多么兴奋啊!他内心叫到，小项还有两下子呢!他想着如何如何按书上的话去做，如何在教学上取得成果，他自信必能成功，他下意识地一拍大腿，瞧好吧，狗撵鸭子——呱呱叫!旁边坐着的人以为他是个神经病，又没行李又没提兜，坐这干什么?看什么书?也由于他的衣着实在过于朴素了……唉……
　　车站上的那大圆钟，指针终于指到三点，他一阵风似的又奔到月台铁栅前，一眼就找到了她!接过她手里鼓囊囊提包，准是大姐给母亲的礼物。他俩走上中央大马路，他埋怨说：“头一趟车怎么没回来，我坐石头台阶等了两小时了，如果没买本书看，干等你要把我急死了……”“又该望眼欲穿了……”凤学项前舟过去用过的词，她看他有气无力的样子，心里产生了怜爱，嘴上却斥打他：“又没吃饭吧，挺大人不懂卫生，得胃病我可更不侍候你了……”她转身到小摊上买一大根烤地瓜，他狼吞虎咽，真甜啊!她转过身去说：“傻样”她看不惯他吃东西的样子，文质彬彬，吃东西可不文雅，这是由于他急于看书吃饭图快形成的!他俩走到3路汽车站前，她停住了脚步。
　　他惊讶地问：“怎么?”
　　她含笑回答：“回家去吧……”
　　哼!他的心一沉 ，脸也沉下来，不是要照相去吗!他的脚步仍要往前迈。“新理发，照相不好看，秃荒荒的，”她笑得很温柔，“下星期头发长出来，再照好不?”
　　新理发不能照相，他半信半疑地抹了抹头发，虽然没打油可吹了风啦!他看到她的态度很坚决，就低头跟她登上开来的3路汽车。到了终点站下了车，他们从乡村大路走进山谷，四面无人，他要吻她，她笑着回避说：“后面来人了”他一回头，她跑到了前面……到了学校门口，她说她要回家给妈妈送东西，他要跟她回家，她婉然拒绝：“你累了，就不用送了……”他执意要送，她也没法。
　　冷风吹着枯草，枯林光秃秃的，他俩无话，默不出声走着。她有心事低头走着，她似乎下了决心：大姐的话也只能作参考……别看她才二十二岁，她是很有主见的人!走入树木稀疏的乡村小径，她几次抬眼看他，欲语又止；走到她家的村道，她竟然没让他跟进家去，说：“你回去吧……”小河已经结冰，北风吹过，他的心冷嗖嗖的，但他是有自尊心的，人家不让进去还能跟去吗!她看到他那不悦的样子又轻声说：“你先回去吧，晚上我也回学校去……”
　　他看到她的目光又有了暖意，心上也就有了暖意，就转身慢慢地走回学校去了，无精打采如冬天的柳树，她……她变了心，大姐给她另介绍个人了，苦恼又变成了痛苦，折磨人的爱情啊!好事难成的婚姻啊!她今天晚上能回来吗?说回来是哄哄他罢了，晚饭他只吃了两口，就回到办公室看书，实在看不下去，他双手烦闷地抱着头。
　　门开了，她回来了，他愣了，他傻了!他又象个醉汉一样扑过去，紧紧搂住她，狂吻她使她喘不过气来，他又流着热泪责备自己的多疑，痛骂自己……她也紧紧依偎着他，闭上眼睛任他狂吻……过一会，她的唇凉了手松开了……
　　她用极低的声音说：“放开我吧，前舟你坐下，我正经地和你说个事……”
　　他象个孩子似的听她的话，老老实实端端正正坐回自己椅子上静等下文……
　　她埋下眼睛沉默了好一阵，又费了好大劲，断断续续的说话了：“前舟，咱俩的事我考虑好多天了……我的身体不好，你呢，又没有别的亲人，将来我不仅不能照顾你还要拖累你啊……”
　　“不!”他猛然站起来，“过去也不是不知道你有病啊!不论怎样，我都爱你，爱你”，他热情奔放地说，他要把心掏出来给她看。
　　“可是浪漫主义代替不了现实啊，前舟，跟着我你要受罪啊!”她的心有些软了，看着他那几乎落泪的眼睛，沉重呼吸了好一会，过一会才平静地说：“我有个同学美丽又大方，让她代替我吧，你看她的相片……”
　　什么都明白了，那伸过来的相片他看也没看；自尊心被刺伤了，“我答应你的要求，至于今后我怎么样，你就不用管了……”
　　她扑过来，靠在他的胸膛上，“半年来我叫你为我花费了那么多心血，都白费了……”她的眼里闪着泪花。他的委屈的辛酸的泪也要夺眶而出，他狠狠的眨眼皮逼回去了!他感受到她的体温，他已经把这人当做自己生命的一部分，这是他最后从她身上得到暖意，然而能暖和他的心吗?他的心落进了冰窖里了……
　　这一夜，他没有回宿舍去睡，几个月来的一切：萌芽、发展，第一次相会，并肩学习的甜美情景……一切一切都出现在眼前，美丽的面庞仍时刻贴在面前，不，他无法离开她!强烈的情感又促使他用笔在纸上把情感倾吐出来，那情感似泪可以把信托起来，象火能把纸焚烧……月亮在窗外徘徊，从云彩里出来又进去、进去又出来，紧张地不安地看着他，月亮你看到她了吗?她在做什么呢?她刚睡着了，几夜失眠的她也身心俱疲了……他把那落上他泪痕的信塞进了她的抽屉里……
　　第二天、第三天，她没有回音，她眉头皱结又舒展，舒展又皱紧，玉牙咬着嘴唇，手抚心口似乎疼痛，脸上游云飘去又飘来，眼时亮时暗……他的心又被一丝游丝悬上了高空，又沉甸甸如下坠的巨大铅块……
　　唉，美如秋月平湖的爱情，陡然间为什么又掀起大波大澜；走向婚礼的情爱，为什么又有了九十度的逆转；相交甜如蜜的美感又骤然变得悲苦，什么原因啊!读者啊，我们也不得不与两位主人公一起翻捡过去了的日子，加以审视，究本探源…
　　情侣工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