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烬》夜月月色

2、重逢

　　今日百货商店里进了一批新的胭脂，一名身着西洋裙的娇媚女子一边对着镜子试着胭脂，一边不停的向身边穿着淡绿色旗袍，神色温和的孟淑说着什么。突然她停止了动作，眨眨眼看着镜中印出一个熟悉的身形。齐腰微卷的长发，低垂着眼睛把玩着手中的香袋。蓦地放下手中的胭脂转身在孟淑诧异的目光下大声喊：“斐昙华！”一时间引得商店里的人纷纷侧目。

　　听见有人叫自己，斐昙华放下手中的香袋回头，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微扬起嘴角看着穆珍络拉着孟淑向自己快步走来。三人沉浸在挚友重逢的欢喜中，决定去商店对面的咖啡店叙叙旧。站在商店二楼的褚鸿然靠在扶栏上目送三人走出商店，他来到百货商店准备接应为他们送来军火的同志，听见有人喊斐昙华一时惊诧便也循声望去。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斐昙华他在军校时接近的目标确实出现在上海。手指轻敲着扶栏思量“她在这个时候回国，是组织的安排还是巧合？”

　　古典的钢琴声，恰到好处的调试了咖啡店里沉闷的气氛。斐昙华抿了口咖啡，听着穆珍络的喋喋不休，深邃的目光打量着坐在她对面的两位挚友。放下杯子，目光最终落在了孟淑的那杯普洱茶上。心底暗自思量，孟淑和穆珍络原本是两个性格相近的人，穆珍络的性格和以前一样开朗、热情、勇敢就是有些缺心眼。孟淑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以前和穆珍络一样喜甜而现在竟然喝起了味道偏苦的普洱茶。

　　穆珍络见斐昙华一直没回应自己的邀请，重重的放下吃甜品的叉子高声道“斐昙华，你到底去不去啊”斐昙华回神“抱歉，你刚刚说了什么？”穆珍络不满的说“好啊，四年前不辞而别，四年里音讯全无，错过了我的订婚宴不说现在还不好好听我讲话！”斐昙华轻笑一声“我的错，我的错”孟淑柔声道“所以你一定要去参观参观这位大小姐的婚房，好让她得意得意”穆珍络挑眉望向斐昙华，“好啊，一定赴约”斐昙华一边搅动着咖啡一边答应着。

　　得到满意的答案穆珍络拿起叉子准备继续吃蛋糕，却被一声枪响惊得将叉子掉到了地上。三人望向窗外，百货商店已被日本宪兵包围，店里不断传来枪声和尖叫声。斐昙华蹙眉手下意识的伸向腰间，摸了个空才想起自己回国时将枪留在了德国。所幸枪声并没有持续太久，日本宪兵就朝一个方向追去，枪声渐远。

　　穆珍络焦急的问：“你们都还好吗？”孟淑愤愤的说：“日本人正是越来越嚣张了”斐昙华点点头。三人又聊了一会儿，见天色渐晚孟淑说“时候不早了也该回去了，如今世道乱不大安全。你们怎么回去呢？最好可以结个伴”穆珍络面露羞涩，满眼的幸福：“潘昊会来接我的”顿了顿又补充“可以顺便送你们回去”斐昙华忍不住笑出声来，正想答应时却被孟淑拉住“不用了，我和昙华一起走回去”斐昙华诧异的看着孟淑，正好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喝下最后一口咖啡斐昙华暗想：看来我真的错过了很多啊。

　　三人仍说笑着走出咖啡店，出了门就看见一辆轿车停在门口，车上下来一位身着西装十分精神的男子，细长的眼里透出的狡诈在见到穆珍络时全化作了爱恋。他叫潘昊，穆珍络的未婚夫。斐昙华看着两人幸福的样子心里真为穆珍络高兴，目送二人上车走远后斐昙华和孟淑两人肩并肩走着各怀心思。斐昙华看着上海熟悉又陌生的街道眸色渐深。孟淑犹豫着开口：“昙华，你觉得，算了，你才刚刚回国”斐昙华看向孟淑肯定的说：“你对潘昊有些意见”孟淑点点头压低声音“听耀国说他与日本人勾结，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斐昙华戏谑的说：“我什么时候可以参加你和沈耀国的婚礼呢？”孟淑神色黯然岔开话题：“我要从那边回家了，你也快回家吧。再见”看着孟淑匆匆离去的身影，斐昙华喃喃自语“家？早已经回不去了”

　　斐昙华靠在墙上等着电车，目光打量着四周的店铺“四年来这附近还真是变了不少，都说物是人非如今连物也不同往昔了。不知道对面的书店是什么时候开的”电车驶来挡住了斐昙华的视线，随着人流上车抬眼间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走进书店。

　　褚鸿然走进书店和守候在店的王驷交换眼神，在王驷的掩护下走入密室。褚鸿然打开带回来的箱子检查着里面的枪支，俆峤跟着凑过来看到枪支后松了一口气“我们总算有弹药了，再拿不到弹药都不知道该怎么执行任务了”没有注意到褚鸿然脸上的凝重，伸手去拿枪支。褚鸿然却把箱子重重的关上，吓得俆峤忙收回手。“组长，你这是怎么了”褚鸿然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掩面“给我们送军火的同志牺牲了”俆峤说“又与军火有关”褚鸿然问“徐威他们回来了吗”“还没呢？希望不要再出什么事”

　　天已经完全黑了，书店到了关门的时候，褚鸿然他们焦急的等待还未回来的同志。斐家的人也都坐在客厅等待着大小姐的归来，斐星錵不满的嘟着嘴，他们已经从下午等到晚上了还不见人影。她已经很饿了，可斐瑞说了一定要等到昙华回来才开饭。老太太什么也没说只是品着杯中的茶，程瑾怒气未消的瞪着闭目养神的斐瑞。时钟的报时声终于引得程瑾小声的抱怨“这都九点了还不回来，说不定早把这个家忘了” 斐瑞看了眼时钟站起身来“你们先吃吧，我去找找她”说完也不顾众人的反应出门坐上车走了。

　　书店里人总算等到了自己的伙伴，徐威和杨晟确认已经甩掉了跟踪的人后几步走进暗门。徐威一进门就先给自己灌了口水，杨晟神色严肃的向褚鸿然汇报“我们探听到了一些消息也许可以解释这个月来发生的事”褚鸿然示意继续说下去，徐威摊开一张纸放在桌上，纸上记录着由日军掌管的码头的货物运输情况，关于军火的那一栏用红笔画了出来“你们看，在一年前由潘家运输的日军军火开始增多，从这月起可以说完全垄断了军火运输。

　　运输的数量明显多于明面上记录的数量，所以我们去黑市打探了一下情况”褚鸿然问“打探出什么了吗？”杨晟说“情报倒是没有，但我们发现了异常。那条街上多了很多日本特务我们一进去就被盯上了，而且我们熟知的几个黑店都被日本人查封了留下的黑店都有一个共同点”徐威接话“和潘家或多或少有联系，而且日军会让潘家运输他们的军火就已经很奇怪了”褚鸿然皱眉“情报准确吗？”“不会有错的，这是我们一个潜伏在海事部的同志想尽办法送到我们手上的，我们去码头查过了虽然做了伪装但确实是潘家在负责”“那个同事如今怎样了”“失去联系了”

　　气氛顿时凝重起来，王驷问“组长下一步该怎么办？”褚鸿然走到黑板前画出一个人物关系图摸着下巴深思后说“发电报请求组织支援，我们需要和日本人下一盘大棋。”王驷答应着起身去发电报却又被制止，褚鸿然说“还是我亲自去发这封电报吧”说着坐到电台面前发出两封电报，一封给上级，一封给老师内容是“匕首是否制造完成”

　　院里的樱花树已经探出了墙头，枝叶繁茂遮住了散落下来的月光，树下是一片黑暗可是站在这片黑暗里却让斐昙华有一种舒适的感觉就像母亲的怀抱，这应该是一种归宿感。她闭着眼躺在树下，现在虽不是樱花开放的季节但斐昙华似乎闻到了花香，她记得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坐在树下谈笑的情景，记得母亲温和的嗓音。

　　小时候的欢乐已经在痛苦和挣扎中渐渐淡忘了。她越来越模糊的记忆里唯有母亲种下樱花树时的神情和被迫离开的那一天的情景依旧清晰。前者她不懂后者是她一切苦难的开始。“昙华”斐瑞来到这里的时候，就看到了斐昙华躺在树下的阴影里，轻轻唤她的名字看着她向他望过来，可惜光线太暗斐瑞看不清她的容貌只是那一双眼睛望过来的时候眼底的疏离刺痛了斐瑞。

　　斐昙华看着月下的身影，她的父亲已经明显苍老了。斐昙华说“您终于来了”斐瑞一时无语，二人静静的对望着。斐瑞说“你在国外过得好吗？都学了些什么”斐昙华听后笑了“我过的好不好，您最清楚不是吗？”“昙华”斐昙华抬头看着半片明月“都说父债子偿，你叫我回来不就是为了给你还债吗？”
　　“不是，只是你的才能到底应该为国所用”
　　“我没什么才能，只是身份特殊些罢了”
　　“唉，昙华你的外公对你怎么样”斐瑞迟疑着问出这个问题，斐昙华盯着斐瑞答非所问“爱上母亲，母亲爱上你，我的出生哪一个在计划之中，哪一个在计划之外”斐瑞愣住了，垂在身侧的双手颤抖着，神色痛苦，嘴唇翁动却说不出话来。

　　斐昙华也不着急静静的等着，略带凉意的风带起二人的衣角，几只飞鸟从院子上空掠过。斐瑞侧过头避开斐昙华的目光“天黑了，回家吧”斐昙华伸手，指着斐瑞身后的房屋神色天真“这里就是我的家啊”“回家吧”这是斐昙华记忆中父亲第二次用哀求的语气和自己说话。第一次是送她出国的时候那时她的回答和现在一样“好”

作者有话说

　　暗流继续，一别四年，物也变了，人也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