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烬》夜月月色

1、暗涌

　　夜色堪堪弥漫到上海的大街小巷，租界内一栋栋别致的洋房浸在墨蓝的夜色中。须臾盏盏华灯亮起冲淡了这逐渐浓稠的夜色，渐渐的，歌舞声混着人民的欢声笑语融入街边的店铺里传来的阵阵叫卖声，搭配着似有似无的饭菜香俨然一副盛世之景。

　　但此番平和、繁荣的景象被突然响起的枪声和浓烈的血腥味瞬间撕毁。日本人又查封了一个商铺，并当街击杀了三人逮捕了一人。一些路人在周围驻足观看并议论纷纷，而更多的人则是加快脚步匆匆走过，有人脸上带着恐惧，害怕一个不小心便被无辜牵连。但大部人只是面无表情，或许他们早已习惯并麻木了，毕竟这一个月来这样的事情几乎天天都在发生。

　　一辆轿车，绕开事件现场顺着街道不急不缓的行驶着。车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身着月白长衫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这个儒雅而坚韧的男子名为斐瑞，斐家与沈家，潘家是上海商界的三大巨头，斐家产业杂多各个领域皆有涉及。斐瑞于十年前接管斐家，大大小小的产业在斐瑞的打理下倒也蒸蒸日上。此刻斐瑞眉心微蹙，双目紧闭，放在身侧的双手微微握拳似在思索着什么。直到管家将车门打开恭敬地请斐瑞下车时，他才缓缓睁开眼睛，重重的叹了口气，起身走进屋内。

　　刚进屋内，便有一个妇人迎上来，紫红的旗袍绣着朵盛开的牡丹，头发梳成当下流行的发式，脸上画着精致的妆。此番妆容显然是花了些心思的，毕竟自家丈夫平时总有许多应酬不常在家吃晚饭。这位眉眼带笑的女子便是斐瑞的妻子程瑾，她笑着嗔怪“怎么这么晚才来，老人家都等急了。”斐瑞随口回应：“路上耽搁了。”便携了程瑾的手一同来到餐桌前。

　　圆形的餐桌，正对着门的位置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老人微张着眼，面容慈祥。见到夫妻二人进来微笑着点点头，待二人坐好后便嘱咐家中仆人把菜端上来。斐瑞没见到女儿正要开口询问时就听到清脆的声音：“是爸爸回来了吗？我听见声响了。”少女跑进餐厅看到斐瑞正笑着朝自己招手便跑到斐瑞身边撒起娇来：“爸，怎么现在才回来”少女还未来得及换下学生的装扮，鹅蛋脸上一双明彻的眼睛，十分可爱。少女名为斐星錵是斐瑞的小女儿，斐家的二小姐。待少女坐下后一家人便其乐融融的吃着晚餐。

　　与此同时，租界的一家书店里气氛却十分紧张。书店和早些时候被日军查封的店铺一样是中共上海地下党的联络点，四个人围坐在一起都皱着眉头，沉默不语。直到一个矮胖的男子拿着一份电报进来向褚鸿然报告时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褚鸿然看完电报后叹了口气说：“佐藤翔太会在后天到达上海，随行人员还不清楚但上级要求我们刺杀佐藤翔太”此言一出大家都面露难色，褚鸿然站起身来继续说：“佐藤翔太可以说是日军的大将军，此人是一个极度的军国主义者。十分残暴而且多疑，组织之前也派人实行过刺杀但都失败了。你们对这次行动有什么看法吗？”王驷说：“我们的子弹不多了，情报和人手都不足，今天早上又损失了三个兄弟。即要执行刺杀又要想办法救出被捕的那个兄弟，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啊。”

　　徐威略加思索后问：“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们这个月来被捕的同志都与军火有关，几乎都是在去取军火或是传递军火的时候被捕的”褚鸿然点点头：“是有些奇怪，徐威你和杨晟去调查一下。刺杀就由我和王驷执行，徐峤你想办法打听到今早被捕的同志的消息。”大家都答应下来，徐威和杨晟离开去准备任务。

　　王驷看到褚鸿然一直盯着佐藤翔太的照片，眉头紧皱便问：“组长你想到如何执行刺杀了吗？”褚鸿然摇摇头说：“我们的情报还太少，连他到达的准确时间，以何种方法到达都不知道。”王驷点点头：“而且从前的刺杀都失败，可见这家伙的疑心真是太重了。若是可以找到一个可以接近他又不让他起疑心的人来执行这个任务就好啦。”书店里又陷入了沉默。

　　褚鸿然依旧盯着照片但心思却已不在佐藤翔太上，刚刚王驷的话使他想起一个人。他和她是在德国军校参加训练时的同学，当时组织便有密令让他接近她，并试着影响她的思想使她最终可以站到中共这边来。褚鸿然直到毕业也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完成这个任务，他猜不透她的想法。毕业后褚鸿然便听从组织安排回国，而她留在了德国，从此断了联系。褚鸿然起身将照片贴在墙上心想“或许她是最适合也是最不适合执行此项任务的人”

　　月亮渐渐升起，清冷的月光洒在这座中西结合的别墅内。斐家人吃完晚餐后全都坐到了客厅里听着斐星錵说着学校里的趣事，斐瑞心不在焉的听着偶尔点头应和。老太太邱慈看出斐瑞的异常出声问：“怎么了斐瑞，有什么心事吗？”斐瑞回神看着母亲，坐直了身子说：“我有事情要宣布。”程瑾立刻担心的看着斐瑞：“是不是生意上出了什么问题？”斐星錵也露出担忧的神色只有邱慈依旧微笑着看着斐瑞淡淡道：“说吧，什么事情”

　　斐瑞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似下了很大决心直视老太太的眼睛说：“我将昙华接回来了，她很快就会到上海。”此言一出程瑾立刻皱起了眉头，瞪着眼睛看着斐瑞。她很生气却又碍于老太太在不好发作。斐星錵诧异的看着父亲，不满的喊道：“爸爸，你为什么要接那个日本人回来，她” “斐星錵！”斐瑞怒喝：“她是你的姐姐。”斐星錵显然被这一声吼吓到了，眼里立刻漫上了泪水不敢再出声却又不甘示弱的瞪着父亲。程瑾赶忙将少女揽入怀中开口责备斐瑞：“星錵，又没有说错什么你这是干什么啊”，眼见斐瑞怒火更盛老太太缓慢温和却带着威严声音阻止了即将发生的争吵：“够了，程瑾你带着星錵回房去吧，斐瑞你来我的房里，我们母子俩该好好谈谈了”说罢便率先站起身来由斐瑞搀扶着回了房。

　　邱慈坐到了扶椅上，斐瑞就站在她的身前。她细细打量着斐瑞似要重新认识一下她这个独子，随后缓缓开口：“说吧，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昙华接回来。”斐瑞有些着急说：“娘，昙华毕竟是我的亲身骨肉，我怎么忍心让她一直独自留在国外”邱慈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你说得对，昙华怎么也算是斐家的孩子接她回来无可厚非”斐瑞刚松一口又听见邱慈说：“但你没和娘说实话，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接她回来” “我不明白娘的意思”邱慈睁开眼睛看着斐瑞语气稍沉：“和我说说最近生意如何”斐瑞不明白母亲为何突然换了个话题但也如实回答：“上海最近局势越来越乱了，生意也”还未等斐瑞说完邱慈便打断他：“你也知道上海局势越来越乱了”斐瑞听出了母亲的弦外之音，低下头不再言语。

　　邱慈接着说：“现在只要有条件的家庭都想尽办法把孩子送出国，希望孩子可以避开这乱世。就凭你对昙华的疼爱怎么会让她在这种时候回国呢，更何况这孩子身世特殊你怎么会舍得让她这种时候回来呢”斐瑞看着母亲欲言又止，邱慈身体前倾拉着斐瑞的手：“和娘说实话”斐瑞握住母亲的手语气略带着些无助：“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邱慈猛地甩开斐瑞的手：“你这是把她往死里逼啊！”邱慈拍着扶手还打算说些什么却在看到斐瑞眼中的挣扎和无助时全化作一声叹息：“儿啊，你可明白昙华只是个无辜的孩子啊”斐瑞点点头。邱慈疲倦地摆摆手：“出去吧，但愿你日后不要后悔”

　　出了母亲的房间后斐瑞一直独自坐在昏暗的书房里，目光飘渺深远，时而微笑，时而叹息，时而落泪。他回忆起二十年前自己还是一个热血的爱国青年，在日本留学期间加入中国共产党并接到指令接近一名日本女子，套取情报。事实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特务，他与这名女子相爱并有了孩子取名为斐昙华。这名女子是佐藤翔太的爱女佐藤友美。斐瑞无数次问过自己：“后悔吗？”却始终没有答案。

作者有话说

　　这章算是一个铺垫，斐家个性不同的一家人先出场。